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剪影(一)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日本,关东军,剪纸
  • 发布时间:2015-12-25 11:09

  一、两种身份

  一九四二年深秋。日本关东军占领下的省城,傅家店地区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大街上行人寥寥,枯黄的榆树叶在傅家店的街头上随风胡乱翻滚,曾经繁华热闹的荟芳里一带,许多店铺上着门板。即使有酒楼、茶肆开着门,也看不到有顾客出入。堂子里的妓女们只好跑到胡同口去向过往的行人抛媚眼,生拉硬拽。有金剪子之称的金毓青老先生也只好整天半躺在红木躺椅上,闭目养神——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谁会对剪纸感兴趣?

  金毓青先生六十多岁,身材比常人矮小,一米六多一点儿;皮肤干皱白皙,内里赤红,稀疏白发竖起,眼窝深陷,双眼却闪着炽热的光芒。金毓青的手臂和全身比例极不相称:肌肉健壮,掌心宽大,骨节鼓凸恰当,指甲盖浑圆——像金毓青从模具厂偷来的,给自己换上了。金毓青一定很喜欢这双手,也一定比常人更加频繁地使用这双手。金毓青平时爱品茗,手中常有小泥壶捧着,半天才嘬上一口。此时,随着屋内光线暗淡下来,金毓青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忽地睁开了双眼。这一激灵,小泥壶从他手中滑落下来,哐当一声脆响,顿时就摔成了几瓣儿。他女人慌忙从卧室跑出来,问道,干啥呀?金先生叹了一口气,说,没事,没事,你去忙吧,客厅里我来收拾。女人边唠叨着边往里屋走去,你这几天不是摔这,就是碰那,上百现大洋买的宜兴茶壶说摔就摔了?

  金老板在吗?金毓青先生还在发呆,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的身后。这个人将黑色礼帽压得低低的,几乎把墨镜遮挡起来,黑色风衣的领子高高竖起来,挡住了半张脸。他声音低沉地又问了一句,金剪子金毓青先生在不在?

  金先生回过神来,说道,我就是,我就是。你是谁呀,找我有事吗?

  找你有急事,快给我做一张剪纸!黑衣人仍低沉地说道,语气坚决。

  你要剪什么?金毓青先生见这个时辰有生意上门,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也只得领着黑衣人走进了剪纸工作间。黑衣人从橘色手提包里拿出两样东西:一张画像,一张白纸一样的东西。金毓青一看便知道,那不是白纸,比白纸还要厚实;也不是绸缎,比绸缎更加白皙柔软,上边还有一个红点,就像人面颊上的一颗红痣。

  你——要我做什么?金毓青先生看着这块白色布料一样的东西,突然觉得胸口发出阵阵疼痛,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照着这张画像,用这块材料做一个人形剪纸,要用上你的祖传剪裁功夫,还有烧烫、染色等绝技。黑衣人说话的语气十分生硬,似乎对剪纸艺术很熟悉。

  金先生看了看画像,上面的人穿着一身蓝领和服,是一个年轻的日本女人,梳着锥形发髻,一张椭圆形脸蛋,清秀的面颊上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你,在她右边的嘴角有一颗醒目的红痣……金先生明白了,那块材料上的红点和日本女人嘴角的红痣几乎丝毫不差。金先生没再多说什么,开始按部就班地折叠,剪裁……金毓青先生的老家是有着“剪纸之乡”的北方边陲小镇方正镇小蓝旗屯,他家属于萨满剪纸文化中的一个分支。剪纸艺人主要为纯手工剪制,剪工精巧堪称一绝,这得益于剪纸艺人手中拿着的独特剪刀。它们大多是剪纸艺人们自己改制的。这些剪刀经过打磨、整形,更精巧、快捷,利于创作中剪法的变化。金先生首先用简洁粗犷、略显稚拙的线条,以写意手法剪出主要轮廓,并将整体空间大胆分割,形成完整、大气的结构布局;以细腻流畅的剪法对局部进行加工。夜幕降临时,一幅造型大胆、自然灵动、形神兼备的作品便完成了……

  黑衣人看着面前的杰作,惊呆了。的确,它太完美了,绝妙极了,仿佛一个睡美人躺在桌案上。看着黑衣人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剪纸收起来,金先生擦着面颊上的冷汗,问道,我能知道……这是什么材料吗?

