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定勋：我很喜欢中国的老电影

　　他是日本神级导演，他是各大国际电影节上的常客，用《在世界中心呼唤爱》创下爱情片全球2亿美金记录，《大暴走》、《北之零年》等也赫赫有名，又是岩井俊二《情书》、《燕尾蝶》等热门电影的副导演。《深夜前的五分钟》是由行定勋执导，刘诗诗、三浦春马、张孝全领衔主演的电影，本刊独家深度专访行定勋电影巨匠，看他如何诠释爱情电影。

　　（以下电影中国简称：M，行定勋简称：X）M：为什么会拍《深夜前的5分钟》？

　　X：我读过几本本多孝好的小说，《深夜前的5分钟》对于本多孝好，是一本非常具有实验性的小说，之中有A和B两个时间的流向，男主人公被一对美丽的双胞胎姐妹所愚弄，就感觉像是希区柯克的《迷魂记》。和本多孝好交流后，会觉得这是一部很有内涵的，描绘了人成长的一部小说，小说中讲述了一位在混沌中，为了什么是爱情而苦恼并成长的主人公，我很希望对它进行细微地描绘。比如，表现杀人的电影有很多，我觉得对于人生来说那是非常大的转折，无论是多么真实恋爱，那种题材对于我来说，还是太戏剧性了。

　　我期望的是，在琐碎的生活中，人的心理活动的变化过程，自身内心感受。本多孝好的小说，在这方面与期望的非常相似。小说中也有他独有的推理，这是我至今为止没有拍过的。本多孝好极力描写的那种本质，在几部小说中都有其核心体现。在这6，7年中，如何找出其中一个核心体现，思考如何把它变成电影，最后得到的剧本就是这部作品。

　　M：为什么这部作品会准备了六、七年呢？

　　X：直说的话是电影投资，就是一直未遇到为拍摄这部电影投资的人。我们所期望的东西是非常简单、单纯的，描述的故事也非常单纯，但是，这种本质、真实的东西，越思考就越模糊，但这不是一个描写寻找本质和真实的电影。投资人是对寻找本质和真实的故事抱有兴趣。就像刚才所说的那样，我对人是如何发生的变化感兴趣，这一点是决不会妥协的，也很难被理解。

　　特别是在日本，双胞胎这种故事，在推理剧中也许只能占到一集。我也没想作成双胞胎那样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有两个人相同的容貌、相同的性格、什么地方都相似，只有一点不一样，无论这两个人各自是谁，爱一个人的基准是什么，这是我想去解开的。在这个电影中，主人公非常的苦恼，被两个女人愚弄，又或许两人已交换，我对于这一情节非常感兴趣，因此和投资人之间很难找到共同点。有很多次想拍，在制作剧本时，意见就很难达成一致。那时，我在想，应该走出日本，寻找亚洲其他国家的人。那时正是我在韩国拍完《向日葵》。我把这个故事和其他国家的人一起讨论，把它带到釜山电影节、香港电影节，和各种各样的人接触。

　　首先是台湾，我从年轻时就有很多次和台湾的电影人一起拍电影的经历，这次在找演员时，他们对我说上海的制作人表示了对这部电影有兴趣。当时，我还没有想过要在上海拍摄，也有一些犹豫。决定在上海拍摄时，发生了钓鱼岛的事件，结果无法继续进行。由于发生了政局等问题，在日本也有很多电影人对我说你还真做有勇无谋的事。相反，正是因为发生了钓鱼岛事件，像我们一样的文化人，上海电影人、中国电影人、日本电影人，当然还有台湾电影人，大家并不理会那些事，自己去创造能够拍摄电影的环境。这些正是让我心动的地方。准备时间非常短，急急忙忙地开始拍摄了。如果在这个时候慎重考虑做还是不做的话，也许就不会去拍这个电影了。

　　那时，有个叫大岛渚的导演，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但他说过：电影的内容不需要思想，电影的制作方法需要思想。这句话完全把我感动了。也表达了我们电影人的思想。做还是不做，自己的思想是如何存在的，如何被反映到电影中的，这些是和这次决定在上海拍摄的电影紧密相关的。并且，这和历史，政治无关，仅仅是一个爱情故事，是人与人之间恋爱的故事，更是爱的故事。敢于做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课题，最终走到这一步是最困难的。

