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创作心路

  • 来源:中国书画
  • 关键字:创作心路,画作
  • 发布时间:2015-10-29 19:04

  巍巍伏牛山脉,东西绵延八百余里,西北接熊耳山,南接南阳盆地,东南接桐柏山。形似卧牛,因之得名。晚唐诗人薛能作有《伏牛山》诗曰:“虎蹲峰状屈名牛,落日连村好望秋。不为时危耕不得,一黎风雨便归休。”充沛的降雨与充足的日照,使得八百里伏牛山山势崇高,奇峰林立,植被茂盛,风光绮丽。南召、嵩县、鲁山三县的交界处,伏牛山东段山峰因尧孙刘累为祭祖立尧祠之地而名尧山。山上众多石峰酷似人形,又称石人山。尧山地处亚热带与暖温带分界线,处处绮丽、景色如画。春天鸟语花香,绿映溪吟;夏日碧天晴空,草木葱翠;秋季满山红遍,层林尽染;冬天银装素裹,山舞银蛇。风吹四季,溪山空明,清泉幽石,杜鹃白云,雄峻之外显舒淡,沉重之余布闲适。一方水土,一方民情,古老的文明在曾经在此书写,悠久的传说已然记录在史册之中,古雅的语言今天依然回荡穿行在你我耳边。

  从儿时拿起画笔横涂竖抹,到如今人到中年专职绘事,从伏牛山到尧山之间的山山水水,沟沟坎坎,已然走了四十余年矣。时至今日,我依然不能够说已全然深入这片土地灵魂。无山不美,无景不秀,这片土地总能带给我无穷的想象、惊奇和创作的冲动。

  所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山川之美,乃自然造化之神奇。大美之处,直须有心之人体味,成理之说乃须有心人感悟也。若辛弃疾所言“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如此天人合一,物我关照,乃是从艺者为物动情所发赞叹。风不动,幡不动,一切皆是仁者心在动。是故中国画家所尊崇“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依然为画界之准则。虽然我大中华山川之美,无法穷尽,但是山水画家更是“搜尽奇峰打草稿”,以为江山胜迹付诸纸绢为己任。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回溯自己学画的历程,从八百里伏牛山到尧山,我一点一点在缩小自己的绘画地图。从写意到工整,从对气势的震撼到对微草的迷恋,从苍茫到清新,从无明显地理特征的山水摹写,退回到具有鲜明地域特征的伏牛山至尧山,乃至一片田埂的心手相印,我这个山水画家的精神还乡之旅走得一点不轻松。

  一、遍习传统

  山水画萌芽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一开始作为人物的背景而存在。现存故宫博物院的《洛神赋图》作为人物衬托的山石树木均线条勾勒,并无皴擦,正是画史所载“人大于山,水不容泛”的真实写照。而《画云台山记》开宗明义:“山有面,则背向有影。可令庆云西而吐于东方清天中。凡天及水色,尽用空青,竟素上下以映日..”至隋展子虔《游春图》山水开始作为独立的艺术形象进入画家的视野之中,隋唐时期山水画发展成熟,五代两宋达到高峰,元明清各名家辈出,各有建树,山水已然成为文人画家寄兴遣怀,追求林泉之乐的精神写照。

  悠久的山水画历史,对于今天的山水画学习者,一个绕不开的难题即是如何学些传统,研习经典。曾经一度,我们丢弃传统,摒弃经典,唯“新”是尚,唯“西”是尚,打着“笔墨当随时代”的旗帜,以为消解传统文脉就能赶上滚滚的时代潮流。因之当今艺坛,泥沙剧下,浮躁虚脱者,标榜虚名者,剑走偏锋者,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犹如一时流行音乐,夺一时眼球而已。而真正的艺业有成者,莫不是饱览名家名迹,广涉江山胜境,多读书,多习画,纵横古今,旁诸中外,至此才能胸有丘壑,下笔如有神助。

  回顾自身学画历程,虽无刻意为之,却是暗合着山水画史的历史脉络一步一步逆流而上。最早接触到贾又福先生的水墨山水,他山水笔墨坚实、造型奇特、境界博大,而他所取正是我喜欢的太行山。太行山的危岩绝壁、长坪大坡,气势非凡,正契合我当时的心境,贾先生的山水俘获了我。然后我心手追摹,兴致浓厚,沿着贾先生足迹,上溯画史,遍临诸家。