  人皮。黑衣人淡定地说。

  你……你说什么?人皮?金先生猛然站起身来,但心绞痛发作了,他又跌坐在椅子上,颤声问道,哪……哪儿弄来的?

  你没有必要知道!黑衣人话音未落,就早已拔出手枪,紧接着,卧室里响起两声沉闷的枪声。

  夜深人静,街坊邻居听到枪响,很快赶了过来,但金毓青先生和他的女人已躺在血泊之中。不久,傅家店地区的警探赶到了。有一个老头引领着警探长再次进入金先生的店铺,意想不到的是,店铺的地板上只横卧着金先生女人的尸体,金先生却像空气蒸发一般不见了。

  警探长何塞是一个身材不高的年轻人,皮肤晒得黝黑,脸上总挂着笑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整理了一下黑色领结,领着两名警员屋里屋外转悠了三圈儿,也没找到什么线索,只是在金毓青先生的工作间里找到了一把带血的剪刀和两枚子弹壳……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是省城人民难忘的日子。离开北方重镇已两年的何塞看到满大街的人们喜气洋洋,敲锣打鼓,扭着东北大秧歌欢庆胜利,十四年亡国奴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尤其是住在傅家店的那些日本人,正忙着变卖家产准备离开这里,大批大批地拥挤在北码头等待回国。

  这一次何塞是以中统调查员少校的身份来到省城,专门调查日本重要战犯望村大佐被暗杀一案。但是,在何塞少校的心目中,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那就是借机调查那折磨了他近三年的金剪子夫妻被害案。

  何塞少校在中统局北方站负责人汪长锁中尉的引领下,来到了位于松花江畔原满洲国第一模范监狱(现在是战犯管理所),这里关押着在侵华战争中犯下滔天罪行的日本战犯。在没公开审判之前,这些战犯是需要重点保护的。但没想到意外还是发生了,战犯管理所上报说,日本乙级战犯望村大佐两天前被人刺杀了。

  一九四二年秋,日本关东军积极准备对苏作战,各军火、军需库的弹药、枪支和军需物资准备充足。突然,大肚川军火库发生大爆炸,给日本关东军以沉重的打击。爆炸声整整响了一夜,冲天大火烧了好几昼夜。军火库区内的库房、枪支弹药、楼房和堆积在露天的军事物资毁于一旦,甚至连车辆和坦克也被炸翻,烧毁。

  日本随军记者闻讯赶来,拍下了一片狼藉的废墟照片。日本军方一连数日在大肚川村搜查、抓人,终无结果。也不知劳工壮士们是远走高飞了,还是同军火库同归于尽了。

  但只过了一年多,参与这次爆破行动的中统局北方站的七名特工就全部被逮捕了,随后全部被枪杀在乌屹岭下。指挥这次逮捕行动和枪杀七名特工的就是东北日本宪兵队总部特高课外勤保卫课的课长望村大佐。

  战犯管理所的所长叫陆志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矮胖子,头顶光秃秃的,大脸蛋子圆嘟嘟的,配上明亮的大玻璃球似的眼睛和带缝隙的牙齿,还有那个大肚皮,好像刚从西瓜店行窃出来。何少校的突然到来,令他有些神色慌乱——乙级战犯突然被害,他是要负责任的。两道铁门把九号囚室封得密不透风,铁门打开后,一股轻微的尸臭立刻弥漫开来。何少校一皱眉头,通过臭味他可以断定,人死已不止两天。

