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G2台前幕后

  按照伯格斯滕的建议,美中最高领导人可以每年或者每半年举行一次高峰会。美国尼克松中心中国项目主任唐安竹则分析说,现在,两国领导人定期会晤已“势在必行”

  如果你不知道G2(两国集团)是什么意思,那说明你不读书看报、不关心国家大事很久了。

  这是当下美国最时髦也是最具争辩性的话题之一,谈论的是如何因应中国崛起、美国是否要和中国组成一个G2,共决国际事务。

  最早提出这一概念的,是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弗雷德·伯格斯滕(Fred Bergsten)。去年夏天,伯格斯滕在《外交事务》杂志上发表文章,力推美中应组成G2。此后,他还特地送了我他的新著《中国的崛起:挑战与机遇》,详细阐述了这一概念。

  一石激起千层浪。G2概念横空出世后不久,金融危机全面恶化,坐拥近两万亿美元外汇的中国重要性日益凸显,中美关系也被推到一个新的关口。

  国际秩序中的大变局

  彼得森研究所是美国最知名的经济类智库,作为创始人的伯格斯滕在美国政治、经济界有着广泛的影响力。对于G2概念,他曾对我坦言:这是因为他洞察到了国际秩序正在经历大的变局。

  其中,最大的一个不确定因素,就是中国如何崛起。

  在他看来,当前有三大实体具有成为“经济超级大国”的资格,一为美国,一为欧盟,另一则是中国。尽管中国经济规模小于美欧,但发展速度要快得多。

  如何将中国融入国际体系,成为西方世界在未来几十年“最大挑战之一”,这比当年美国将日本融入国际体系更为艰难。

  为什么只提中国,不提印度?要知道,在西方社会,印度通常是和中国相提并论的。而且,在最近10年中,印度发展也确实迅猛。

  但伯格斯滕坦言,印度尚无法跟中国相提并论。“在类似探讨中,中国、印度通常会被对比,但印度的GDP不到中国的一半,中国每年的贸易增量超过印度的年度贸易总额。”

  在一个全球性大国崛起过程中,如何因应这个大国的崛起,以及这个大国执行何种崛起战略,确实是一个关系到和平与发展的重大问题。最近一百年的动荡历史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中国作为一个小国,不符合西方的利益;但中国作为一个怎样的大国,如何才有利于西方?这其实是美国政界、学界近来一直探讨的问题。

  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前国际关系学院院长、著名中国问题专家何汉理(Harry Harding)曾在国会作证时指出:中国“应该被邀请参加(国际事务)规则起草程序??它应该被当作是一个规则制定者,而不仅仅是需执行规则者”。

  在伯格斯滕看来,中国与现有国际体系的目标是不一样的,因此,加强和中国接触,潜移默化地影响中国,使之成为这个现有秩序的维护者而不是挑战者,也成为近几年来美国对华政策的一个主轴。

  在佐利克担任美国副国务卿时,中美启动了战略对话,佐利克并提出了“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的概念;在保尔森入主美国财政部后,中美更启动了战略经济对话(SED),中美数十个部长一年两会,颇为壮观。

  每一步背后都不乏争议。当年stakeholder一说提出后,中国外交和传媒界围绕着这个“新词”的译法,曾有过颇多的杂音。最后,外交部定调,译名统一成“利益攸关方”。

  后来我来华盛顿担任常驻记者时,和佐利克有过很多接触并向其探讨过对华政策,才发现,stakeholder是他的经常性用语,倒没有特别的高深。言下之意,就是利益共担,但双方行为必须有建设性。

  随着保尔森的SED启动,“利益攸关方”的概念逐渐淡化。对于SED,保尔森可以说倾注了相当大的心血,他特别在财政部成立了一个专门负责中国和SED事务的副部长职位。当然,此举据说也曾在美国政府内引发不满,认为削弱了主管国际事务副部长的职权。

  从战略对话、战略经济对话,到最近胡锦涛主席和奥巴马总统开启层级更高的战略与经济对话,中美关系确实在深化,美国也越来越正视中国。但在伯格斯滕等人看来,这还是不够的。

  他曾打趣说,如果要想中国成为一个真正的“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而不给予中国“全面的领导地位”,这会证明是根本行不通的。

