刘振夏：寂静锤炼的刹那瞬间

　　“你既把艺术看得比生命还重，就应该忠于艺术，尽一切可能保持艺术的完整而奋斗。这个奋斗中目前最重要的一个项目就是：不能只考虑需要出台的一切理由，而要多考虑不宜出台的一切理由。”--傅雷

　　上世纪80年代，个展首次亮相并在业界大获成功的刘振夏，看到《傅雷家书》中的这段话，被深深地打动。他说，这为他急流勇退提供了绝好的理由。在其艺术生涯里，刘振夏选择了一条被忽视了的，走起来又十分艰难的道路，他要用中国画特别是文人画的笔墨趣味挥洒出形象各异，既有深度而又生动的古今人物画来。基于这份对艺术超乎寻常的执着，他在绘画发展生涯最红火之时断然选择了“大引退”，坚持“不展、不卖、不送、不发表”的四原则，在自己名为“默存斋”的画室潜心研究创作了30余年，成为了艺坛名家称誉的“画坛奇人”、“怪才”。几十年来，他孜孜以求地用笔墨语言来塑造有真实感的人物形象，将中国人物画讲究的神形兼备、畅神达意、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追求表现得淋漓尽致。

　　命运坎坷，沉迷艺术

　　刘振夏的父亲是国民党军官顾贯云，其大伯是蒋介石到台湾以后任“国防部长”的顾祝同。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突然“失踪”，母亲后来也在车祸中意外丧生。刘振夏从小跟随头戴“历史反革命”帽子的外祖父母，在那动乱的十年里吃过不少苦头。时代的因素，让年幼的他变得沉默寡言、不善言谈，绘画成为其生活唯一突破口。凭借聪颖的悟性和刻苦的努力，刘振夏的画在早年就引起了广泛关注，获得参加社会主义少年儿童美术展览的机会，得过苏州市美术第一名等奖项，也得到不少艺术院校老师的赏识，如苏州师范大学蒋仁和杨云龙等。后来，刘振夏在贺野的推荐下，得到免试录取和最高助学金就读于苏州工艺美专，当时学校里有吴木、许十明、杨公毅等学术造诣不错的书画家。在苏州读书时，刘振夏的眼光并没有局限在苏州本地，时常关心整个社会的绘画动态，特别关心中央美院和浙江美院（现中国美院），亦常与当时在浙江美院就读的刘国辉、韩黎坤一起学习、画画。刚进入美专的刘振夏，起先是学习油画和素描，也曾暗想成为油画家。但后来一次学校组织师生参观上海举办的俄罗斯巡回画派画展后，为他带来了绘画事业上的重要转折。巡回画派的原作强烈地震撼了刘振夏，尤其是库茵芝的油画《乌克兰的傍晚》，让他领略到高超的油画绘画技巧和所表现出来的诗意美。观展后，刘振夏不由反思在中国这块土地是否能培养出如此出色的世界顶级的油画家？他再三衡量觉得自己缺少了成为杰出油画家成长的要素和环境，回想苏州拥有得天独厚的中国画传统文化的深厚底蕴，苏州从古至今造就过不少在中国美术史上举足轻重的艺术家，再加上自己所在的学校是优秀中国画家云集之处，以及自身对国画也是有研究基础和喜好。对这种种原因的考虑后，刘振夏开始潜心研究和创作中国画。侧重研究中国画后，刘振夏发现中国画尽管出了不少大师，但它在某些领域还有可以突破的空缺，他认为这些空缺也是那个时代的人应该去做深入探讨和研究的。

　　醉心中国人物画

　　从儿时开始临摹香烟盒里“洋片”上的水浒、三国英雄人物，抗美援朝时期画丑化的美国大兵漫画、蒋介石、李承晚、东条英机等反面人物，到外出写生人物都体现出刘振夏对画人物的特别偏爱，这也让他自然而然地开启中国人物画的创作历程。刘振夏认为人物是全世界绘画中很重要的表现主题，虽然最早人物形象在中国艺术品中出现，但随着历史的变迁，中国艺术家对这主题的表现慢慢地有弱化的现象，所以当代的中国画艺术家有义务对这个题材更深入地研究。绘画不同于文字，绘画的表现是以形象的感悟，不管是写实还是抽象都没有办法离开形象。如何形象地在作品中表达艺术家的感受成为了刘振夏创作人物画主要的研究课题。实际上，中国从五四以后，中国画特别是人物画被很多人批评，它的核心是画中人物基本程式化，千篇一律的，人物的手势绘制不成熟等。刘振夏认为这种批评有其合理之处，形象需要正确的表达，不能倚赖文字诠释，尽管中国绘画的形式很特殊，包括文人画中诗书画印的结合是一大特色。但艺术家不能因为其他三方面的发展将绘画的功能淡化掉。所以他表示作为画家，必须强调绘画的功能，因为绘画的表现非常重要，这是用形象来说话，不是似与不似的形象，而必须是艺术家用艺术的语言提炼后，把他的感受和对事物的认识展示出来，这种展示需要引起公众的共鸣。回顾清代、近代的人物画发展，刘振夏认为画家任伯年是了不起的，特别是在人物画方面起了新的标杆性作用。徐悲鸿引入西洋美术，为中国画带来了很多新鲜的事物，影响了众多学子，对当时的艺术起到了功不可没的作用。另一位刘振夏喜好的中国人物画家是蒋兆和，他认为蒋兆和的作品虽然把西洋素描过多一点搬到了形式上面来，但在深度刻画方面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为当时的中国人物画奠定了非常好的基础。接下来就是方增先，因为刘振夏认为他将中国花鸟、写意等方面的笔墨运用到人物画来，人物的语言变得更生动了，人物形状、明暗基调的把握也到了另外的高度。在苏州美专的学习中，刘振夏除了研习古人的作品外，还特别关注诸如方增先、周思聪、王子武等等同时代的艺术家，以期在人物画创作中寻找到自己的道路和风格。

