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房:试卜鱼牛哪至此

  他本来姓李,长大后自己吹律定姓,改叫京房。汉元帝的时候,他以言灾异得幸

  哲学不预言,哲学家有时会预言。如果他们的预言是从自己的体系出发,那就危险了,因为这样一来,会把体系置于考验中,万一预言失败,理论便摇摇欲坠。体系的捍卫者会不断修修补补,宣布以前的预言失败是因为没有理解自己的理论的精义,或者是因为某些人的一时迟钝。这种修补迷惑过许多人,但对经过训练的头脑来说,一旦理论联系了实际,那么,只有一次机会。

  汉代的易学,以象数为主流。里边影响最大的人,叫京房(西汉有两个京房,这里说的是后一个),字君明。他本来姓李,长大后自己吹律定姓,改叫京房。汉元帝的时候,京房以言灾异得幸。

  所谓灾异,就是天的语言。老天看你的政治清明,就降下祥瑞,草木嘉美,鱼龙祥如,如果政治黑暗,就有相反的现象出现在地上,是为灾异。京房上疏,预言了几件事情,如日蚀,西羌造反,都说中了。或许,西羌反迹已著,日蚀另有推算,这个谁也说不准,反正元帝很信用他。

  京房言灾异,和别人不一样,他是从自己的易学体系出发的。汉易很难用日常语言解释,或许可以把象数体系,想象为天人相配的总图,而运转的道理,便藏在《周易》中。比如,按照“卦气”(以六十四卦配日月时节)理论,现在这个时候(旧历三月中),应在震卦的第二条爻辞,“震来厉”云云,阳气勃兴,田鼠要变鸟了,虹也该出现了。

  《周易》共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要配四季,十二月,二十四节气,三百六十余日,不是那么容易安排的。京房的卦气学说不是自己的发明,但他布置得比前人更细密,丝丝相扣。要做到这一点,他得重新排列《周易》本有的卦序,又发明了一些飞伏纳甲之类的解释之术,才使各得其所,不再七棱八翘,处处牾。

  这种对世界的解释,既宏伟,又幼稚。说宏伟,是它从世界的本源,一直说到细节,上天下地,物理人事,无不收纳,就其先验性而言,确实是一种哲学。说幼稚,是它更像拼图游戏,所涉及的思考,并无深入的内容,而以事功为效,又不像是哲学。

  《周易》的本色是占筮。但以前或以后的易学家并不都敢于预言,即所谓“善于易者不占”,因为他们知道,拿体系的存亡做赌注,不是闹着玩的事。现在在京房这里,世界一一就序了,他信心十足,要把自己的理论,为自己所用。世界既可以用《周易》解释,也可以用它来预测,而预言在什么时候都是伟大的本领,怀玉而死,岂是达人所为?

  当时另有一个易学家,叫五鹿充宗。两人的学术各有所宗,而致互相厌恨。五鹿充宗有个有权势的朋友,叫石显,是汉元帝的宠臣。权力斗争的结果,石显占了上风,把京房派到外地做太守。

  此前,京房有一个朋友,叫张博,是淮阳宪王的母舅。宪王不安分守己,欲行周公之事,张博便帮他去勾结京房。京房不谨慎,说了许多灾异的事给他,还帮他写奏章。这些事石显早已知道,因为京房正得皇帝信任,隐忍不发。京房外放之后,石显便告发了此事。

  京房出京,离开皇帝左右,已预感到不妙,路上几次上书,都以阴阳消息为言,希望挽回帝心。先是说,按照术法,有道之人放诛,冷天发大水。现在秋天发水,希望皇帝您不要让它应验在我身上啊。后又说,最近天阴,太阳失色,是有邪阴相侵,我一路走得越远,阴气越盛,希望皇帝赶紧召回我,以顺天意。

  但元帝的父亲汉宣帝,当年喜欢宪王的母亲,曾有易储之意,元帝无法不对宪王格外戒备。京房插手此事,犯了大忌,最后竟被处死了。

  京房的老师焦延寿,当年看到这位高徒的性情,叹道:“得我道以亡身者,必京房也。”他们这一派易学,近乎道家,而道家以全身保性为尚,当知将这种学说用于政务,是多么危险,而这种危险又不仅是对个人的。

  京房易学精深,对音律也很有研究,确是汉代的一位大学者。至于他和五鹿充宗、石显之间的冲突,只是狐鼠之争,并无大义可言。后世多因石显之佞,反论京房之直,未免取舍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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