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的反恐“内战”

  •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 关键字:ISIS,恐怖袭击,巴黎,反恐
  • 发布时间:2015-12-01 15:29

  “对美国来说,反恐战争很大程度上是在本土以外的中东沙漠里作战,而对欧洲人来说,这是一场内战”

  由于巴黎恐袭事件,欧洲可能将对叙利亚难民关闭大门。

  2015年11月14日,波兰政府已率先发声,将不会再实施欧盟推进的难民分配计划。

  尽管包括德国副总理在内的一些欧洲官员仍发出呼吁,不应让正希望逃离ISIS的难民以及温和派穆斯林移民们为巴黎事件“埋单”,但分析人士认为,欧洲各国收紧难民政策的趋势在所难免。

  然而,仅仅靠“关门”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据法国检方11月17日最新消息,巴黎恐袭案中的7名自杀性嫌犯已有5人身份确定,除1人为上月取道希腊进入欧洲的叙利亚难民,另4人均为原籍法国和比利时的穆斯林。

  除了要应对极端伊斯兰组织可能发起的恐怖袭击,如何解决境内超过5000万穆斯林移民群体和本土居民的对立和隔阂,将是更为棘手的挑战。而这,才是解决近年来频繁出现的内生恐怖主义的根本途径。

  欧洲的忧虑

  为什么是法国?

  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总以“法国有超过人口总数10%的穆斯林”为开始。

  巴黎时间11月13日晚,在伊斯兰极端分子于法兰西体育场外引爆炸弹的同一时刻,法、德国家男子足球队在球场内鏖战正酣。值得注意的是,两个国字号球队中,有博格巴、赫迪拉、穆斯塔菲等7名穆斯林球员。

  这反映出一个不争的事实——在欧洲这个全世界接收穆斯林移民最多的地区,穆斯林群体已经成为其社会生活中的重要部分。

  据美国《赫芬顿邮报》报道,2014年的姓名大普查后发现,穆罕默德现在是英国最普遍的男孩名字。

  欧洲国家接收穆斯林移民的传统可以追溯到一战前后。基于地缘和殖民地的因素,德、法等国吸纳了土耳其、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等国的大量穆斯林移民。特别是在法国,战后重建的巨大需求令大批穆斯林移民“受到欢迎”。

  学者将上世纪50~70年代称为穆斯林移民的“蜜月期”。

  作为重建者,年轻力壮的穆斯林移民承担了当地人眼中困难(difficult)、肮脏(dirty)、危险(dangerous)的“3D”工作,促进了经济的发展。加之人们对种族屠杀的暴行记忆犹新,二战中大量北非裔加入军队共同抗击法西斯,这使穆斯林移民受到社会上下前所未有的宽容。

  尽管1973年石油危机爆发后,欧洲普遍的失业压力使本地人不再欢迎外来劳工,面对政府出台的一系列返乡鼓励政策,极度欠发达的家乡令穆斯林群体多数选择留下,并借政府的团聚政策带来了更多族人。

  这些初代移民构成了今天欧洲庞大穆斯林人口的基础。而在多子多福观念与高福利政策的双重作用下,穆斯林群体迸发出与欧洲本土居民截然不同的生机。据调查机构Ipsos的统计,欧洲地区的穆斯林人口已经从1990年的2960万增长到了2010年的4410万。与此同时,非穆斯林人口却在持续下降。

  人口增长和结构上的巨大差异,使欧洲人感到忧虑。法国作家维勒贝克最新的作品《投降》就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2022年,法国成了一个伊斯兰共和国。

  对立的族群

  在族群规模迅速扩大的同时,穆斯林移民却没有很好地融入欧洲社会。相反,欧洲社会的族群对立日益加剧。

  上世纪70年代发生的经济衰退,及在80年代兴起的“去工业化”,使受教育程度较低的欧洲穆斯林很难在就业市场上获得一席之地。

  高福利则进一步滋生了“懒汉”的出现。2011年德国的失业救济金为每人每月400欧元,而比利时则高达800欧元。

  “不劳多得”的“莱茵模式”弊病在“多子多福”的穆斯林群体中被放大。

  曾驻欧6年的新华社国际部主任记者吴黎明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在欧洲,穆斯林家庭的夫妻俩都不上班,生四五个孩子,因为生的孩子越多领到的补助越高,生活得越好,这是常见的情况。”

  福利保证了不错的生活,但“受教育程度低-没有工作-多生孩子领福利-子女无法受良好教育”的恶性循环直接导致穆斯林失去了向更高社会阶层流动的空间,而穆斯林家庭单纯依赖政府也引发了当地人的普遍不满,这使得主流社会对穆斯林移民的歧视加剧。

  另一方面,生活习惯的格格不入也加剧了穆斯林群体与当地居民的矛盾。

  2013年12月,英国一家百货公司发生了一起引发舆论风暴的纠纷:一位穆斯林店员拒绝为购买香槟酒的顾客结账(《可兰经》明确禁止穆斯林饮酒),请他等待其他收银员。尽管百货公司方面宣称允许穆斯林雇员在工作过程中不接触猪肉和酒是一种制度性包容,但英国民众普遍认为这侵犯了其他人的合法权利。

  类似的事件正侵蚀着穆斯林与非穆斯林族群之间的正常关系。据法国“紧急反种族歧视”协会的调查,有阿拉伯姓名的人在就业领域很容易遭拒,很难租到房子,甚至想进入高档夜总会都会被拒之门外。

