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她走了，请不要哭泣

　　刚刚接到病人家属的短信——“邹主任，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谢谢。”我就预感不祥，难道昨晚查房时我们还相互握手、彼此鼓励，我表扬对方坚强并告知明天的治疗计划，尽管已经皮包骨头却还信心满满夸我医术高明的他“走了”吗？

　　前年3月他被确诊是胃癌晚期，诊疗过程颇为曲折。起初在京城一家大医院的胸外科拟肺部占位行胸腔镜手术，病理出来后考虑肿瘤来源于消化道，再追查发现胃癌，已经伴有骨、肝脏、腹腔淋巴结转移。在京城治疗3个疗程后辗转来到鼓楼医院求治，后续半年治疗效果不错，病情曾经一度部分缓解。

　　他是一个硬汉子。尽管重病缠身，在妻儿面前，他却一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见我查房总拍着胸脯对我说：“我很好！我没事！”我总竖着大拇指，朝他笑道：“是啊，你真棒！你心理上不怕它，病就已经好了一半！”

　　尽管重病缠身，他却一刻也不愿耽误工作，每次住院总是来去匆匆。为了国家一个重大工程项目的成功实施，他一直在拼命，直到呕血、黑便3天，血色素降至50g/L，才从广州坐飞机赶来急诊住院。可当查清病情在发展、需要外科干预治疗时，却又提出：“贫血纠正了，现在我好多了，没事儿，再给我半个月时间，等我把工程项目彻底搞定后，就不再乱跑，安心治病了！”

　　再次来院时他已经重度贫血、幽门梗阻数日，他妻子当时在广州电话告诉我：“白天他在工地，晚上在医院急诊挂水，半夜呕吐后腹胀才会好受些，只能后半夜睡会儿。”

　　在我的催促之下，他再次在周末傍晚从机场直接被送来住院。来时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说话时气喘吁吁，当我给他插上胃管、急诊输上血后，他又笑道：“啊，我好多了，没事！”

　　其实后来他的病情更加严重了：胃窦几乎全被肿瘤占据，且肿瘤血供非常丰富；肝脏也多发转移，骨转移、双肺转移、腹腔转移；幽门梗阻。为了能吃点东西、能够不住院、尽量将不多的时间留给家人，他要求手术一试。术中发现肿瘤根本无法切除，后仅接受了胃-空肠吻合及空肠造瘘管的放置。

　　接下来的2个月，他要求不做任何抗肿瘤治疗，他想多一点时间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然而，身体却在一天天地消耗，疼痛、出血时常发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减轻他的痛苦：多瑞吉止痛，间断输血，补充白蛋白，口服云南白药，注射长效生长抑素……尽可能让他身心舒服一点、活得更有质量。

　　再次住院是一个半月前，他爱人告诉我他出现高热、寒颤，我想如此虚弱的病人哪能经受得住这种折磨，立马安排住院。血培养诊断为败血症，由于诊断治疗及时、正确，败血症这一关捱了过来。但是进食非常稀少，因腹胀，难以忍受造瘘管注射营养液，其恶液质非常严重。这次住院就没再出院。

　　经过最佳支持治疗，春节这一重要节日我们捱了过来，昨日的元宵节也捱过来了，可今晨他却静静地睡过去了……

　　拿着手机我拨通了他爱人的电话，电话那头她不住地啜泣，我在这头也泪流满面……

　　是啊，他是我救治近2年的病人啊！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真汉子，为了国家的工程建设拼命忘我地工作，也许每一分、每一秒都备受折磨，可是，为了妻儿能够少一份痛苦与担忧，自己却尽可能忍着，不露出半点难受与怨言；为了能够让84岁的老母亲春节来院探访时心里好受点，我们共同想办法支持治疗，以改善面色。

　　也许，他的心中一直有个念头，一定要陪伴妻儿过完最后一个春节、最后一个元宵节……

　　终于，他“走了”……

　　我在电话这头劝说他的爱人：“别哭，其实他也舍不得离开你们，他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撑到了现在，他很爱你们！为他欣慰吧，他终于不用再忍受腹胀、虚弱这些痛苦了！我不知道有没有天堂，但是我相信，他会一直活在我们心中。他会远远地看着你们，守护着你们，他不希望见到你们痛苦，不希望看到你们流泪，所以，别哭！”

　　电话那头，哭泣停止了，开始说着对我的感谢，让我汗颜的感谢。

　　其实，应该说感谢的是我。面对疾病这个医患共同的敌人，我能够做的的确是太少了，每当这种无力感侵袭着我时，来自患者和家属的理解和鼓励往往能让我重振信心和勇气。

　　细细想来，我们的病人真的很伟大！他们忍受着疾病的折磨、治疗的痛苦，顽强与疾病抗争，坚强地活着！我想，他们不仅仅是为自己勇敢地活着，他们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为了爱人，为了所有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在活着啊！

　　如果他/她走了，请别哭！

　　爱在继续！爱将永恒！

　　——我爱你们，我的每一位病人！

　　□南京鼓楼医院肿瘤中心 邹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