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都”大冶:逼矿老板转型

  宣布转型后,大冶不再收留外来矿山企业,不再新吸纳矿老板出身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对此,大冶民间在议论,这是傅市长逼矿老板搞转型

  2009年4月13日,湖北大冶市龙角山矿区。

  尽管过去了14年,但石志珍依旧不愿提及那个离别的季节。

  1995年,大冶龙角山镇新冶矿的大部分职工,一窝蜂地“逃离”了坚守40多年的家乡。只剩下那些苍老的矿山,遗留着矿渣和坑口。

  整个新冶矿只剩下像石志珍这样的80多位老矿工留守。离开的原因只有一个,资源枯竭了,就像一块已被挤干了水的海绵。

  龙角山是依托矿区建起来的小镇,资源枯竭前,整个矿区有一万多名矿工。曾经,这处不起眼的小山村有电影院、医院和宾馆,因为消费能力高,矿工们甚至比城里人更早看到最时髦的电影。

  1994年,龙角山发生尾砂坝溃塌,造成28人死亡,尾砂坝形成的悬湖面积达1200亩。

  后来,龙角山撤镇改村,只留下村小。龙角山村人开始从事农业生产,也有村民背着筐子去捡一些废弃的矿石,磨碎后拿到市场上卖。

  现在,龙角山的地表已经明显塌陷,石志珍以前的破屋早已垮塌。就在本刊记者到此的前3天,一场大风将堆积如山的尾砂吹起,村庄因此刮起了沙尘暴。

  在大冶,龙角山并不是唯一因矿产枯竭而从地图上消失的乡镇建制。石志珍介绍说,2001年,铜绿山镇以及铜山口镇也和龙角山一同“撤镇改村”。资源的枯竭,让大冶原来23个乡镇,缩减到14个。

  2007年下半年,大冶申报了“资源型城市转型”,2008年3月列入第一批资源枯竭城市。

  采矿潮

  地处湖北“冶金腹地”的“铜都”大冶,有太多值得骄傲的历史。

  早在商周时期,大冶的铜录山就被开采了。到了宋代,因“大兴炉冶”,该县得名“大冶”,正式建县。这个“冶”字,定格了大冶千百年来的产业形态。

  大冶发改局副局长吴中伟向《瞭望东方周刊》介绍说,大冶是一个典型的资源型城市,19世纪末,清朝湖广总督张之洞引进西方先进技术和设备,在此开办大冶铁矿和大冶钢厂,创办汉冶萍公司。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先后投资建设了大冶钢厂、大冶铁矿、铜录山铜矿等20多个重点工矿项目。1970年,大冶铁矿年产量600多万吨,被称为“武钢粮仓”。

  大冶经济局官员朱容情说,新中国成立至今,大冶累计向国家提供铁矿石1.74亿吨、铜矿石1.3亿吨。

  矿产资源产业成了大冶的经济支柱,大冶工业经济总量的70%、税收的60%,来源于资源产业。

  改革开放以后,企业权利下放,大冶的资源开采强度逐渐增加。

  20世纪80年代初期,为发展基础工业,中央提出资源开发“有水快流”,鼓励矿业开采。此时,大冶“全民采矿”,人们因矿而聚拢,形成村落、乡镇,龙角山镇便是其中之一。

  当地报纸称,从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大冶500多家矿山上,有近10万人参与采矿。当时,每9个大冶人中,就有1个人从事矿业开采。

  “但这也正是资源无序开采、矿山破坏的主要因素。”吴中伟说,“那时还没有科学规划。”

  他说,直到90年代,大冶的生产结构仍然比较单一,“基本上以矿石为主”,延伸产业链、对产品进行深加工,这些问题只是想想而已。

  铜都“荷兰病”

  国际上将资源产业短期繁荣的后遗症,称为“荷兰病”。许多资源型城市,都体验过这种痛楚。数十年来,大冶重开发不重治理,政府 “恋税”,企业“恋矿”,加速了矿产的过度开采。

  矿井越挖越深,矿产越采越少。据大冶国土资源局于小强向本刊介绍,大冶的铁矿石还能开采五到十年,铜、煤只能开采三五年。于小强认为,这还是保守估计,有些储量少的矿井,或许2010年就关闭了。

  原大冶钢铁厂厂长关青太告诉本刊,从上世纪70年代起,一些矿就陆续关停,1978年以来,开富矿弃贫矿,余下的边角余料没有很好利用,留下一个破破烂烂的矿山。

  矿产资源的开发,导致矿产地质环境破坏,诱发地质灾害,其中以地面塌陷最为突出。于小强介绍说,大冶市129处地质灾害中有70处,是由过度开采地下矿引起的地面塌陷。

  大冶发改局副局长吴中伟说,目前大冶市已多处出现了地下水枯竭、井水干枯现象,而工业三废排放的废渣中含有的重金属,也严重危害了当地的水土资源,“目前,大冶已经没有一条干净的河流。”

  另外,尾砂库内含有化学药剂和重金属的水,渗透到地下和农田,导致短期内无法耕种。

  大冶资源城市转型办张劲英告诉本刊记者,大冶曾经的饮用水源大冶湖,也没能在矿产开采中避免被污染的噩运,如今“湖里的鱼都有股怪味”,湖水完全不能饮用,湖面几乎缩至原来的三分之一。大冶只能花费4700万元,铺设管道从长江口引来全市的饮用水。

