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日夜向两岸诀别

  • 来源:江南
  • 关键字:种子,河流,雏菊,石头
  • 发布时间:2015-11-16 16:48

  花朵踮起脚尖看一个树桩

  这片小野花的花冠只有指甲大,开着白的、黄的小花。花不大,但花瓣有十多片,围着花蕊站一圈,好像穿白裙的小孩手拉手围一个圆圈儿跳舞。小野花在当地被称为“鹅了食”,音译,也许是“饿了食”,也许是满洲语。小野花一开一片,它们都整齐地站在队伍里,可能怕走丢了。它们站立的地方都归它们了,密密麻麻全是花,里面没青草。“鹅了食”对自己的衣裳很清楚,白花全跟白花结在一起,离它们不远的黄花全是黄花。这两种花的叶片、花蕊、高矮都一样,只是颜色不一样,白的、黄的站在各自的队伍里。我在白花里企图找到一片黄花但没找到。花籽随风飘荡,不一定落在哪里长出来,它们会因为花瓣的颜色挑地方落吗?我以为,误入白花阵的黄花刚一冒头就被白花集体掐死了。花比人想象的更残忍,温柔只是人赋予它们的观念。它们不容忍异己。胡适站在花边上说一百遍“容忍是一切自由的根本”,花也听不进去。

  贴地生长的“鹅了食”如一小片水洼,雨停之后,东一片、西一片地留在草地上。它们长在坡上更好看,像是有人晾晒的白毯子和黄毯子,因为晚上忘了收起来,毯子上沾满了露水。我沿着公路往北走,经过它们的岔路口有一个树桩,直径约有50厘米,是柳树桩。在风和雨水的欺凌下,树桩如铸铁那样黑,裂了很深的纹,如一个镜子碎了。有一朵雏菊花高高挺立,伸长脖子看这个树桩。树桩周围没有别的花,“鹅了食”离树桩一步远就停下了脚步,仿佛它们派高个子的雏菊去看一看树桩发生了什么事。

  树桩边上的雏菊好像原本没这么高。它显得比其他雏菊高,这是伸脖子看树桩造成的结果。树桩像一个没有食物的餐桌,蚂蚁们从裂口里出出入入也没找到可以吃的东西。

  雏菊的花冠在风里摇晃,有如惊讶。树桩的年轮不止记录着树的年龄,还有旱情与树受到的创伤。中间的圆心只有筷子粗细,是说那时它是一棵小树,不足一人高。阳光源源不断从小柳树的叶子进入它的身体,水从根系爬上枝叶。小柳树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膨胀,情不自禁地在风里摇晃手臂。它长大之后,奇迹发生——鸟儿在枝头歌唱——柳树觉得这是奇迹。它闭上眼睛听鸟儿的歌唱。小鸟唱得太急促,几乎不换气,音太细碎。柳树听了好多年也没听出鸟儿在唱什么。其他鸟儿是怎样听懂的呢?鸟儿藏在柳叶里歌唱,会不会让其他的树,如榆树、杨树认为这是柳树的歌声呢?每念至此,柳树禁不住要得意地甩一甩柳枝的袖子。当杨树和榆树不知疲倦地举着自己的树叶时,柳树又甩了甩袖子。树叶不过是树叶,也不是奖状,举它们干吗?柳树的叶子像藤萝那样一挂一串。柳枝俯身寻找地上的落花,看蚂蚁扛着蚂蚱透明风干的翅膀行进。这多有意思。杨树叶在天空看到了什么?只有不着边际的云彩。小鸟儿在柳树上跳来跳去,展翅、鸣唱。你不知道小鸟儿歌唱有多么卖力,它们用上了全身的气力,尾巴都要翘起来。风拿着一把扫帚跑过来,清扫每一片柳叶上的灰尘。小鸟儿飞走,在天空里留一个黑点。柳树一年年长大,它不知道身体里留着年轮,岁月偷偷地记录着它的年龄。