　　M：戏中很多场景取自上海，您对上海的印象怎么样？

　　X：我的印象是《上海浮生记》。在自由剧场上演过，也被拍摄成电影。串田和美演绎过，深作欣二导演也拍过。在我的印象里，上海是一个妖娆的国际化的大都市。古老和新鲜并存，这些古老与新鲜并存的地方是非常有魅力的。7年前，在上海电影节的时候，我作为评审来过一次上海。那时的走过的街道和现在的上海完全不一样。短短7年时间，城市急速成长，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在不断变化的上海之中，我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主人公所看到的景色。古老的街道，新鲜的地方。日常上海人所走过的街道徘徊的场所。我觉得只拍这些就足够了。电影并不是要表现上海，而是要表现，就像我居住在东京一样，通过主人公使人感受到就像亲身住在上海，亲身走在上海街道上一样的感觉。因此，拍摄时并没有太在意上海这个地方，但是，上海确实是个很有趣的地方。

　　M：这次中日合拍，感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困难？中国和日本的工作形式一样吗？

　　X：困难的事，这几分钟是说不完的，印象最深的是我们看到的工作人员的表情。具体是什么呢？中国的资深工作人员，年轻的工作人员拍电影时非常的快乐，完全没有痛苦的表情。日本人背负了过重的责任，很容易忘记拍电影是一件快乐的事。也有渐渐被这种心情所控制（玩弄）的人。当然，那时，有些东西完全没有准备好，尽管没有准备好，但还是在拍摄时尽量去完善。摄影师、灯光师，日本人员等主要工作人员，努力工作时，看到他们就能感受到他们拍电影时的快乐，感受到他们热衷于拍电影。

　　当然开始时也有令人气愤的事，中国人不善于准备工作。这里我想说的是，他们不重视准备工作，而重视实践。日本人重视准备工作，然后去单纯地执行。对于电影来说，准备工作是最重要的。但是，无论中国工作人员如何准备，也许是因为国情不同，比如：明明得到拍摄许可，却被突然中止拍摄。我们也渐渐明白和感受到为什么会突然中止。比如拍摄中间，突然开始道路施工什么的，为什么一开始不知道会施工呢，但生气也是没用的。也可能有很多无法表达的地方，这也许就是语言的障碍，能够听懂对方的语言，也许会做的更好。在从国外到中国拍摄电影的我们来说，有很多难以介入的地方，所以他们即使不表达，也会尽量为我们创造最好的拍摄环境。他们开始工作、拍摄时的快乐的表情是我不会忘记的。这也是我回到日本后，想对日本工作人员所说的，要更加快乐的拍电影。拍摄时一定会有各种情况，各种不能令人满意的地方。最近回到日本后，经常做对日本工作人员表达不满的梦。在中国拍摄时，对中方人员表达了很多的不满，最近因为电影导演是不能满足的，我就是发牢骚不满足的导演。但是其他工作人员不应是这样的，他们是必须要快乐、积极地工作，如果不这样，就无法完成电影的拍摄。在这方面，对于日本的工作人员来说，是值得学习的。这次参加拍摄的日方工作人员，如果能够体会这些，对他们将是很大成长。不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有未来了。我已经可以和中国工作人员很好的工作了，下次也很期待能够做的更好。