  望村大佐肥胖的上身赤裸,面颊灰暗扭曲,双眼瞪得大大的,显然在死亡前处于极度惊恐状态。何少校的目光扫过望村赤裸的后背时,心里猛然咯噔一下——死者被活生生地割去了一块皮肤!尸体后背上几近正方形的皮肤没有了,露出淌着脓水的腐肉。

  地面上没有血迹,但在白色的墙壁上,看到一些显然是大爪子走过后留下的血迹。少校感到不可思议……血爪痕迹清晰地印在斑驳的墙壁上,一直向上延伸着,在天窗的边沿消失了。

  这么重要的战争罪犯,囚室里怎么会有天窗呢?何少校望着天窗连头也没回一下,直接问道。

  问你话呢,你——为什么站在外边啊?身后传来汪长锁中尉的训斥声。何少校这才发现,陆志高一直站在铁监外,脸色十分难看。

  听了汪长锁中尉的责问,陆志高战战兢兢地说,都怪卑职……卑职失职。

  何少校冷冷地瞪了陆志高一眼,问道,陆所长,你很冷吗?

  不冷,不!我……我是有些冷。陆志高勉强地挤出一点儿笑容,语无伦次地说。

  我看哪,是九号囚室出鬼了吧?何少校盯着陆志高的脸,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的?那女鬼就是在这里被……被……陆志高脸色变得惨白,结结巴巴地说,她……她可能是来讨债的。

  陆所长!你这不是胡扯么?汪中尉打断了陆志高的话,大声怒斥道,你一个军人怎么会相信鬼怪存在呢?

  是,是……陆志高嗫嚅着说。

  他们戴手铐、脚镣了吗?何少校的目光落在望村大佐的手腕和脚踝上,两处都流出脓水,像是手铐脚镣勒出的痕迹。

  没有哇,上峰要我们好好地待他们,再说这里看守得那么紧,没必要戴手铐、脚镣。陆志高低眉顺眼地回答。

  人就死在你的面前,还说看守得紧?汪中尉黑着脸说。

  为什么直到他已死了两天后,你们才上报?何少校接着问道。

  我……这……陆志高吭哧了半晌,良久才说,出事时,我……没在管理所……

  为了逃脱擅离职守的罪责,把人死了多天说成是两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少校不紧不慢地说。

  我……陆志高豆角眼睛长长了。

  好了,只要你说出实情,擅离职守、谎报死亡时间的事,我不会上报的。何少校特意给了陆志高一次机会。陆志高就吞吞吐吐地将事情经过述说了一遍。

  原来,事发之前陆志高有事外出,等他回来时,乙级战犯望村大佐已经死亡。据在九号囚室外看守的士兵说,他们没听到打斗声,也没有听到惨叫声,他们是送午饭时,才看到望村大佐背后鲜血淋淋已惨死在囚室里。

  何少校另行讯问看守。两名看守说的话和陆志高如出一辙:两道铁门,两伙看守各有一把钥匙,只有两把钥匙都在时,才能进入九号囚室。看守们都否认望村死亡前进入过九号囚室,有的甚至说,望村大佐作恶多端就是被恶鬼索命了……久经“杀”场的何少校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词。

  战后谈判进入关键时刻,东北抗日联军已开到江北,随时过江。省城的局势犹如小猫的脸儿,一日三变,重大战争罪犯意外死亡可是敏感的事件。何少校此行的任务,就是要查出望村大佐死亡的真相,捉住凶手。

  黄昏时分,何少校决定到落马湖的一处荒地去祭拜一个人。这是一大片白桦林,背靠天恒山,以前常有土匪出没,所以老百姓都管这地方叫落马湖。太阳提前呈现出夕阳的意韵,不再光华得飞扬跋扈,却红得惨烈如血,如同一个女人刚刚被一场披肝沥胆的爱情撞击得剔红满地,却又欲哭无泪,伤痛宁寂得让人窒息。两年多前,金剪子一家惨遭毒手后,何少校秘密建立了这座坟茔,安葬下金剪子的女人……何少校穿过一片白桦林,望着萋萋荒草中的孤坟,慢慢蹲下身去,拔去坟头上的野草,留下零星野花,说,伯母,对不起,两年多了,我……还没能替您老人家讨回公道!