　　与方增先、黄胄的画缘

　　刘振夏的艺术历程中有很多良师益友，其中有两位对其影响颇深，一位是方增先，一位是黄胄。他与方增先的相识像似冥冥中安排好的因缘际会。1978年秋末，刘振夏裱托在画室外板壁上的几张江南水乡人物画，被方增先遇见，从此他们俩就一直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据方增先在《我所赞赏的奇人--刘振夏》中回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写生人物画时，是偶然遇见的，但立刻为之动容，使我马上意识到他在艺术上，可以拥有自己的独树一帜的将来。所以就马上约他去浙江美院考研究生，可惜他没有来。为了人才的造就，我用长途电话，满世界找他，但仍没有踪影。事后我十分惋惜，因为担心就此失去了一位画家……过后不久，我遇到他时，看他泰然自若，使我深为诧异。显然他有自己的打算。他既然不考研究生，我想今后自然就少来往。但他从此认定我们有缘，每年总要专程到上海来看我……这也使我感觉他为人之奇。过后我渐渐理解他的这种执着之原委，仍然是最初源于他的人物画，因为他认为我是他的艺术知音，是真正理解他的人。既然他将一生甘苦都许诺给人物画事业，而又遇见了一个能看懂他为之贡献一生的艺术的人，他当然会引之为知己。”虽然，刘振夏因为家庭原因，当时没有去报读方增先的研究生，但是方增先一直不时鼓励刘振夏，因为他也深知刘振夏一反常人态度没有选择去画小品，而是挑选了人物画这条路是非常艰辛的。他认为中国画要直接反映生活的人物画是个难题，每画一幅比一般小品画多付出几倍、十几倍的精力。1978年后刘振夏没有再进入美院攻读研究生，也因此没有受到新一轮的国画改造运动的影响，而是继续强化自己的户外速写能力，直接面对对象，强调现场与直观，强调瞬间性与绘画性。

　　看刘振夏的人物画，隐约能感觉到有点黄胄的味道。这或许是他与黄胄之间的一段画缘所致。1980年，轻工业部委托苏州工艺美术局承办部分省市的设计人员绘画学习班，邀请画家黄胄前来授课，刘振夏被委任陪同工作。那段时间刘振夏每日陪同黄胄，在最近的位置旁听授课及看黄胄绘画。刘振夏说经历了那段时间，他对黄胄绘画的过程比较了解，耳濡目染地让他很受益。但他很明确，重复老师是没有出息的表现，所以除了中国画刘振夏研究很多国外的艺术家，像英国的弗洛伊德、莫奈等。刘振夏认为弗洛伊德的绘画在油画上是带有写意性的，而且有足够的表达力，不光是一个形式。绘画有很多种，各式各样的方面，比如吴冠中就是以形式为主的，主要是设计的概念。

　　刘振夏认为他要走的文化道路必须综合国外的，对西画的吸收，他采取融化的观点，需要吸收其精华，中国的味道还是需要保持，而且要保持最纯粹的味道，所以笔墨要狠下功夫。笔墨趣味成了他在绘画中必须全神贯注的事情。在这一路上，他先是研究笔墨潇洒的任伯年，然后研究线条老练的吴昌硕，其后还借鉴了齐白石、黄宾虹等大师。郑工在评论刘振夏的艺术时曾写道：“他（刘振夏）与黄胄一样，是用速写的方式解决笔墨问题，但在绘画意识及用笔方式上却不尽相同。黄胄的画多用复线画轮廓，而刘振夏的画多用单线霸定轮廓，提按转折，浓淡干湿，多有变化，且用其他笔线继续深入到结构内部。令人惊异的是，他的笔墨节奏，完全对象化了，又为个人的主观情绪所控制，形的意象性特征融化在线的组织形态中，并通过笔墨充分调动人的深层知觉，进入自由的表达。隐约间，我们似乎在各种因素相互交换的综合状态中获得一种整体景观，从而回到自我的心灵。”

　　大引退后的再现

　　1981年7月，刘振夏首次个人画展在苏州开幕，刘振夏不少老师同学都前来观展，其中方增先、韩黎坤、张寒月等均专程赶去。随后在1981年到1985年间，各大电视、杂志、报刊等媒体纷纷介绍刘振夏，并引起社会广泛关注。虽然当时刘振夏受到了很多的掌声鼓励，但他认为不能做一直在台上的演员，需要下台来磨练。画人物画需要设立一个更远的目标来研究，否则画家的艺术就到此为止了。

　　中国画画家的感情在宣纸上的表露受到材料的限制。因为水在纸上运行多少和艺术家的力度、时间、情感、空间、气候，所有的因素都结合在一起。回忆起当年的选择，刘振夏说：“对人生意义的选择有多种多样，我选择了一条仅适合于我的道路。我明知，名利有可爱之处，由于我的能力和精力有限，为了实现我的目标，鱼和熊掌不能兼而得之。原来只是想花个几年的时间画得更好一些再给人看，想不到竟画了一辈子。”今年10月，久别画坛的刘振夏将于第四届华人收藏家大会同期在上海龙美术馆西岸馆再次举办个展，观众可以借此一览刘振夏这引退多年磨练的成果。

　　文：陈彦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