  清代正统“四王”山水上承董其昌南北宗论思想,以笔墨为上,冲淡平和。明代画派林立,山水大盛;以戴进为首的浙派,粗率顿挫,萧疏苍劲;苏州“吴门四家”,清丽典雅、灵逸生动;以董其昌为首的华亭派,墨色清淡,古雅秀娟。元代以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四人代表的“元四家”,重笔墨,尚意趣,笔墨萧散,清逸逼人。北宋李成、范宽、郭熙为代表,大山堂堂,雄浑壮阔;南宋则以马夏为代表,取边角之景构图简洁,意境清远。五代荆关沉郁雄浑,气势宏大;董巨笔法细腻,极尽秀美。对山水名家名迹的上溯追随,使我笔墨日进,眼界开阔。

  兼习现当代山水诸家,黄宾虹山水的黑密厚重,苍浑华滋;陆俨少的勾云勾水,烟波浩淼;黄秋园的苍苍茫茫,烟云满纸。在我早期作品,可见诸家传统山水的影子。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裹笔远游,饱览河山,广交艺友也是我学习传统的一部分。“画不可拾前人,而要得前人意,亦要师法造化”。为了捕捉山水灵秀,外出写生更是常有之事,风餐露宿,啃馒头,喝泉水,更是平常,但最后将自然造化之瑰丽景色凝固于纸上,路途的艰辛大可忽略,成就感是无以言说的。由我发起并组织“尧山心象山水画研究会”(原伏牛山韵画家组),我们六位画家经常组织展事,相互交流,研讨作品,求同存异,颇有心得。

  二、致敬龚贤

  山水画家对我影响最大的应属龚贤。我对龚贤山水的发现是通过贾又福找到的。不同于贾又福的气势磅礴,龚贤用笔严谨工整,画面安静沉着,呈现出沉雄静美、内敛自在,如人间仙境一般。

  易堂九子之一的曾灿题龚贤画像曰:“不与物竞,不随时趋。神清骨滢,貌泽形癯。心游广莫,气混太虚。将蜩翼乎?天地或瓠,落与江湖。吾不知为北溟鱼,为即都,为橛株拘,为庄周之蝶,为王乔之仙凫,抑将为蓟子摩挲铜狄,为忘乎五百年之居诸?”上下五百年,纵横一万里。龚贤不以时人所喜为喜,也不为物竞而竞。如庄周之蝶,如王乔之凫,将自己的心沉静于有限的画面内,从而达到无古无今的大境界。

  当今天下,人心浮躁,惶惶不可终日,唯恐落后于人。“更高,更快,更强,更新”的口号犹如隐形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求新的狗把我们追赶得疲于奔命,我们拿什么来安顿自己的灵魂曾经一度成为萦绕我心头挥之不去的问题。作为遗民画家的龚贤用他自己的画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不与物竞,不随时趋。任天地悠悠,我自岿然不动。

  对龚贤的研究、临摹、转换、创作,不仅仅是对过往先贤的致敬,也是我对当今时局大势的回应。

  “笔尽笔法,墨求墨气,笔墨相得,而画之能事毕矣。此为半亩语也。余以为此正是中国画区别于其他诸画种最具其独立性之标志。”这是我于《伏牛小景》所题之语,中国画笔墨为核心,无笔无墨便不能为其中国画。笔以立其形质,墨以分其阴阳,山水悉从笔墨而成。此图笔墨、树法乃至溪流、屋舍取之半千法,笔墨不激不励,不文不武,苍润相当,山石丘壑则已然不是半千之仙境,正是生于斯养于斯的伏牛山。它翁郁幽深,生机勃勃,洋溢着生命与活力。

  如果说《静默太行》《伏牛小景》还处于对龚贤学习阶段,那么《苍岩铁骨》《牧归图》则潜移默化用半千之法,表达我对自家山水的美学追求。《苍岩铁骨》远望如黑云压天,一派山雨欲来之压迫感。近观云山雾罩,山石铮铮铁骨,有千钧之力,树木虽小,但顶天立地,极尽风姿,溪流潺潺,似可听晓回音。整幅图画虽满目黑重,但繁而不塞,溪流云气之空灵清秀,更衬山石厚重之感。山石以淡墨干笔层层积染,阴阳呈现,黑中有白,黑中透亮。凑近细品端详,一笔一笔,正如西洋印象派之点彩派,却墨分五彩,境界立下分明。

  三、自出新意

  中国艺术的魅力来自于生命常新的特质、昂然不朽的创造精神。千年山水画史,表面看来不过是溪山无尽,平沙落雁,渔舟唱晚,其实质却是生命的独创,是活泼泼的生命之意。北方雄浑壮丽的山水滋养了我的生命,使得我天性当中便带有亲近自然山水的情感倾向。崇山峻岭,草木葱茏,民居乡情,给了我最初的艺术启蒙,也给了我无尽创新的动力。

  在艺术的天地中,我不是一个知足常乐的满足者。时间在流动之中,呈现出不易察觉的变易。同时相对于时尚风习而言,我好像永远是个“异见者”。避过去之“熟”和避现在之“习”说易行难。真正要做到标新立异,别故致新意味着你要摆脱业已成熟的一套程法,从自己真实的性灵出发,如破茧,若脱壳,经历一番苦痛的追求才行。