  何少校薅着野草,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有些野草一提即起,像是被人拔下又放回原处的——应该是有人来过。何少校借着夕阳残照,仔细观察着附近的蒿草。沟壑里晚生的草莓正在泛红,一些野草却打蔫儿了。何少校扒开那些枯黄野草下的土,一包白色柔软的东西露了出来。何少校捧出来仔细观察,原来是一个纸人……可是那材料不是纸,比纸更厚更柔软;也不是绸缎。何少校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材料。

  纸人栩栩如生,何少校觉得眼熟。看着看着,何少校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纸人的原型正是望村大佐!当时,民间流传着一种封建旧俗:把仇人的人形剪纸埋到坟地里,以此祭奠死去的亡灵,仇人很快就会得到报应……谁会在望村大佐死后,把他的人形剪纸放到这座坟上呢?还有谁知道这座坟的存在?何少校带着重重疑惑,走出了白桦林,回到中统北方站设在傅家店的临时居所。

  何少校拉上厚重的窗帘,凑到台灯下审视这件刚从白桦林深处带回来的人形剪纸……它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呢?不是纸张,也不是绸缎,应该是兽皮。但是什么样的兽皮会如此精致柔软?如果是猪皮或是牛皮,不但会很硬,粗糙的毛孔也会显露无遗……何少校揣摩着,心跳猛然加速——是一张人皮!何少校差点儿惊呼出声,立刻想起了望村大佐背后那块被割去的皮。只有人皮没有粗大的毛孔,摸起来也很柔软。这张纸人,有可能就是用望村大佐后背的皮肤剪裁而成。

  啪!咚!何少校正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惊异时,外面传来叩门的声音。一声轻拍,一声轻敲,多么熟悉的联络暗号,何少校感到惊讶——这样的联络信号已经两年没用过了,谁会在他刚到了傅家店就使用这样的联络信号呢?

  何少校忙把纸人收藏好,关掉台灯,快速抽出了手枪,悄无声息地走到院子。他并没有打开院门,而是纵身一跃,攀到马头墙上。

  何少校翻过墙头,察看周围的动静。月光熹微,没有什么异常动静。当他转身时,在门环上看到了一件白色的东西。何少校忙拿在手里,又翻墙进入院子。

  何少校打开了台灯,拿出那个白色东西,展开来是一卷剪纸。他轻轻摆平,上面只有两个字,真相。

  多年前的联系方式再次重现了,而知道这种联系方式的人除了他,都已经死了。除了他以外,谁还会知道这种联系方式?难道是她吗?除非她还活在这个混沌的世界上……何少校的心头掠过一丝惊喜,紧接着就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那是不可能的事!何少校再一次端详这两种风格各异的剪纸,一种是人形剪纸,一种是字形剪纸,这两种剪纸他都熟识,曾经代表了他在省城的两种身份。

  二、后背消失的一块皮

  战犯管理所所长陆志高这两天晚间都感觉有一个似曾相识的白影在他周围游动,让他感到十分不安。为了安全起见,陆志高安排了两个士兵晚上给他看家护院。

  窗外月光朦胧,稀疏的柳条枝在窗玻璃上不停地摇曳。吃过晚饭,陆志高靠在竹椅上心不在焉地翻看一本过期画报,偶尔抬头听柳条抽打窗棂的声音时,竟惊叫了一声,他看到个披头散发的白色影子,那应该是一个年轻女子。只是一瞬间,白色影子便消失不见了。

