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漆线雕 从“破四旧”开始转型的千年技艺

  漆线雕古称“妆佛”,原本是一门装饰佛像的技艺,后来转型为其他器物的装饰工艺,在荟萃了陶瓷、脱胎漆器和景泰蓝的精华之后,才形成了独特的“漆线雕”。在厦门,漆线雕大师蔡水况曾闭关10年,潜心探索古老的漆线雕与新时代的契合点,他不断创新,把这门技艺应用到蛋壳、瓷盘、瓷瓶上,让这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不仅获得了新生,还大放异彩。

  唐朝时,闽南地区佛教盛行,人们尊佛敬佛,对佛像外观精致细腻的要求越来越高,于是,一种专门对佛像进行装饰的技艺应运而生——“妆佛”,这就是如今漆线雕的原型。千百年来,漆线雕作为一种装饰艺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精湛技艺让无数人惊叹。

  漆线雕迄今已有1400多年历史,经过千百年的发展与变革,不仅荟萃了中国传统工艺“三大宝”的精华——景德镇陶瓷之古雅、福州脱胎漆器之神韵、北京景泰蓝之华彩,还吸取了闽南民间艺人雕琢绣饰的传统方法,并将我国民俗艺术、宗教艺术、宫廷艺术中的礼器、祭器、贡品的风格特色兼收并蓄,镏金饰银、富丽堂皇,极具观赏价值和收藏价值。

  这次探访的漆线雕大师蔡水况,是厦门蔡氏漆线雕第12代传人——正是他将漆线装饰工艺运用到各种造型和器皿上,并命名了“漆线雕”这一称谓。在闽南地区,他的家族是漆线雕行业的佼佼者,迄今已有13代人从业。历史上,漆线雕在蔡氏家族的手中,历经了失落、复苏、再失落、再次走向繁荣,与其他后继乏人而濒临失传的手工艺相比,它无疑还是幸运的。

  漆线雕的前生

  从“破四旧”转型

  初见蔡水况大师,便感觉非常亲切,如果不是经人介绍,也许根本不会将眼前这位慈祥的老爷爷与鼎鼎有名的漆线雕大师联系起来。蔡水况是蔡氏漆线雕第12代传人,虽已年过古稀,但为了自己热爱一生的漆线雕事业,依然在贡献力量。“很多人采访我,我就是不太会说。”刚一坐下来,老人就谦虚地笑着,用略带闽南腔调的口音直言。话虽如此,但一谈起漆线雕,他的眼里就闪烁出光芒:“要想了解漆线雕,得先从它名字的故事说起。”

  在古代,漆线雕称为“妆佛”,是用漆线工艺来装饰佛像的技艺。所谓漆线,是用熟桐油、大漆、砖粉等原料经反复舂打,成为富有韧性的漆线泥,然后手工搓制成线。为了让佛像更加精致细腻,这种漆线会被用来制作佛像身上的璎珞、饰品或服装花纹等部位。

  建国初期,佛像成为“四旧”的象征,“妆佛”作为佛像的装饰技艺自然也难逃厄运。但蔡水况的父亲蔡文沛为挽救这一古老技艺,将之转变为对其他木雕造型的装饰技艺,并在制作完成后贴上金箔纸,这项技艺也从“妆佛”更名为“金木雕”,这便是漆线雕变革的第一次重生。

  1972年,全国工艺美术复兴,政府就把蔡水况及其父亲等人召集起来,重新将漆线雕的制作排上生产日程。早已掌握祖传工艺的蔡水况,开始大胆尝试,他将漆线图案设计运用在蛋壳、瓷瓶、瓷盘上面,做成新型装饰工艺品。1973年,这些作品被摆上了广交会,海外订单如雪片般飞来。从那时起,装饰工艺品成为漆线雕的主流。也就是在这次广交会上,当媒体和客商询问这门技艺的名称时,蔡水况灵机一动,取名为“漆线雕”,并沿用至今。这便是漆线雕变革的第二次重生。

  在说到为漆线雕命名时,蔡水况一脸欣慰,但随后又严肃地告诉我们,制作漆线雕的过程非常复杂,从对漆线选材的挑剔上就可见一斑。

  以前,漆线原料主要来源于陈年砖块,但这也是很有讲究的,绝不能用新砖,必须是质地松软的陈年生砖,一般都从坍塌的砖房里取材。选好砖后,将砖浸泡在大水缸内,让其自然沉淀,取材时,仅取漂在最上层的极细的颗粒,用筛斗仔细过滤,因为哪怕是一颗较粗的颗粒,都会毁了整个作品。砖粉晒干后,再与大漆和桐油混合,经过数小时的反复捶打,方能成为柔韧的漆线泥。不过,如今已很难见到陈砖的踪影,漆线雕的原材料也不得不与时俱进,换成了钛白粉。

  漆线泥极富弹性,可以根据需要,将其搓成粗细不同的漆线,最细的直径仅为0.05毫米。细线搓好后,缠在筷子一头,便开始盘绕图案了。盘线时,虽然要打底稿,但大局的掌控还是依赖于腹稿。漆线盘绕犹如绣花,需平心静气,容不得一丝抖动。

  图案盘绕完毕后,就该安金了,所谓“安金”,便是为漆线图案贴金箔纸。这金箔纸同样不能随便用,得取金箔中成色最好的南京足赤金,以保证最佳效果。贴金箔前,需在相应部位刷上桐油,然后搁置一夜,时间要恰到好处,不可长也不可短。金箔需用小镊子和细毛笔配合贴上,过程漫长且繁琐。安金之后,还需将其晾干,干透后才能开始“洗金”——即洗去残留的金箔纸碎屑。洗金过程中,更需要艺人小心翼翼……

