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小就喜欢舞刨弄锯。家里请木匠来干活,他就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帮忙凿个眼,拉个大锯。17岁时,父亲跟一位姓陈的师傅学会了木匠手艺。一生靠这个养家糊口,还成了豫西一带有名的木匠。
父亲擅长打风箱、穿瓦札子,还有做棺材,我们这里叫“板”。附近的老人都希望用上我爹做的“板”,因为他会在“板”上挑祥云、仙鹤等图案。
那时做木匠活,没有电锯、电刨,一切都得靠手工。母亲也常给父亲打下手,父亲拉上锯,母亲拉下锯。他们把木头捆在大树或木桩子上,搭起斜板,两人站在高高的斜板上,一脚前一脚后,“噌噌噌”你来我往,非常卖力。解到一半时,再把斜板放低,人站在低处拉锯。每当父母拉大锯时,我们就在一边唱:“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里唱大戏。”
母亲还经常帮父亲吊墨斗,捻棕绳。吊墨斗就是给木头打线,一人按住这头,一人按住那头,然后用手把墨线弹起,“嘣,嘣”,笔直的墨线就出来了。捻棕绳是穿瓦札子用。母亲说,那时哥哥小,才会爬。她和父亲干活时,就把哥哥抱到很远的地方,然后他俩开始捻绳。但不一会哥哥就爬到跟前了,再抱再爬,非常辛苦。那时干木匠活,都得夜里加班,因为白天要给生产队干,夜里才能偷着干“体己活”。
父亲说,他经常熬夜做瓦札子。一副瓦札子20块,那时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可哥哥体弱多病,只要父亲加班穿瓦札子,哥哥第二天一准要打青霉素。一支青霉素是10块,父亲挣的钱,刚好够给他打两针。父亲说,有一次他一连熬了3天,累得满嘴都长了火泡。夜里听到母亲和哥哥香甜的呼噜声,真想也饱饱睡一觉。可一想第二天要交货,就只能硬撑。
父亲虽是个木匠,但家里却缺椅少凳。母亲说:“当席匠溜光炕,大夫守个病婆娘,木匠住的是柯杈房。”我问啥叫柯杈房?“用几根棍子撑起的简易房。”其实,母亲就是想说越会啥家里缺啥。母亲还经常说:“木匠斧子一面砍”,意思是遇事只讲一面理。有时父亲做了什么错事,母亲就会说:“你木匠做枷,自作自受吧。”
因为干木匠活,父亲也经历过不少事。有的人家大方,好吃好喝招呼他,而有的人家很小气,有时连开水都喝不上。
有一次,父亲给一户人家做棺材,主人很满意,几个人轮流给他端酒。农村人给老人做棺材,是很庄重的。上梁这天,亲戚朋友都要来喝酒、庆祝。父亲喝着喝着就多了,最后晕晕乎乎不知怎么就睡到了棺材里。主人一家寻不着父亲,发动全村老少到处找,把人都快急疯了。结果,半夜父亲酒醒后,自己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还有一次,父亲给人家做风箱。这家人把肉藏起来,用肉皮子给父亲包饺子吃。父亲很生气,也没法说。风箱做成后,他心生一计。一开始他们试用,呼呼生风。临走时,父亲用一张白棉纸把风箱口糊住。晚上,这家人做饭时,风箱怎么拉都不“过”。他们找父亲想办法,父亲说:“这风箱得喝酒。”于是这家人备好酒,请父亲来。父亲喝了两口酒,往糊纸的地方,“噗噗”两口,纸湿后烂了,风箱就好了。这家人还夸父亲手艺好。
在那个论出身的年代,许多人都来跟父亲学手艺,但成事的没几个。因为他们学艺是为了不受日头晒,不去地里干活。真能干好的,都是出身不好的人。有人问父亲:“一副板咋说是副好板?”父亲说:“都是哄人的,多磨砥几个工。再好的板最后都沤到地里了。”
骆淑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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