　　M：我看片时感觉虽然是在上海取了很多景，但日本情调很浓，结尾那段我们一群评论人的观点也各不相同，那您觉得《深夜前的5分钟》是什么样的一部电影？

　　X：在上海见到的年轻人，感觉到他们日新月异的变化，并且反映着他们的兴趣，当然一些是通过网络反映出来的。在这之中，我们从外国人的角度，所拍摄的具有日本式的情调电影，可能会有不一样的地方。这不单纯是一部电影，是需要大家一起去讲述的部分非常多。有意思的是，中国人在看剧本时，对于最后一个镜头的见解和我们完全不一样。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意见。一旦开始讨论，2，3个小时是说不完的。当我觉得中国人喜欢和别人交换意见，互相讨论时，就发现，这部电影一定会是一部被人议论的作品。大家会讨论这是怎样的一个故事。打个比方，我去法国时，参观美术馆是，法国人会对同一幅画产生各种不同的见解。与此相似的事，在日本是看不到的，但在中国确实经常看到。假如说，墙上有一个窟窿，大家对于窟窿就能够开始议论。大家具体在议论的是什么呢，比如说墙上为什么会有窟窿，为什么不是那样的窟窿，等。从这些简单的内容开始，大家会去讨论类似于窟窿的质感，为什么墙上会轻松的挖出一个洞等深层次的问题。这部电影就是一部这样的，墙上有个洞，为什么会有洞，这个洞的用途是什么，真实的东西是什么等，关于这些类似的内容使人展开联想并讨论的一部电影。我在这里所述的不光是这个洞的问题，而是通过这个洞，去看洞那边隐藏这什么，《深夜前的5分钟》就是这样一部电影。我觉得这个电影一定会让中国的观众看后，产生各种各样的议论，我对于他们观后的反映非常有兴趣。

　　M：这次中日合作，重点是内容？观念？还是拍摄方法？或者其他？

　　X：我的电影，不仅仅是内容，更加重视电影的拍摄方法。至今为止，有过由日方出资，由中方协助拍摄的电影，相反，有中方出资，由日方协助拍摄的电影。这次不同，中日双方，互相交换意见，精诚合作拍摄的电影到现在为止几乎没有过。敢于挑战这种没有先例的事，是拍摄这部电影的初衷。拍摄完成的电影与我的电影观念是相符，既是我的观念的延续，又是和我自身的对比。这种观念，在别国如何被接受，对我来说是一次很好的经历。

　　以前，中平康导演在香港，重新拍摄过《疯狂的果实》。对电影来说，一定是没有国界的，精诚合作，在必然的情况下就可以一起合作拍电影，这是我想去证实的。首先去完成拍摄是最重要的。想读小说的人们是感受不到这一点的。我们很重视电影的拍摄方法，想把这种方法反映到电影中去。这可能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历史，也可能会变成重大的历史。我曾经拍过一部《GO》（《大暴走》）的电影，这部电影是日韩首次合作的电影。这次，我很想在上海再次挑战，在韩国做过的希望在上海再做一次的心情非常强烈。当时来到上海可能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但现在却已经很怀念了。我的理想是通过这种日积月累的经历，对今后亚洲的电影人能够产生影响。如果这次合作能够成为今后亚洲电影之间合作的契机，我觉得那就非常好了。

　　M：中国很多影视项目是导演中心制，也就是表演、技术、现场等都是导演说了算。那您操作电影项目也是如此吗？

　　X：我基本上会尊重工作人员的意志。和尊重演员是一样的。他们说什么，我会去接受。在这个基础上，能否看到自己希望的表演是非常重要的。我和中山光一一起拍过《尘封的笔记本》，还有几部中短篇的宣传片。他是一位很受欢迎的摄影导演。他很敏锐，也很有才华。从《尘封的笔记本》开始，这些年，他虽然是我的前辈，我觉得依然成长了很多。他从不犹豫，比如这次拍摄过程中，在我预想不到情况发生时，他会尊重我的意见，把摄影机摆好然后开始拍摄。所以这部电影能够顺利拍完，也是归功于他。他具有领导能力，在画面构成方面，很好地发挥了他的领导才能。在这次拍摄中，有移动的镜头，也有静止的镜头，我在这方面很不擅长。与我相反，中山光一在开始时，则会考虑如果自己作为演员，作为导演会如何思考，逐渐抓住这些，就会发现与这部电影独特的世界观之间的联系。无论什么事，遇见与自己相反的意见时，一定会产生新鲜的想法。对于我的这部电影来说，也一定会成为一部新颖的作品。我会想如果自己来做后期编辑的话，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当然，后期编辑，我会交给别人去做，那样的话拍摄的东西会得到再生。上海通过摄影师的眼睛，通过我的眼睛是如何被表现的，我觉得，我们想像中的东西，就在台湾的街边树中，钟表店里。