  同时,大冶的社会问题在增加,“五万工人失业,四万农民失地”。

  “矿石拿走,污水留下。矿产开采完后,很多企业就拍屁股走人了。”张劲英说。

  早在上世纪90年代,矿产大幅降价,大冶就曾试图转型。但过度迷信资源与交通,使大冶最终放弃了引进新产业,转型失败。

  招商打出“资源枯竭城市”招牌

  大冶市长傅继成对“资源型城市转型”早有准备,在来大冶任职前,他一直在湖北省发改委工作,关注这个问题由来已久,他的MPA硕士论文就是以“大冶转型”为蓝本。

  2006年初,新任大冶市长傅继成发现,大冶已经进入了资源枯竭的状态。

  他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其他资源型城市大多是被动等待国家支持,“我们是直接主动申请转型”。

  2006年早春,大冶市委、市政府召开封闭型会议,讨论经济转型——按现有储量,铁矿石还能开采15年,铜矿可开采30年,矿卖完了怎么办?全市税源,采矿业占58%以上,这样的结构,还能支撑多久?

  2007年,吴中伟在国家发改委有所耳闻,国家可能对资源城市进行申报审批。当时国家关注的重点是东北老工业基地,也有一些典型的城市,像河南焦作、江西萍乡,而大冶不过是个县级市。

  2007年下半年,大冶发改局主动申报了“资源型枯竭城市”,2008年3月份得到批复。

  现在,一进大冶市区,就会看到“全国资源枯竭城市大冶欢迎您”的醒目横幅。对于“资源枯竭”这四个字,大冶市民看了心里不是滋味,有一段时期,傅继成的电话被打爆了,市民纷纷建议把横幅拿下来。

  “在大冶人眼里,资源枯竭并不是好事,并不值得炫耀。就像一个人家里没钱,还要在脸上写着‘我是穷人’一样。”但傅继成觉得,这恰恰体现了对矿产资源的依赖和依恋,而“资源枯竭城市”是对全大冶人的警示。

  傅继成坦言,现在大冶的对外招商,打出来的招牌就是“资源枯竭城市”。而大冶良好的工业基础、采冶技术、政府的支持、民间积累的财富,都成了优势。

  2008年3月,大冶市资源城市转型办成立,人员“高配”,以显转型决心。转型办一共有5个小组——经济转型、生态转型、社会转型、文化转型和机制转型。

  此举,吸引了云南个旧等资源枯竭城市前来取经。

  在成为国家首批资源枯竭型城市之后,大冶每年得到了2800万元的财政支持。

  对此,傅继成并不特别倚重,“国家支持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但主导因素还是自力更生,财政转移支付对地方还是杯水车薪。”

  “大冶转型办的工作,第一是争取倾斜政策,第二个是争取国家的重大项目。”张劲英说。

  在傅继成看来,资源枯竭城市更期待中央的《资源开发“补偿机制”和“衰退产业援助机制”实施细则》尽快出台,他建议补偿的范围可以包括环境治理、地质灾害防治、就业和社会劳动的保障;对于一些已经得利但又撤走的污染企业,应该本着“谁污染谁治理的原则”对地方进行补偿;而衰退产业援助机制,在具体实施中则需要中央政策上的支持,比如税收、信贷等政策的倾斜。

  破除“恋矿情结”

  傅继成告诉本刊:“转型是个长阵痛期,大冶必须破除恋矿情结,发展新产业,主动求变。”

  他说,长期以来,大冶存在“大矿小开”、“一矿多开”、“无序抢占”与分割矿山等较为严重的现象。尤其是乡镇以下的小选厂,盲目建设,过多过滥,浪费资源污染环境,而大中型矿山的选矿厂却“吃不饱”。

  据大冶经济局朱容情介绍,大冶民间储蓄资金达100亿,居湖北全省之首,而这些钱袋子大多攥在“矿老板”手里。

  “大冶面临着利益格局的调整和洗牌,我们对上千家五小企业‘动真格’,断电源、拔杆子、拆机子、毁池子、拆房子、平场子。”傅继成说。

  宣布转型后,大冶不再收留外来矿山企业,不再新吸纳矿老板出身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对此,大冶民间在议论,这是傅市长逼矿老板搞转型。

  一批矿老板因此将资金投到“制造业”及“第三产业”上,大冶的地方经济没有降低,反而被拉动起来。

  招商成为转型的另一个战场。在灵成工业园的沿途,本刊记者看到这样一则标语:“能帮助我们吸引外资的是恩人,能帮助我们的客商是亲人,能打开招商引资局面的是能人,影响环境的是罪人。”

  4月13日的《中国青年报》报道,谁能邀请世界500强企业董事长、总裁或总经理到大冶市考察,每人次由当地财政奖励1.2万元;成功引进项目,最高可以奖励50万元。

  世界500强企业富士康配套产业园、中国500强企业南京雨润集团,已先后落户大冶。

  大冶正在组织第二轮“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目的是让政府破除“恋税情结”,让企业摒弃“恋矿情结”。傅继成认为:“哪怕GDP减缓,也不能放弃转型再走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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