  陆志高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慢慢放下了,他用画报在面前扇了扇风,觉得那是严重青光眼造成的幻觉,便尽可能地让恐惧的心平静下来。但陆志高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吱嘎——房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陆志高马上反应过来,有人闯进来了。

  来人啊!陆志高扔掉画报一边大喊,一边掏出了手枪,一股冷气从后脊梁冒出来。两个士兵却站在院门前纹丝不动,好像没听到陆所长的呼喊。

  吱嘎——房门随即关上了。

  谁……谁呀?陆志高猛地跳起来,声音都变了。周围仍一片死寂,没人回应。陆志高拿枪的手颤抖着对准卧室的门口。

  唰——虾米须的帘子陡然落地,一个人影出现在卧室门口——应该说鬼影更合适。她悬浮在卧室门口,一身白袍罩在身上,看不到双手和腿脚,长发披散着,晃晃悠悠向陆志高飘过来,还发出了凄厉的叫声,还我皮来!

  啊……女鬼!陆志高声音嘶哑,连忙扣动了手枪扳机。

  啪,啪——子弹一股脑儿地朝白影射过去。几颗子弹击穿了那白影的身体,可白影只是前后摆动了一下,依旧朝陆志高飘过来。

  陆志高手枪里的子弹都打光了,也没能阻止那白影向他飘过来。白影就近在咫尺了,却猛地转过身去,后背朝向陆志高,凄厉的叫喊声再一次响起,还我皮来!

  话音刚落,白影就缓慢地扭过头来。陆志高立即认出了对方,但为时已晚。果真是你!陆志高发出了一声惊叫,身体便像一面墙一般直挺挺地倒下去……

  第二天早晨是一个阴天,七点多钟的时候,太阳完全看不见了,有时只有一个亮点出现在暗蓝色的云烟里。何少校简单地吃过早点,就匆匆忙忙赶往中统北方站。

  汪中尉不在,办公室主任的回话让何少校心里一惊——汪中尉正在战犯管理所所长陆志高家里。陆志高家在埠头区水道街一处白俄留下的独门小院,离省城第一模范监狱并不远,但他却死了,死得十分诡异。

  何少校在办公室主任的引领下,很快赶到陆所长家。省城警察总署行动科科长刘誉伯也在陆所长家。何少校观察到,汪中尉眼圈发黑,精神萎靡,看样子昨天晚上没睡好,显得有些憔悴。

  警察总署行动科科长刘誉伯的脸色同样不好,身为警察总署的领导,他却没有进入屋里勘察现场,而是躲在屋子的侧门向里面窥探,显得很紧张。陆志高所长竟然上身赤裸,趴在一张椭圆形的桌案上,双臂平展,头侧向一方,两只玻璃球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部扭曲得严重变形。何少校不无惊奇地发现,陆志高赤裸的后背上一块皮肤被割掉一大块,鲜红的血肉让人有种作呕的感觉。

  又有人被割掉了皮肤,而且是战犯管理所的一把手,相同的手法,陆志高和望村大佐有什么关联呢?何少校的眉头紧锁。

  在卧室的地面上,何少校看到了那熟悉的带着血迹的爪痕,一直延伸到了门外,在外墙皮上也有一些,最后在马头墙上消失了。据那两个为陆志高看家护院的士兵说,他们不知为什么后半夜同时睡着了,没听到任何声响,醒来后发现陆志高已被杀死了……何少校听着他们的讲述,忽然察觉到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现场,那人就是警察总署行动科科长刘誉伯。

  身为警察总署领导为什么没等现场勘查完就走了?何少校有些疑惑。但尸检结果却跟望村大佐基本相同,陆志高死于心脏骤停。更确切地说,他们都是死于极度的恐惧和无法忍受的疼痛。