  他对我解释说,在目前所有国际关系中,美中关系最为重要,“两国分别是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和债务国,它们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贸易盈余和贸易赤字国。假如两国希望对世界经济体系发挥影响力,它们就必须找到共同合作的途径,避免发生严重的分歧。”

  一个理想的沟通途径,就是必须建立更紧密的G2,双方平等对话,最高领导人定期举行对话。美国接受中国作为一个世界大国,而中国则需要履行更多责任。

  双方必须平等交往,相互尊重。对于这一点,保尔森也深有体会,他说,SED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很大程度上是(美国)承认了中国的现实---(美国开始)正视这个国家,而不是像许多美国人靠想象来了解中国。”

  或许是受了G2的启发,哈佛大学经济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ton)更进一步提出“中美国(Chimerica)”的概念,认为美中应像夫妻一样相处,并加强合作。

  “公开使用G2概念是缺乏远见的”

  对普通美国人来说,尽管他们也都知道,中国和美国关系非常紧密,尽管他们家里,可能到处都是“中国制造”的产品,但他们眼中的中国却仍是模糊、神秘的,一如对于这个G2概念。

  许多美国人,甚至一些美国学者和媒体,在谈到G2时,总是理解成这是一个正式的集团,就好像此前的G7(七国集团)、G8(八国集团);最不济,也应该和G20一样,有大张旗鼓的各种机制。

  因此,在尼尔·弗格森提出G2概念后,美国上下的批评声也络绎不绝。在最近的《华盛顿邮报》上,我就发现颇有意思的几个针对G2的批评,摘录如下:

  “G2关系会变成领主和奴仆的关系,就像18世纪70年代(美国独立前)我们臣服于英国国王乔治一样,我们会被迫臣服北京。”

  “我们国家面临最大的威胁,不是俄罗斯的军事力量,而是中国的经济冲击。他们(中国人)通过支付奴隶般的工资,不注重环境,就像癌细胞一样侵入了美国的制造业,我倒是希望他们增强军力去拿下台湾,然后我们可撕毁(他们购买的)国库券。”

  一些美国人的情绪化反应,或许也可理解:一个是执掌世界领导权半个多世纪的唯一超级大国,另一个是共产党领导下的还有相当多贫困人口的中国,两者平起平坐,很多美国人感到难以接受。

  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伯格斯滕也对我强调,G2是非正式的,“对两国政府来说,公开使用G2概念是缺乏远见的”。因为直接的一个后果,除了公众的反弹外,欧盟、日本以及其他的美国盟国,会对美国降低与他们的关系感到紧张。

  美前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也认为,美中要组成的必须是一种全面的非正式G2伙伴关系,其关系应该“平行于”美日、美欧关系,美中领导人应定期举行“非正式会晤”,不仅仅就两国关系,而且应就世界事务,举行深入的探讨。换言之,可以有多个G2,美日是G2,美欧是G2;美中也是G2,但却是实质性的。

  已转任世行行长的佐利克更是和副行长兼首席经济学家林毅夫今年3月联合发文,认为当前世界经济依赖于G2。他们指出,中美相互依存,美国是中国出口产品的最大进口国,而中国是美国政府债券的最大外国投资者,当中国调整结构应对危机之时,也正在重塑世界的经济,没有一个强有力的G2,G20也会大失所望。

  佐利克是中美关系历史中的资深政治家,林毅夫则来自中国,两人联合发文,自然更引起外界对G2的关注度。一时间,在任何一场有关对华政策的研讨会或听证会上,不提到G2,媒体会感到万分失望,学者好像也会显得浅薄和脱离实际。

  印度外交官抱怨华盛顿患上“中国狂热症”

  但G2概念的迅速升温,还是让不少人感到了不安和紧张。

  胡锦涛和奥巴马在G20伦敦金融峰会前会晤, 并宣布启动新的战略与经济对话,被一些西方媒体解读为“G2抢走了G20的风光”。峰会上,一张合影中胡锦涛主席背后是美国总统奥巴马、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和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这也被西方媒体解读为象征着某种“世界的新秩序”。

  在我不久前参加的一次内部研讨中,布什政府对华政策决策者之一、白宫国安会亚洲事务前主任韦德宁(Dennis Wilder)就认为,美国对华政策的一个基础就是在亚洲的平衡,如果美中组成G2,无疑将引发美日、美韩以及美印关系的调整,因此这将是“危险的举动”。

