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吃是种罪

　　“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是前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年》里的一句经典台词，是剧中列宁的卫士瓦西里前往乡下征粮时安慰饿得半死的妻子时说的。实际是当时去征调土豆，妻子把家里仅有的一块面包，悄悄放进瓦西里的口袋里，瓦西里在和妻子拥抱分别时，又偷偷地把面包放在桌子上，看了非常让人感动。

　　“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这是一句挨过艰难时世的人的咒语，苗师傅以此展开了本书的主题，代表了他驾驭现实主义与架空历史的功力，是想象力、经验知识与吃货良心的小说式记录。他好像在对微醺的吃货们说，面包都有了，当初的欲望已是记忆，你还能体会到饥饿的感觉吗？

　　在《面包会有的》一篇中，苗师傅从花花世界中截取畅享美食的片段，书写挨过饥饿的那一代人的欲望与徘徊，描摹了当今中国“世界级吃货”的格调和自省。经历过物资匮乏时期的杨大卫，奋斗多年的生活成果就是他能安心地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吃到地球上最稀有的顶级美味。并且在与美食不断碰撞的过程中，与朱海伦完成了两个吃货的隐秘相识。不料，之后杨大卫遭遇一场恶疾，几乎丧命。美人离去，重生的杨大卫也不得不告别美食，仅靠简单烹制的食物为伴。吃得简单之后，他的欲望也随之发生改变，怀念起面包还未泛滥的那个年代。

　　苗师傅引用英国作家C.S.刘易斯在《魔鬼家书》中的话，说过去一百年，魔鬼在欧洲最伟大的成就，就是让人类在贪食问题上做到了问心无愧，人们将暴饮暴食的饕餮之罪，变成了贪恋珍馐美味的生活品味，没有一个人会因为嘴馋而感到良心不安。而这个过程，在中国被缩短了几十年。杨大卫的故事，似乎是要让世人警醒，警醒人与食物、与动物、与生物之间的关系，提醒人类生活品味下面的良心问题。这让我想起了21世纪初的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那次战争不仅是人们与病魔的抗争，似乎更是一次动物与人类之间的抗争。由此，人类的贪吃已经上升成了一种罪恶。其中人类辛勤劳作的伦理已经开始向动物理论倾斜，在将活虾涮入锅中、活蟹入锅蒸煮时，你可否想过它们的痛楚。

　　食物是人类永远的情愫，吃这件事情被赋予太多的意义，男欢女爱，家国天下，人生哲理，都与口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在《土豆烧熟了》中，苗师傅以穿越的方式，讲述了在明朝将亡之际，来自西班牙的两位传教士在南京遭遇的诸多奇事。他们吃到了各式中国美食，见证了土豆在南京的艰难推广，发现了许多来自未来时代的线索，组成了一个极有历史感的悬疑美食故事，带有苗师傅标签式的幻想与博识。在巨变频发的时代，西班牙青年陆亚烈跟随老传教士庞迪我，来到了中国南京。结识神秘的朋友之后，他们看到了三百多年后的地球仪，亲口尝到了炸薯条蘸番茄酱。在土豆和番茄的美味进化史之中，陆亚烈是被选中的那人，将见证诸多奇迹。他品尝着同一时期东方的美食，虽不住赞叹，心里却由于受到上帝的“指责”，觉得自己犯了贪吃的罪。

　　读这本书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苗师傅的另一本书《寡人有疾》。苗师傅的主要身份有两个，一是优秀的杂志主编，二是小说家。曾经有一家媒体采访他办杂志的理念，他说，一直想办一份“体面”的杂志，一定要找“专业”的作者写稿，把“高冷”做足。小说也和“智识生活”有很深刻的关系。他喜欢那些看上去高级的东西，喜欢他们以时髦的形式呈现出来。但他又认为自己有着叶公好龙的意味。体面、专业、高冷、智识生活、高级、时髦、叶公好龙……这些个词连缀了知识分子趣味的一条清晰线索。苗师傅已经形成了自己独有的一种风格，不仅有着庞大的知识体系，而且叙述冷静，不矫情造作，他不会刻意去营造一种观点或是氛围，却让你在读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记住了一些话、一些事，就好像是他和你在面对面交流，也好像在听一个历经沧桑的人叙述他这一生的故事。

　　苗师傅早已致力于健身减肥，当然在写有关于食物文学的书时不会大快朵颐地写下去，他在阐述着当下人们始终不敢承认的观点：贪吃是一种罪。在描写了大量美食、读者正被慢慢诱惑时，故事急转，那些吃货都不得善终。男主角杨大卫突患胰腺炎，进入重症监护病房，最终捡回一条命，但是从此与美食无缘，只能吃素；而那个爱吃蘑菇的王蘑菇，最终在澳洲吃到了毒蘑菇，因此丧命；连吃画眉鸟的猫“大老黄”都没能逃出去，肾衰竭，死掉了；更可怕的是朱海伦失心疯般迷恋上研究“代餐”科技，合成肉食闻起来有一股塑料味儿，还有牛粪味儿，仅满足果腹，与美食无关。

　　在《土豆烧熟了》中，苗师傅借用笔下的人物庞迪我之口讲述了一则寓言：一只狐狸跑到鸡舍偷鸡吃，鸡舍的篱笆扎得很紧，狐狸进去的时候非常顺利。可是在吃饱之后，肚子大了一圈，身体变得肥胖，出不来了。为了逃脱，狐狸只能生生地饿两天，等身体瘦了，才钻出了篱笆。

　　由此可见，食与饮只是借来果腹，终须归还，无谓贪吃。

　　《面包会有的》

　　作者： 苗炜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15-8-1

　　ISBN： 9787544754866

　　编辑&撰文/李念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