  假如树桩有眼睛,看到天上的小鸟飞旋却不落下,是因为自己身上已无枝叶,连树干都没有。它看到身边的树笔直地生长,树叶好像和云彩沾上一点儿边了。蚂蚁快速往树的高处爬。它掉进树皮的沟壑里,一会爬出来,再入沟壑。在黑黑的树皮上,嫩绿的柳枝如一只小手伸出来,握着几片叶子,让风吹。树桩想起自己曾经满身枝叶,数不清有多少根枝条,更数不清叶子。下雨时,万千清凉洒在身上,沙沙响。落在树顶叶子上的雨滴流下来,流到下面的叶子上,再流到更下面的叶子上,九曲楼台,遍体清凉。树忍受骄阳,忍受冰雪,但不知道为什么被人伐倒。树桩不知道树身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树身再次被肢解,分别成为某只沙发的两只脚、某家厨房碗柜的垫板、某间学校学生坐椅的靠板、某个农民手里铁锹的锹杠、某一把斧头的把柄。它们变为了“木头”,永远听不到叶子在风里的摩擦声,听不到小鸟站在树枝的肩头扯着嗓子高唱。有一个树桩在故乡等着木头回来。但木头永远回不去了,到年头,它们朽烂他乡。

  雏菊每天都在看这个老树桩,看它的表情。雨落下来,流进树桩的裂缝又冒出来,裂缝通不到树根。雏菊看不到老树桩有新的枝条窜出来。它在春天也不绽放新叶,更不用说秋天落叶了。

  冬天,树桩上落一层雪。雪化了,树桩还是原来的样子。树桩不生新枝也不朽烂,它在等什么呢?树桩敞着一圈儿圈儿的年轮,就这样过去了许多年。

  石头

  即使把石头碾成齑粉,也找不到它的门。石头,我们怎样进入你的内部?像掰开杏看到杏核,砸开核桃,见到核桃仁那样。把岩石凿开一个洞,即山洞,也进不到石头里面。而洞里面的石头仍然排列着沉默坚毅的脸,它们什么都不说。

  组成世界的东西其实很少,有被我们称作天空的空气,还有泥土、河流、草木、火和石头。大地上比泥土更多的是石头。石头,你能告诉我们你是什么吗?

  人把石头磨成平面,见到花纹,甚至显露出风景。在大理石的内部,藏着云烟、丘壑,有宋人笔意的漠漠云林,这里有人间的气息。石头何时留下了这些记忆,记这些做什么呢?不能怀疑,世间所有的美景都藏在了石头的内部。人在大理石上看见的图案只是它一个断面,或者叫一个瞬间,切掉这个断面,出现的是新的断面。它到底有多少断面,记录了多少风景呢?它有无数断面,只是不予人见。

  石头组成我们所说的大山。“组成”这个词或许不对,山是一个整体,它分裂过,却无须组成。人的想法是进入山的里面——不仅仅是掏山洞——让石头敞开,接纳我们。我知道,石头的每一个分子都与其他分子牢固地结为一体,而不能像水那样透明。是的,水与水的分子也不可分割,但水可以装进壶里,掬在手上。水让人看到它的正面和背面,石永远不让人看到它背后的东西。我觉得问题出在人的眼睛上。人的眼睛只能看清一部分——也许是一小部分东西,当然这已经很好了——但目光穿不透木头的质地和石头的质地。人的目光在所谓夜里会被屏蔽。也许,有的动物看石头如同看果园枝头上的果子,石头里的花纹、翡翠、甚至金子在它眼里清晰都如图画,只是对它没什么用处。翡翠对狐狸来说并不比羊粪更有信息上的价值。

  帝王用石头建造宫殿,再用石头建造陵墓,石头以其坚固威严和沉默为帝王提供生与死的场地。对石头来说,帝王如同一只小虫在它上面活过并死去。与时间并行的不是水而是光与石头。光每天搜查大地,甚至搜到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寻找它要找的东西。光刺破空气,赋予万物色彩又让色彩退去。然而光无法穿透石头,石头没有门。石头里储藏了数不清的时间,我们所经历的时间去了哪里?什么东西里能装下这么多时间?或许它储藏在石头里。故此,石头永远不开门,故此石头沉重。虽然被存入石头的时间已被压缩过,但仍然太多并沉重。