  又一个关键人物诡异地死了,何少校在警察总署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他决定到战犯管理所去拜访汪中尉,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汪中尉的家与战犯管理所仅一墙之隔,在临江的一条小巷子里。何少校来时没等叩门,却发现院门虚掩着,隔着门缝,他看到汪中尉正站在一株丁香树前,嘴里叼着雪茄。何少校推门进来时,汪中尉取下雪茄,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微笑着把他迎进客厅。

  屋里装饰得古色古香,一面剪纸花样的大屏风立在客厅的正面。汪站长,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吗?何少校没有看到女主人,就随便问了一句。

  啊……汪中尉递给少校一支老巴夺香烟,并拿来呼兰火柴想给他点燃,可是连着划了三根也没划着。汪中尉只好笑道,傅家店这地方有句话,干豆腐厚,水豆腐薄,呼兰火柴划不着。

  汪中尉将自己的雪茄递给少校,说,我媳妇是乡下人见不得世面,不在我身边,她在老家生活。再说,咱们的工作很危险,有家眷在身边是扁担插进桥眼里——担不起啊。

  老巴夺烟好冲啊!何少校吸了一口烟将雪茄又递给中尉说,汪站长,你对望村大佐和陆所长的死有何见解?

  汪中尉见少校将来意直接引向了正题,就缓缓地说,我也感到不可思议,如果不是陆所长和他手下人扯谎,那么望村大佐就死得太蹊跷了。你也看到了,九号囚室虽然有一个天窗,但是,凶手是绝对不可能从天窗进入的,那些爪印到了天窗附近就消失了,屋顶没有动过的痕迹,更没有血迹。

  何少校吸了一口烟,说道,望村大佐和陆所长的死状非常相似,应该是同一个人所为。但是,凶手为什么要割去他们脊背上的皮肤呢?是在暗示什么,还是仅仅是复仇?

  这个嘛……我也拿不准。从手法来看,他们应该是被同一个人所杀,割皮应该是在警示什么,或者说是故意让我们办案人看的。中尉抽着雪茄,说话很沉稳。

  对恶鬼索命的说法,汪站长是怎么看的呢?何少校想从中尉这里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我不太相信恶鬼索命的说法。例如,凶手在杀死陆所长的时候,只要给那两个士兵喷些迷幻药,他们就会昏睡过去,当然也就听不到陆所长的惨叫声了,可是……汪中尉突然停住了。

  汪站长,有话尽管说嘛,咱们只是私人谈话,并不代表上峰的调查。心里有什么话你大可以直说。何少校看出中尉似有隐衷。

  望村大佐和陆所长应该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再加上剧烈的疼痛而死的,什么会让他们如此恐惧呢?除非……中尉说到这儿,似乎是故意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他们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东西。还有一件事,我想你也是看到了。今天上午,警察总署行动科科长刘誉伯神色不对头,而且在现场勘察还没结束时,就悄悄地走了,你觉得这正常吗?

  何少校对此也很不解,忙问,那……你觉得刘科长是为什么急事儿离开的?有什么事比死了个人还急呢?

  中尉将半支没抽完的烟卷往烟灰缸里一戳,说,他害怕了!

  何少校惊讶地问,什么,什么?刘科长害怕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警察早就该有随时遭遇不测的准备,他怎么会害怕呢?

  中尉抽出一支“老巴夺”,但没有点燃,说,这……不只是因为刘科长胆小没有能力,而是因为他早就看到过有人被割掉皮肤的惨象了。

  啊?刘科长已经看到过有人被割掉肉皮?是……是望村大佐吗?何少校对中尉的回答颇感意外。

  不是望村大佐。你不知道,就在望村大佐死了的前两天,关在警察总署的一个叛徒也被人割掉了脊背上的皮肤,当时值班的就是刘科长。中尉把烟卷在手指头上敲了敲,还是没有点燃。

  你是说在望村死去的前两天就已经有人被割去了后背上的皮肤?何少校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噢,那个被割掉皮肤的人竟没有死,只是神经失常,现在就关在江北疯人院里,警察总署专门派人看护着。中尉拿烟卷的手在空中挥了挥。