  在他看来,G2符合的是中国的战略,中国就希望通过和美国建立伙伴关系,成为亚洲的主导力量。

  作为一个例证,印度资深外交官M.K. Bhadrakumar就抱怨说,现在华盛顿患上了“中国狂热症”,结果就是“美印关系正进入低潮阶段”。

  或许,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在美国国务卿希拉里今年2月首次出访亚洲之时,特地将中国行程安排在日本、印尼和韩国之后。

  或许,对于华盛顿而言,与G8、G20等不同,G2是相当特殊的,属于一个可做但不可说破的关系。

  下一步是什么

  一些美国研究者认为,中美如真能迈向G2,美国至少要突破三个难关:第一,能否接受另一个超级经济大国;第二,能否和一个亚洲国家而不是欧洲盟友亲密合作;第三,能否和一个政治体制不同的国家合作。

  伯格斯滕就认为,在这三个方面,任何一个美国决策者都必然面临强大的内部阻力。

  尽管许多美国学者认为,中国对G2这个概念还是很高兴的,因为这毕竟体现了外界对中国实力的尊重。但他们也指出,中国仍在“顽固地抵触”充当世界领袖。

  道理或许很浅显:G2是西方开出的筹码,中国虽获得了更高的地位,但却必须承担更多的责任。在当前金融危机情况下,意味着中国必须在金钱方面做出更多的“贡献”---事实上,“中国必须承担责任”,正成为当前西方对华施压的重要手段。

  韦德宁就宣称,中国要想成为美国的伙伴,就必须承担“全球责任”。具体到阿富汗—巴基斯坦问题,中国必须加大援助力度,同时开放中国西部走廊,让美军运送在阿富汗作战的军事物资。

  把是否组成G2,理解成是“要面子还是要里子”,也未必没有道理。更何况,美国智库和政府一直有着微妙的关系,政府的一些重要政策就是通过智库研究成果来进行试探。伯格斯滕的G2理论,其后许多学者的摇旗呐喊,未必没有美国官方试探中国立场的因素。

  尽管对G2,美国官方讳莫如深,但并不妨碍中美之间的互动变得更加频密,美国也正愈来愈注意倾听中国的声音。

  比如,在温家宝总理对在美投资安全表示担忧之后,美国总统奥巴马及其首席经济顾问萨默斯迅速做出反应,表示美国投资是安全的,中国等其他投资者不必担心。

  在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提出以新的超主权储备货币替代美元后,奥巴马也迅速作出回应说,美元的基本面仍是强健的,没有确立新的超主权储备货币的必要性。财长盖特纳也表示,美元仍是基础储备货币,其地位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在新储备货币等问题上的分歧,正凸显出中美的利益冲突。伯格斯滕就强调,美国应该倾听中国的这种声音,而且,这也是美中建立G2,发挥全球经济领导作用的一个“理想契机”。

  在他看来,既然中国主张提升IMF的SDR(特别提款权)的地位,美国就可和中国达成协议,因势利导推进IMF的改革,并说服欧洲降低其在IMF中过高的代表性。

  这是一个系统工程,尽管G2在短期内可能还只是一个理论,但在可预见的未来,未必就一直是空中楼阁。这需要美中两国都作出未雨绸缪的规划。因为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改变现状总会带来种种不适应或者麻烦,但不改变现状,未必符合自身利益,而且最终往往被现状改变,美国如此,中国也如此。

  从战略对话、战略经济对话,再到不久前宣布启动的新战略与经济对话。在许多学者看来,正是美中朝向构建微妙的G2关系的一个平台。

  美国前贸易代表巴尔舍夫斯基就对我说,从最新的“胡奥会”看,让人感到高兴的一点是,美中领导人都认识到自身正对彼此经济乃至世界经济复苏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下一步是什么?按照伯格斯滕的建议,美中最高领导人可以每年或者每半年举行一次高峰会。我的朋友、美国尼克松中心中国项目主任唐安竹(Drew Thompson)则对我分析说,现在,两国领导人定期会晤已“势在必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推动双方在一系列问题上加强磋商、协调以及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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