  石头里的铁矿是红色的时间。那些与火有关,与阳光与血有关的时间被打包变成铁。与植物有关的时间变成了铜矿。铜可黄可红,不经意间会流露绿,植物的时间露出了一些粉末。水晶是关于水的时间的压缩体,它透明并可以透视星相。不知道藏在石头里的玉是谁的时间。玉太神秘,它也是石头,但前面加一个玉字,人称玉石。玉几乎要脱离石头变为世间一切美物,玉雕的蝈蝈,几近于蝈蝈,但比蝈蝈值钱,它是玉。玉温润、凉沁、光滑、细腻。羊脂只是羊脂,细如羊脂的玉却是一块石。石头通灵,这是上大人曹雪芹说过的话。可是,玉储藏了谁的经历与时间?史上那些君子淑女已远去,上苍不欲他们的精魄离开此世,藏于石中,此为玉的前生。“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离骚的这两句诗为鲁迅所爱,写下来挂在床头。人问:高丘指谁,无女是怎样的含意?鲁迅不答。高丘不是哪一个丘,也不一定是楚王。无女到底无哪一个女,对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每人的一生都有一段惋惜,值得反顾流涕,为高丘也为无女。那些高洁的人,醇和的人,温润的人的时光都被苍天收藏起来,放置某处。上苍戴着丝绸手套收藏他们的时光,包括他们的忍耐、涵养、笑容与永不摧折的理想,收之入石,成为玉。玉颜色青白,无味,摩挲经久出血络。玉是英雄美人的时光。英雄不光是武人,还应该有庄子、王羲之、苏轼等人,还有没留下姓名的人。他们活过的时间压缩在玉里,是玉的光,或质、或渺茫的云纹。

  山峰上的岩石在等待时间弯曲,等待光像树一样在田野生长。石头的话被风、鸟儿、河流说过来,石头在静默里目睹白云坍塌。石头并非牢不可破,金子在岩石里奔跑。蝴蝶飞进石头里找不到飞出来的路。草履虫在石头里安家。石头能跟我们说句话吗?你不开口是在信一个什么样的承诺?那是对谁许下的承诺?如果鸟儿用吱吱喳喳传达石头的话,我们听不懂,风声和水声里的语义都不为我们所知,最后对石头一无所知。石头的姿态与人类毫无关系,仿佛与人类生活在不同的世纪甚至不同的光年里。世上一日对石头只是一秒,它还有亿万斯年的时间等着它悠闲度过。

  沉默的种子

  种子比钻石更坚硬,在黑暗的大地里,谁知道种子是怎样钻开壳壁,从坚硬的泥土里生出芽呢?你看麦粒、玉米粒、苹果和梨的咖啡色的种子,每一粒都有坚硬的壳壁。它们比树皮更结实,坚定地保护着种子。雪白的种子在这样的壳壁里,从土里长出绿色的苗,比人生孩子更简练也更干净。小苗在阳光下齐刷刷地闪耀。如果说它们是一群孩子,孩子的母亲是谁呢?是小小的种子吗?这一点,植物和动物很不一样。动物和人类都是大的孕育并生产小的。人类母亲与婴儿体重之比约为20:1。你看不到人类从一小块自身体分离的肉(如手指或耳朵)里长出一棵苗,长大变成一棵树或一个会行走的人。种子有巨大的能量。头几天,我又去了一趟三清山,看栈道旁绝壁上生出的松树。看不到树的根部有土,松树如从石头里长出来。摸松树的手感跟摸石头一样坚硬粗糙。当年一粒种子随风飘进石缝,长成这棵树。碗口粗的松树,至少长了几十年,它还要再长几百年,只因为当年的种子跟它说过一些话。“一些话”是多少句话?可能只有一句——长吧。因为没有其他的话——比如注意休息、保重身体一类话,松树一直在长。石头能吃多少苦,它就能吃多少苦。其实自然界没有“苦”。苦这个词是人类发明的,环境、遭遇、快乐、苦恼这些词都是人类发明的,他们为了有所区别才发明这些观念。