  那么说……他还活着?何少校眼中一亮。

  中尉将手中烟卷戳回盒里,表情严肃地说,不过嘛……还不能抱太大的希望,因为他现在处于半疯状态,如果你真想去看看,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此时,何少校不愿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忙跟着中尉驱车直奔江边。

  到了江沿,北码头挤满了撤退的日本侨民。萧瑟的秋风中,少校看到大江之中有不少渔民颠簸在小船上,正撒网捕鱼。

  下了轮渡,芦苇花随风飘动,那一片片的风景摇曳在湿地的深秋季节。轻柔的芦苇花温熙中有苍凉,犹如一轴一轴的黄云在一片绿海里涂抹,又像一面又一面古战场的旌旗猎猎。中尉领着何少校顺着石块铺就的一条小径抄近路来到了江北疯人院。在一大片柳树林掩映下,出现一处很宽敞的院落。院落的左侧是一排黄褐色三层小楼,从一楼到三楼的窗户上都有铁花护栏,尽管少校没来过,但是他知道那是重症病人的房舍。

  他们来到八号病房,何少校顺着门上的小玻璃窗朝病房里看去,见只有一个中年病人蜷缩在病房的角落里。他动作迟钝,黝黑的脸上有黑斑,看起来皮肤粗糙,衣服也是脏兮兮的。

  打开房门!中尉低声喝道。

  一个矮胖子医生忙打开病房厚重的门,何少校和中尉快步进入屋里。房间里散发着一股腥臭味,看样子,很久没有打扫了。那中年病人看到中尉站到面前,忙将上衣扯下来,把后背朝向了他,颤声说,你还要皮吗?给你了!你自己割去吧。

  病人后背上有一块正方形的皮肤没有了,外露的腐肉淌着血水让人觉得恶心……相同的手法,几乎相同大小的皮肤被割掉了,少校知道,这是同一个人干的。

  你的后背怎么了?何少校试探地问了一句,双眼却死死地盯着病人的动作表情。

  啊,后背啊,后背怎么啦?中年病人转着圈儿去看自己的后背。可他看不到,只好又蜷缩到墙角去了,瞪着惊恐的双眼看着少校,整个身体都在哆嗦,连声说,鬼,鬼啊,他又来了……

  他是谁啊?少校用犀利的目光盯着病人。

  恶鬼又来啦,你们救救我,救救我吧!中年病人双膝跪地,头在水泥地面上咚咚地磕着,直到磕出血来。

  我早已问过他了,一个半疯能说出什么呢?中尉无奈地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两个身强力壮的医生进来了,他们将那病人按住,给他打了一针。中年病人便渐渐安静下来,双手抱头,蜷缩于墙角处,黝黑的脸庞有些扭曲,身体还在不停地哆嗦。中尉只好说,这屋里气味太难闻了,我们走吧。

  何少校点了点头,跟着中尉往屋外走。中尉刚迈出门槛,何少校突然一转身,大喝一声,李乐群上尉!

  中年病人依然蜷缩在墙角,身体怕冷似的打哆嗦,似乎毫无反应。何少校端详了一会儿,就转身跟着中尉往外走,说道,看他那熊样儿,真的疯掉了!

  中尉忙问,你……认识他吗?