  法国穆斯林问题专家法哈德·霍斯罗哈瓦尔在对法国监狱中的穆斯林进行长期调研后,将法国二三代穆斯林移民成为恐怖分子的轨迹总结为四步——由于失业和歧视疏离于主流文化;犯点儿小偷小摸的罪而入狱,然后是更频繁的犯罪和坐牢;宗教觉醒并开始激进化;最后启程前往叙利亚、阿富汗或也门等穆斯林国家,受训成为圣战组织成员。

  “共和模式”的失败

  美国保守派学者Mark Steyn在《孤单的美国》中写道:“对美国来说,反恐战争很大程度上是在本土以外的中东沙漠里作战,而对欧洲人来说,这是一场内战。”

  无论是巴黎恐袭还是更早的《查理周刊》事件、伦敦地铁爆炸案、马德里火车站爆炸案,多起欧洲的流血事件都指向了一个现实——土生土长的新一代穆斯林移民逐渐成为恐怖主义的生力军。

  据伦敦大学国王学院国际激进主义研究中心(ICSR)的一项研究显示,2011年底至2013年底期间,大约有1.1万名极端伊斯兰主义者涌入叙利亚或伊拉克参与“圣战”,其中大约有五分之一来自西欧地区。这些人当中,有的在受训后回到欧洲,成为欧洲本土恐怖主义的参与者和策划者。

  一系列的本土恐怖主义事件的爆发,使得舆论不断质疑法国引以为豪的“共和模式”。

  一直以来,法国通过公民政治来融合国人,强调“国族”而不强调民族,在政治生活中采取严格的“政教分离”,不因民族、宗教身份而特殊对待任何群体或个人。

  “共和模式”弱化民族,强调反歧视的特点从新闻报道中可见一斑。在2005年持续3个月的全国性穆斯林骚乱中,本地的新闻对事件仅限于“一些青年烧车”的模糊报道。除了姓名,很难看到其他有“穆斯林辨识度”的字眼——国家禁止作任何与肤色、信仰有关的调查。

  但事实表明,“反歧视”对穆斯林群体的融入并没有太多正面推力。Ipsos2014年的调查显示:61%的法国人认为,需要为此承担责任的是拒绝融入的穆斯林自己;37%的民众认为穆斯林人口集中在少数几个区或几所学校,难以与移民国社会进行文化交流。

  这折射出另一个事实——生活在欧洲的穆斯林群体,对融入当地文化兴趣不大。他们建立了独立的生活社区,基本可以与欧洲本地人的生活保持平行。

  以此次巴黎恐袭嫌犯阿卜杜勒-萨拉姆三兄弟居住的莫伦贝克为例,据《世界报》报道,在这个典型的穆斯林移民街区,街上有很多中东风味的餐厅和服装店,也充斥着毒品、武器交易,还有着自己的宗教、文化圈子,警方很难开展情报工作。

  防止撕裂扩大

  11月14日,巴黎恐袭事件发生数小时后,位于法国加莱的难民营突然燃起大火,一个反难民团体将相关视频上传到社交网络。截至本刊发稿时,纵火者的身份仍未查清。但是,袭击事件无疑激化了非穆斯林与穆斯林之间的敌对情绪。

  “社会的敌对情绪和孤立风气,将会把更多穆斯林移民推向ISIS这样的恐怖组织。”中国政策科学研究会国家安全政策委员会特邀研究员刘跃进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2015年3月,伦敦3名女中学生离家出走前往叙利亚加入ISIS组织,曾引起舆论一片哗然。伦敦大学国王学院发布的一篇题为《直到殉教才把我们分开》的报告这样解释年轻女孩渴望成为“圣战新娘”的原因:成长于西方社会的年轻穆斯林女性感到在社会和文化上遭孤立,她们看到穆斯林遭到排斥,对无力改变所处环境而感到愤怒。

  而2004年马德里火车站爆炸案发生后,接连多起的伊斯兰恐怖袭击也令欧洲本地居民的反穆斯林情绪高涨。

  2014年,法国极右翼势力国民阵线控制的11个城镇禁止向伊斯兰学生提供没有猪肉的午餐,这一号称贯彻法国“共和精神”的世俗化作法在国内引发了穆斯林移民的强烈不满。

  让人担心的是,冲突所引发的敌视,会将事态引向另一轮冲突。

  2015年12月,法国即将进行新一轮的地方大选。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丛鹏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如果国民阵线这样的极右势力在大选中上台,推行极端的反移民、反伊斯兰政策,那法国就将进入恐袭分子所期待的恶性循环。恐怖分子希望的就是将穆斯林移民与欧洲人之间的矛盾扩大。”

  欧洲的领导人早已注意到这个问题。

  2015年7月20日,英国首相卡梅伦发表演讲,推出未来5年英国打击宗教极端主义的新战略。在演讲中他强调,英国的新战略主要针对宗教极端主义,而不是伊斯兰教,温和派穆斯林也憎恶宗教极端分子。他说,“我相信,我们的国家需要打击伊斯兰极端主义,以使我们的种族更多元、信仰更多元、使我们(的社会)更民主。”

  事实上,随着极端伊斯兰势力引发全球关注,防止将极端伊斯兰势力和伊斯兰文明混为一谈,将对极端伊斯兰组织的战斗扩大为文明的冲突,已经成为必须警醒的问题。

  近日,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所所长郑永年撰文指出,温和派穆斯林信徒也是受害者。在很大程度上,中东地区少数穆斯林极端主义者已经“绑架”了中东和非中东地区的多数温和派穆斯林。实际上,世界上大多数穆斯林人口并不在中东,而是居住在包括印度、中国和东南亚在内的非中东国家。在这些国家的努力下,大部分穆斯林人口相当温和理性。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姜天晨/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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