  种子多么神奇,大兴安岭接天蔽日的松树林都由种子长成。松树以深红的身躯挡住了风的去路,松针在树梢根根相扣,大雪下不进幽默的树林。在南方的山坡上,竹子正准备从每一寸土地冒出来,它的翠绿让青草黯然失色。地下的竹笋不知何时均匀地占满了山坡。如果把种子洒在桌子上,它们只是一些褐色、黄色、黑色和白色的果实,它们沉默着,是世上最小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它们会发芽,长出城墙般的树林,长出覆盖大地的庄稼,长成花。谁也看不出朴素的种子里包含着花的基因。种子里哪一种物质包含着花的指令?红的、黄的、白的娇嫩的花正藏在种子里,有了土壤、阳光和水分之后,小苗出生,然后开出花来。这实在太神奇。如果创造世界的不是上帝,是谁呢?只能是种子。

  种子是神灵。宗教禁止凡夫妄谈鬼神,更不许猜测鬼神的居所。但可以说一下神住在种子里吗?神在小麦、玉米的种子里住过或曾经住过,神住在松柏的种子里,住在鲜花的种子里,这是不会错的。世上应有好多神灵,火神自然住在火里,不用猜也知道。河神住在河里而不是云朵上。五谷之神、树神和花神住在五谷草木的种子里,对吗?也许是对的。否则,种子怎么会有那样的耐心、那样的勇气发出芽来,创造五谷和树林?小鸟儿一定知道其中的秘密。鸟儿抢着吃各类种子,吃树籽、草籽和一切能生长的籽。小鸟意欲获得种子里蕴含的巨大能量。果然,鸟儿得到了巨大的能量,秋天从北方飞到南方,这是何等了不起的工程。鸟儿像种子发芽一样飞行,天空上种满了小鸟儿栽种的透明的树林。

  以人的眼光看,种子被埋进土里是深重的惩罚,如入十八层地狱,这恰是种子新生的机会。土里没有风景、没有天日,真正被踩到了脚底下,只适合做一件事——发芽。这里安静、无风、亦无喧哗。种子慢慢长出向上的苗,再长出向下的根须。这时种子完成了使命,壳壁等待腐烂,一棵植物诞生了,它是树、是庄稼,或一株花。貌不惊人的种子,每每做成了大事。它的渺小和忍耐让它在不经意之间改变了世界。世界原本是可以改变的,如果有种子的话。

  种子在黑暗潮湿的泥土里听到了自己的歌声,歌词里面有游动的白云,被风吹斜的细雨,有松鼠和蜜蜂的身影。种子歌唱它长出地面之后所看到的丰饶的大地。种子的歌声藏在土里,下雨时,歌的片断会跟雨水形成和声。春雨下在播下了种子的田野上,雨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些混响,像雨落在草叶或纸张上的声音。人们对此未留意,其实这是种子的歌声,是低频,比大提琴的音乐还低沉,贴着地皮传过来又传到远处。而雨声是高频,刷、刷、刷,盖住了种子深沉的旋律。

  河流日夜向两岸诀别

  河流看到岸上的人,如同火车里的旅客所见的窗外的树,嗖就过去了。让河水记住一个人是徒劳的事情。河流像它的名字说的那样,一直在流。没听说哪个人的名字叫流,张流李流,他们做不到。河流甚至流进黑夜里,即使没有星星导航,它们也在默默地流,用手扶着两岸摸索前进。无月的黑夜,哗哗的水声传来,听不出它们朝哪个方向流。仿佛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流入一个井。

