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卢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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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09-06-12 11:21
这两种极端的角度直让人无所适从,故而,法国伟大的历史学家希波利特·泰纳提出,卢梭实际上是有着两面的:一面是极端的理性主义者卢梭,一面是疯狂而偏执的卢梭。
“在巴黎比鲁宾逊在他的岛上还要孤独”
卢梭出生在日内瓦的一个清教家庭,很年轻的时候就走出家乡,在法国四处游荡。他在青年时代经常耽于梦想,试图在法国的名利圈中谋得一席之地,然而始终不甚成功。一直到他37岁那年,没什么先兆,他的天才突然涌现出来。
这年的一个夏日,卢梭去探望狄德罗,路上顺手翻阅着一本期刊,偶然发现第戎学院的一条有奖征文,题目是《科学与艺术的进步是有利于伤风败俗还是移风易俗?》卢梭后来自称看到这一题目后,立刻“被一千条光线刺穿了”,大量思想向他涌来,他兴奋到极点,径直地倒在一棵树下,在精神错乱中度过了半个小时。他说“从那一刻起,我住进了另一个世界,变成了另一个人”。卢梭就是在这样一种态势之下,开始了此后令他名垂千古的写作历程。
卢梭神经质的性格也让他在与人相处中始终格格不入。他几乎与每一个身边的人都要激烈争吵,每一个曾经帮助过他的人最后都与他不欢而散。1744年到1756年,卢梭在巴黎度过了12年时光,期间与伏尔泰以及诸位百科全书派启蒙学人有较多交往,然而最终不过使双方都明确了一种印象,即卢梭不是属于这个圈子的人。甚至一向以温和敦厚而著称的英国哲学家休谟,在1766年好心将走投无路的卢梭带回英国亲自照顾后,后者也很快就认定休谟是阴谋反对他的代理人之一,结果再次不欢而散。
卢梭每每因此而陷入绝境,以致他最后觉得自己“在巴黎比鲁宾逊在他的岛上还要孤独”。这种神经质式的对于自然、情感与纯粹的渴望,与他的强大的理性思考能力,在他的人生以及思想中,都牵扯出一种具有莫名魅力的矛盾张力,令每一个读到卢梭的人都或痛恨或拜服,却绝对无法无动于衷。
卢梭的思想中最为国人所熟知的莫过于其著作《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和《社会契约论》,然而这两部著作内部以及之间也充满着矛盾与张力。以致卢梭著作的英译者沃恩有欠公允地说:“《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表现了毫无顾忌的个人主义,《社会契约论》则表现了同样毫无顾忌的集体主义。”
平民崇拜与英雄崇拜
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一书中,卢梭发展了他在第戎科学院征文中的思想,一反启蒙时代人们普遍抱持的理性主义态度,成为启蒙运动中极为扎眼的一个异类,这也是他与百科全书派相处不来的原因之一。
在当时的主流思想看来,理性是人类的基本规定性,由理性出发,人类会服从自然法,理性的自然法也就是道德和政府的标准,更进一步地,理性统治实现之日,必也是人类大同完备之时。然而,对卢梭而言,这所谓的理性正是禁锢人的囚笼,它遮蔽了人的磅礴而出的自发情感,将人包裹在种种现代社会虚伪的繁文缛节当中,使人忘却了自己的根本,更将社会置于一种极度不公的状态。在他看来,不是理性,而是人类对于同侪所怀有的善良情感,才能够成为黏合整个社会的胶剂。人们内心自发涌出的虔诚、信仰与道德直觉,是人格与社会的基础。卢梭的这一疾呼,极大地扭转了时代的精神,直接激发了此后浪漫主义思想的发展。
卢梭的这一理论可以导引出两种极为矛盾的现实后果,并且在后世都成为了不那么美妙的现实。
卢梭设想“善良道德”在普通人民中保存得最为纯真,此一思想可能导向对于平民的过度推崇,从而有可能会导向一种压抑个人自由的大众民主。法国大革命中最激进的雅各宾阶段,“无套裤汉”的地位被推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与革命者对卢梭理论所做的这种推论有着密切关系。
然而,由于卢梭对于人类美好情感的强调,极度地冲击着理性框架的僵硬,于是,思维举止极度特立独行、孑然不群,或是人格魅力超然、置世俗于不顾的出类拔萃的个人,也可能会成为大众偶像,从而形成高度的个人英雄主义崇拜。法国大革命中的拿破仑便是这样一个偶像。这两种极为矛盾的理论后果还有可能会结合在一起,从而形成个人英雄对于普罗大众的一种操纵与利用,借大众之名来获取自己不受限制的权力。拿破仑实际上就已经实现了这样一种可怕的结合,希特勒更是将此种结合推展到极致。
“强迫人自由”
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更是以一种自相矛盾的形式提出了政治思想史中的一个普遍问题,并以此作为该书的卷首语:“究竟是用什么不可思议的艺术找到了一种办法强使人们服从,从而使他们获得自由?”
卢梭对此问题的解决办法大家都耳熟能详—— 通过人民的“普遍意志”来形成社会契约,构造出一个新的道德实体,这便是“国家”或“主权者”,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权利与权力交给它,这样,人们仿佛是在服从别人,但实际上仍然是在服从自己。主权者将处理具体事务的权力委托给政府,从而便将政府建立在了人民的同意的基础上,成为“人民的公仆”。这个理论中最为人诟病的,便是卢梭提出的“强迫人自由”的观念——如果一个人拒绝服从普遍意志,人们可以强迫他服从,这是在强迫他自由。
“强迫人自由”这一观念最为集中地体现了卢梭思想中深刻的矛盾性。将个人的纯真心灵作为个人自由的真实基础,这是一种“毫无顾忌的个人主义”,然而这种个人主义最终却要在一个最为集体主义的“普遍意志”中获得自己,这里的矛盾张力甚至达到了一种骇人的程度。它为每一个人的个人价值找到了一个最坚实不可动摇的基础——人人皆有的淳朴心灵,而非常人所难具备的精纯理性。然而这个基础本身却又是建立在另一个最取消个人价值的基础——“普遍意志”——之上。
这也同样地会导引出两种极为不同的结果:一种是最坚实的个人主义伦理,这在康德哲学里获得了完善,并成为后世取之不尽的思想源泉。另一种则是个人价值的完全湮灭,这里面蕴含着巨大的危险,并在法国大革命的雅各宾阶段现实化,无数颗人头落地,只为了一种飘缈的意识形态。
雅各宾派的领袖罗伯斯庇尔曾经在卢梭死前的最后时日见过他,曾经许愿要把一生奉献给卢梭。罗伯斯庇尔在达到权力的顶峰时,在一场著名演说中对卢梭推崇备至,向他表示敬意,赞颂他“是这个革命的前驱,而革命又把他送进万神殿”。然而,我宁愿相信罗曼·罗兰的判断,“有一切理由使人相信,卢梭也像伏尔泰一样本来是不承认那场向他欢呼的革命的”。
卢梭性格与理论中的种种矛盾让人着迷。史诗般的法国大革命也是一个巨大的矛盾,同样让人着迷。历史上很少有一位理论家像卢梭一样,思想与历史有着如此紧密的勾连,这两种矛盾融在一起,使卢梭及其思想更是闪耀着一种摄人心魄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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