　　M：看片时候，我看到了好几处中国老电影的元素，比如《小城之春》什么的，您怎么想的？

　　X：我很喜欢中国的老电影。在这些电影中，有很多是值得我尊重的作品。甚至有时会因为想看却没有，而发生争执。我是第一次在中国拍电影，偶然发现中国的露天电影。后来听说在上海经常会有露天电影。助理导演问我，是不是拍一些露天电影的镜头？最后在剧本中加了一些这方面的镜头。在电影中加入别人电影的画面，是需要非常慎重的。这是因为我有我自己的主张。别人电影中的画面是不能随便放到自己的电影中的。我认为作为一种尊重，要理解别人的电影要表现什么。

　　我也曾经在《春之雪》这部电影中加入了恩斯特·刘别谦导演的《结婚集团》中的一部分内容。那是因为我非常喜欢恩斯特·刘别谦导演。这次也是，加入露天电影时，也是同样的慎重。在这之中，我觉得《小城之春》是一部杰作，翻拍后依然出色，演员的演绎也非常出色。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描绘了三角关系，和这部电影非常的相配。《小城之春》中所表达的这种三角关系，和《深夜前的5分钟》有非常相似的地方。使我有了一种不拍不行的心情。除了选择《小城之春》，我还选择了一部叫《五朵金花》电影，这也是一部表达美丽爱情故事的电影，是一部少数民族的音乐剧。这是一部不知道的话会感到悲伤的作品。翻拍成彩色电影后，更是一部美丽无比的电影。我决定在露天电影的画面中加入这两部电影的内容。

　　我很喜欢关锦鹏导演的《阮玲玉》。在这次制作人中，有参加过《电影名》这部电影的工作人员。《阮玲玉》的制作人是这次电影的主创人员，他会拍出什么样效果呢，无论是爱情剧还是动作片，都像是在写剧中剧一样，这给电影增加了真实感，我觉得非常好。既然是在上海，就应该拍一些上海电影全盛时期的东西。无声电影的代表作当然是《阮玲玉》，里面有一个我认为非常有名的镜头，我曾经试着推理过，也想翻拍过。这可能是中国导演不会去做的事。可能会被认为是亵渎。这就像刚才所说的，这就是我为什么拍电影。当然，中国的技术人员，制作人员对此很了解。通过我或者是由刘诗诗来演绎一次关锦鹏导演电影中的娼妇，这会成为我独有的在中国拍过电影的证据。我很尊重中国的电影，特别是其中有很多非常优秀的作品。我在日本会说好几百次这样的话。希望能成为大家重新认识中国电影的一个契机。特别是我希望大家去了解的中国电影的心情。

　　M：最后，你来推荐下《深夜前的5分钟》吧。

　　X：（羞涩）《深夜前的5分钟》只是一部电影。在看完这部电影后，假如你有喜欢的人，爱着的人，有妻子，你会确信你喜欢她什么。这是一部让你重新思考这些问题的电影。在这部电影中，有爱情故事，也有推理的成分在里面。在没有公开真相的前提下展开了剧情。主人公因此非常的苦恼。大家在看完电影后，如果能够和主人公具有同样的心情，去讨论真相到底在什么地方的话，我会感到非常开心。这也是这部电影的精华所在。

　　这部电影是一部爱情片。喜欢的人，爱着的人，恋人，妻子，我们抱着各种各样的爱去与人相处，但是，喜欢一个人的标准是什么，我觉得看完这部电影后，大家会重新思考这些问题。这部电影通过主人公阿良的心境，讲述着一个真相，这个真相也许被分成左右两部分，让人有一种去追寻这两个真相的冲动。希望大家去观看这部电影，看后能够去讨论的话，我会十分高兴。这部电影好像成立的粉丝团，希望大家去加入这个粉丝团，尽情享受这部电影。

　　丁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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