  河留不住繁花胜景。岸上的桃花单薄羞怯,在光秃秃的天地里点染粉红。枝上的红与白星星点点,分不清是花骨朵还是花,但河已流走,留下的只是一个印象。印象如梦,说没发生过亦无不可。倘遇桃花林,那是长长的绯红,如轻纱,又如窝在山脚下浅粉色的雾气,同样逝去。马群过来喝水,河只看到它们俯首,不知到底喝没喝到水,河已走远。

  河水流,它们忘记流了多少年。年的概念适合于人,如秋适合于草、春适合于花、朔望适合于潮汐。没有哪一种时间概念适合于河,年和春秋都不适合描述它的生命轨迹。河的轮回是石缝的水滴到山里的小溪再到大海的距离,跟花开花落无关。当年石缝里渗出的水跳下山崖只为好奇,它不知道有无数滴水出于好奇跳到崖下,汇成了小溪。它们以为小溪只是一个游戏,巡山而已,与小鱼蝌蚪捉迷藏。没承想,小溪下山,汇入了小河,小河与四面八方的河水汇合,流入浩浩荡荡的大河,它们知道这回玩大了,加入悲壮的旅程,走入不归路,

  归是人类的足迹,恐田园将芜。河水没有家园,它只灌溉别人的家园。河的家在哪里?恐怕要说是大海,尽管它尚没见过海。如果把河比喻为人,它时时刻刻都在诀别,一一别过此生此世再也不会见到的景物。人看到门前的河水流过,它早已不是昨日的河水。今日河水与你也只有匆匆一瞥,走了。没有人为河送行,按说真应该为河送行。河水脉脉地、默默地,夜里则是墨墨地流过,无人送它一枝花。河有故乡吗?河只记得上游。上游是它的青年、少年和童年,而这一个当下它还在上游。下游有多远,不是五里地、十里地,那是天际,是可以流去的一切地方,那里不是空间,是时间。

  佛法常常劝人想到死亡。死亡不光是一个生命的终结,还是一块磨石、一个巨大的譬喻、一面镜子或召唤,是集合地点和最真实的存在。如果“存在”这个词具备实在的含义,说的即是死亡。死亡蹲在遥远的天边,人一步一步叩拜它,事实上,它就在人的身边,和人一起到达天边。佛法认为死亡不光指生命,它还是别离。它是一瞬间离开我们的许许多多的东西,死这个词不便于四处应用,在佛经里的指代叫无常。如果不以肉体作生命的唯一,人与万物的死死生生从没有过停歇,生死不曾对立而在相互穿越,这里面不包括被贴上标签的“我”。佛法认知事物的第一道门槛是不让“我”入内,里面没有“我”的坐席。河水有我吗?正像河水不会死亡,干涸是蒸发与渗入泥土,而非死亡。水在河里不停翻转,水分子时时与其他水分子组合成波浪或镜子般的平面。浪涛一秒之后化为其他浪涛,只有势,而无形。无形的、透明的水,没有财产、家业、家乡、乃至没有五腑六脏的水在流动中永生。水没有记忆,没有历史欠账,没有荣辱,清浊冷暖高下缓急对河流无所谓,它所有的只是一张长长的河床。

  阳光每每给河水披上黎明的金纱,太阳落山之前到河里洗浴。河水如奔跑的野火,贯通大地。河水上飘过稻花之香,熟麦之香。河水给山洗脚,于高崖晾晒雪白的瀑布。河水每到一处记忆一处,记忆山包括山上的一朵小花,记录天上与水面的星座。河水深处,鱼群如木梳从河的肋边梳过,水草在河底盛开暗绿的花朵。河水告别了山顶的弯月,告别了软弱的炊烟,告别鸟群。此时牧童在河面写字,羊群用鼻子闻河水的气味。河流穿过桥梁为它搭建的凉篷,穿越容易迷路的沼泽。河水于宽大处沉睡、狭窄处唱歌,河水的前方差一点点就汇入天上的银河。河水每时每刻都与岸上的一切诀别,以微微的波浪……

  【责任编辑 高亚鸣】

  鲍尔吉·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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