  漆线雕技艺繁复精密,需练习多年才能完全掌握其精髓,所以漆线雕作品优良程度,与艺人刷油手法、防置时间、贴金力道均有直接关系。

  “文革”中心系技艺

  十年寒窗终成大师

  在蔡水况云淡风轻的描述过程中,我们无意间发现他的手指甲是黄色的,见我们好奇,他便举起手说:“哦,被金箔纸染的,洗不干净了。”但我们知道,正是那种黄色,才让漆线雕技艺得以发扬光大。

  蔡水况能促成漆线雕的第二次变革,让漆线雕再次重生,与他良好的基础、兢兢业业的敬业精神和在困境中寻求创新有莫大的关系。

  幼年时,蔡水况就受到家庭的熏陶,对漆线雕产生极大兴趣,15岁时,他开始苦练基本功,正式学习漆线雕技艺,从雕塑、粉底、漆线装饰到妆金填彩,每个工序都没落下。他告诉我们,他用了10年才完全学会漆线雕的4个工序。每天晚上8点,父亲都会站到他身旁,看着他一点一点地盘绕造型,偶尔点拨两句,直到夜里12点,父亲才让他罢手。

  1966年“文革”爆发,由于漆线雕技艺原本用于佛像装饰,自然就被打为了“四旧”。无奈之下,蔡水况成了炼铜厂的炉前工,但他一直心怀漆线雕技艺。一天上班时,他像着了魔般似的,满脑子里全是自己在盘绕漆线的场景,却不料一伸手,把舀过冷水的铜匙放入温度高达摄氏800多度的炉膛中,刹那间,冷热相撞,火星四溅,要不是他戴着操作墨镜,眼睛早就失明了。那时候,他还开始悄悄琢磨起西方雕塑艺术。为了吃透人物雕塑的造型,他偷偷找来人体模型的石膏像,躲在家里研究。一天晚上,他刚拿出石膏像,居委会阿婆就敲门检查卫生,一眼看到石膏像后,二话没说就将其没收了,并说他私藏“黄色物品”……

  1985年,在外来文化的冲击下,漆线雕再度面临市场萎缩、工艺失传的危险。当时,年轻艺人学NATIONAL CULTURAL GEOGRAPHY习漆线雕的热情下降,老师傅纷纷退休,正值壮年的艺人也纷纷下海经商。在这样的情况下,蔡水况决定“闭关”10年。他决定用10年时间来探索古老漆线雕与新时代的契合点。10年间,他改良了漆线雕保存时间短的缺点,放弃了传统上经过处理的金漆,转而采用具有一定毒性的青干漆。

  青干漆耐酸、耐热、耐水,能使作品历经千年而不腐。但由于这种漆的毒性,每当他拿画笔为作品上漆,身体会感到奇痒,皮肤出现红肿甚至溃烂。奇怪的是,一年后,他好像适应了这种毒性,这些症状竟自动缓解了。

  整整10年,蔡水况潜心创作了12套作品:《罗成夺魁》《哪吒》《华容道》《红楼梦》《还我河山》《波月洞悟空降妖》……均取材于古典小说和传记。其中《还我河山》和《波月洞悟空降妖》等经典之作还被中国工艺美术馆珍藏。可这10年超长时间的工作,他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腰椎病、胃溃疡至今还不时发作。

  柳暗花明的复兴

  发展中的传承困难

  蔡氏家族所在的厦门,历史上原有四大传统工艺美术——珠绣拖鞋、漆线雕、彩扎和彩塑。岁月变迁,珠绣拖鞋已逐渐失去市场,彩扎与彩塑在“文革”后日渐式微,唯有漆线雕仍受市场欢迎。

  如今,蔡氏漆线雕已是漆线雕行业的领头羊,也成为首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是,能集漆线雕全部工艺于一身的,似乎只有蔡水况一人,可他毕竟已年过古稀,有些力不从心了。厦门漆线雕的技术骨干也都人到中年。由于漆线雕工艺非常精细,要掌握需要很长时间,仅掌握熟练的基本功,就至少需要3年。因此,初学者必须坐得下来、静得住心,才能入门。而现在的年轻人缺乏的,正是这样的耐心,所以这些年来,漆线雕一直缺乏年轻学徒,这也成了这门技艺传承的瓶颈。

  为了使这项技艺得到更好的传承,蔡水况也敞开大门,打破了“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旧俗,他说只要别人愿意学,他就愿意教。蔡老的大儿子曾经放弃了漆线雕,但现在回到了父亲身边,重拾祖业。如今,蔡水况的弟子除了自己的儿子,还有很多异姓弟子。

  离开前,蔡水况带我们参观了他的生产车间。一进去,淡淡的油漆味弥漫着整个车间,年轻艺人正在认真地工作——经过他们之手,一根根细细的金色漆线能够变化成龙凤、祥云、海水江崖、缠枝牡丹、团花、禽鸟、瑞兽和锦绣等千变万化的纹饰。对漆线雕的未来,蔡水况充满期待。他说,从前厦门漆线雕企业只有一家,现在已经发展到二十多家。他满怀信心地认为,只要在创新上下足功夫,跨越现有的传统,漆线雕技艺就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文 杨秀飞 图 许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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