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蟹

　　父亲的记性是越来越差，很多事情都一概忘掉。我觉得父亲极有可能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医生提醒我，父亲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让我多陪陪他。

　　父亲散步时很安静，不说话也不问事儿，像个孩子一样。突然间，他停住脚步，扬起手，颤颤地指着一家店面：“那……蟹……”

　　我抬头一看，父亲指的是一家专营螃蟹的商店，我停下脚步：“爸，那是卖螃蟹的。”

　　“螃蟹……买螃蟹……”父亲盯着那家已经关闭的店面，喃喃地说。

　　“已经关门了，明天我再帮你买。”

　　父亲很失望地站在那儿，呆呆地看了半天，这才和我慢慢走了过去。

　　回到家，我疑惑起来。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来就不吃螃蟹，小时候他还屡次告诉我，螃蟹既不好吃而且有毒，搞不好会死人的。现在父亲怎么突然想起了买螃蟹？

　　晚上，我准备陪同父亲出去，谁知父亲竟然拿出一百块钱：“买……螃蟹……”

　　我一愣，原以为父亲早把这事儿忘了，看着他那渴望的眼神，我想起医生说父亲不能吃海产品，我就顿了顿说：“爸，那家蟹店已经没了。等什么时候再有，我准给你买！”

　　“去看看！”父亲带着几分怀疑说道。

　　没办法，我只好领着父亲走了跟上次相反的路线，父亲当然找了一路也没找到那家螃蟹店。最后父亲略带失望地自语道：“是没了！”

　　父亲的日子真的不多了，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进入了弥留状态。姐姐也从外地赶了回来，而此时的父亲却突然完全清醒了，什么事情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我知道那是回光反照，急忙为后事做起了准备。我正忙得一头大汗，姐姐把我叫了进去。只见父亲坐在床上，床前摆着一台微波炉，父亲正在往炉里放着螃蟹——父亲在蒸螃蟹！

　　还没等我返过神儿来，姐姐把我拉到一旁：“爸说跟你说过要买螃蟹，可你为什么说蟹店都没了，你真的就在乎那点儿钱吗？”

　　看着眼光湿润的姐姐，我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姐姐没有再多说话，返回屋去，带着笑脸，和父亲一块儿蒸起了螃蟹。

　　很快，螃蟹蒸好了。姐姐捡起最大的一只：“爸，我给您扒！”

　　父亲摇了摇头，把我叫到跟前：“吃吧！”

　　我一愣：“爸，你吃吧，我不喜欢吃！”

　　“这螃蟹就是给你买的！”父亲看着一脸迷茫的我，泪水盈满了眼眶，“你们姐弟俩小的时候，咱家穷，别人家吃螃蟹，咱家买不起。可你们眼馋呀，爸只好骗你们，说螃蟹不好吃还有毒，吃了伤身还容易丧命。你姐听话，她信了。可你淘气，不相信呀。有一天，你从垃圾箱里捡起人家扔的蟹壳又舔又啃，还兴奋地告诉我，说螃蟹其实是好吃的！我打了你，打得很重很重。可打你的那天晚上，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了个昏天黑地。怪就怪爸没本事，没给你们挣来螃蟹，爸对不起你们姐弟呀！”

　　我近乎于跪在了父亲的床前：“爸，你别这么想，你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父亲摇着头：“等爸能给你们买得起螃蟹了，你们又不在身边了，再后来，爸就糊涂了，啥都忘了。那天碰到蟹店，我就记着要买蟹给你吃，可啥原因就想不起来了。感谢老天让我最后时刻记起了一切。孩子，原谅爸当年用谎言和痛打来维护自己那脆弱的自尊，吃吧，别让爸把遗憾和愧疚带进坟墓！”

　　我和姐姐泪流满面，轻轻拿起了螃蟹。

　　看着我们咽下第一口蟹肉，父亲这才有了欣慰和微笑。灯光下，我看清他却又是老泪纵横……

　　文/陈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