  经历过混沌的遍习传统,以及对龚半千的专一致敬,从内心出发,觉得自己不能停留于此。继续出发,我手写我心,我书吐我心,发之肺腑,吐我肝胆,画我之画,书我之书,苟日新,日日新,无往而非新鲜通灵。

  石涛更为痛快地说道:“此道见地透脱,只须放笔直扫,千岩万壑,纵目一览,望之若惊电奔云,飘摇自起。荆关耶、董巨耶、倪黄耶、沈赵耶,谁与著名..天生有一人执掌一人之事,必欲实秋其人,令我从何处说起。”

  我自为我,我用我法。眼界越来越宽,视线却越来越窄。倘若说《幸福路》《春回尧山》《山旮旯》开始以散锋写意之法,在草皮纸上探索不同于以前我之山水图式的话,那么《背起苍塬春早》《朝花纪令》《雪卧苍塬》《一年复始》则是这种探索的成果。这是此一时期修炼的阶段性成果,但却不是绘事的最终定稿。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此一时期,我开始关心狗尾巴草与马齿苋,开始关心谷子和大豆,开始关心乌鸦和蜻蜓,开始关心蜘蛛和蝴蝶。我画《皓雪荡涤胸无滞》中的皑皑白雪,我画《朝花纪令》里的草木茂盛,我画《幸福路》里的卡车。我不再关注宏大的气势,吸引我的是身边平凡的山、水、草、木、人。这里有阴晴雨雪、花开花谢、日起月落、人情冷暖,这里有自足旺盛的生命。我不需想象虚构,我只需或工整描绘,或者写意皴擦。它们舒展、扭曲、显露、繁荣、凋零的自在之态,一切生命就跃然纸面。各种生灵犹如神助,纵横纷呈,层层叠叠,密密匝匝,珠玉满树,阳光满枝,这是一个清新、纯净、和谐、祥和的世界。唐志契在《绘事微言》说:“岂独山水,虽一草一木,亦莫不有性情,若含蕊舒叶,若披枝行干,虽一花而或含笑,或大放,或背面,或将谢,或未谢,俱有生化之意,画写意者,正在此著精神。”写意就是要写出生生之意。

  万物以流转,天地以无限,新新不停,生生无尽。恰如《一年复始》,严冬已过,初春正来。远山淡如青烟,焦点定位于山之一角。章法取平远之法,以笔立骨,墨、色渲染气氛,干湿浓淡,上空下实,虚实相生,阡陌交通,草木含笑,屋舍掩映,这是现代生活的风俗画卷,也是我之理想桃花源,更是一个山水画家的还乡之地。

  四、永恒的还乡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陶渊明的《归园田居》,正如我一个山水画家对“理想国”的回归,是山林的回归,是永恒的乡愁。

  作为走出乡土的山水画家,我一辈子都在自己的笔端眷恋回望着乡土的山川草木。在绘画的语言情境中,我塑造的诸多意象中,无论是半山的茅屋、林阴的寺庙、湖畔的亭榭、流水的小桥湖河的舟船,还是坚实的山石,它们都是我真情实感的载体,是我对回归乡土温暖、苦痛乃至感伤的视觉化呈现。那密林深处的山野、屋舍、微草、残花都是我温习了一遍又一遍的深沉温暖的记忆。现实世界或许有着诸多的麻烦、困顿、无奈、郁闷,但是乡土会接纳那些不如意,让现实悲哀的我们在那里汲取对明天的希望。

  所以每一次的创作,对我来说都是激情投入。摆脱现实各种繁杂的纠葛,画艺如文思泉涌般连绵不绝,我会控制不住手中的笔,控制不住那颗还乡的迫切之心。因为这是精神的归根,是一个人的心神合一。

  正如前面所讲,从伏牛山到尧山,我一步一步缩小自己的绘画版图。然而这片如邮票大小的地方,给予我无穷无尽的艺术灵感。世界之大,无论如何努力,你的脚印也仅能印上极小的一个角落,于是守住生发你生命第一瓣叶芽的泥土,挖掘它的隐秘,也许才更为重要。

  在这点上,我觉的自己有点像安德鲁·怀斯,画自己的村庄、邻居、树木、衰草,迷恋于这个仅仅方圆几公里的世界,安静、从容、深刻,不向前、不后退,只画自己熟悉的村庄和大地。我们都是带着乡愁的冲动,用精工细作的技巧和纯净的想象力,坚守内心的理想与向往,一遍一遍用创作寻找永恒的精神家园。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那一川烟苇,一枕乡愁,是离绪,也是归途。

  轩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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