  何少校不屑地笑了笑,肯定地说,他不就是李乐群上尉嘛。

  对,对,他就是李乐群上尉。中尉只好点了点头。

  何少校眨了眨眼说,当年中统北方站最大的叛徒!他的叛变,让北方站打入日本人内部的中统成员几乎损失殆尽,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唉,是啊,他本来是中统北方站的高层领导。他被捕叛变,使那年参与大肚川军火库爆炸案的成员全部被捕并惨遭杀害,无一生还。中尉脸色铁青。

  据说……当年叛变的还有一个女的。何少校好像在问自己。

  两个人步出监牢般的大铁门。何少校突然感觉出,中尉的身体怕冷似的激灵了一下,神情有些黯然。何少校随意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心口突然疼了一下。中尉揉了揉胸口,对何少校笑了笑,说,老毛病了,长期在敌人的心脏里活动,连自己的心脏都出毛病了。

  这么说,汪站长以前也是在省城工作?何少校所知道的中统在省城的潜伏人员里,并没有汪长锁的名字。

  我当时在省城潜伏的身份,是东北日本宪兵队总部特高课的翻译官。中尉说完,又望着远处如波浪起伏的芦苇丛,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人生必然有起有落,在高处时,看自己要的是什么;在低处时,看见谁是朋友。

  三、谁才是叛徒

  等到太阳快落山了,何少校再次来到金剪子女人的墓地。少校此次的目的,是为了验证一个设想……他掏出手枪,机警地穿过大片白桦林,径直来到那座坟前。借着夕阳的余晖,少校仔细地察看着坟堆的周围,果然,那边一小片蒿草有明显被动过的痕迹。

  何少校挪开有些枯黄的草根,一个白色纸人果然放在下面——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剪纸做得惟妙惟肖,原型正是他——李乐群上尉!

  何少校继续寻觅着,在坟堆的南侧,他又找到了另一个人皮剪纸,原型是陆志高!

  猛然间,何少校听到有细微的响动,凭着他多年练成的敏锐感觉,没抬头,他就知道附近有人,而且就在对面的白桦林里。

  何少校忙拔出手枪,对准了前面的那个人。在夕阳的残照中,距离少校三十多米的地方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长发遮住了脸部,白色的衣裙罩住了整个身体;衣裙在秋风的吹拂下,在野草间摆动;更确切地说,不仅是白色的衣裙,而是整个身躯都在草丛间摆动——她的身体就悬浮在野草间……望着那边白色的身影,少校手中的枪垂下来,颤声喝问道,郁伟,是你吗?

  何少校此时的心情很复杂,希望对面有一声清脆的回答,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几天来发生的一切也就水落石出了。可是,少校没有听到任何回声,那个白色的影子就是在草丛间悬浮着,面对着他。

  我知道是你。你是冤屈的,有什么话就说吧,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听着呢!何少校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

  白影却往后退了好几步,依然和少校保持着三十多米的距离,隐藏在树荫下的面孔还是对着他。

  我知道你有委屈,你说吧,我会认真听的。何少校又向前迈了几步。

  白影又向后飘去,仍然不作回应。何少校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不管她是人还是鬼,少校都要见到她,了解当时的真相……白影倒退的速度也加快了,始终跟少校保持一定的距离。

  最后,何少校飞奔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白影冲去。但是,白影用相同的速度朝后退去,白色衣裙随风摆动着。少校开始怀疑那就是鬼魂,而不是人——因为任何人都无法以这样快的速度倒退。少校追出了白桦林,翻过一片开阔坡地,天色已经暗淡无光了,他还是不顾一切地追赶着。少校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和她见上一面,哪怕她真的是鬼魂。

  何少校也不知追了多远,在附近一条胡同的拐弯处,白影很快消失了。这里有一条弧形小街,小街挺狭窄,两边却密匝匝地栽满了龙须柳。此时小街静悄悄的,只有那些龙须柳在阵阵秋风中不停地摆动着。少校在胡同左右转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白色的身影,白影真的像鬼魂一样在人世间蒸发了……少校慢慢冷静下来,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难道是有人在故意试探自己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自己就太危险了。少校为自己的意气用事懊悔不已。

  马上离开这个地方!少校想到这里,正要转身离开,却瞬间愣住了,这个地方何少校太熟悉了。朦胧的月光已从柳树的缝隙间筛落下来,在小街弧形的拐弯处那破旧的店铺招牌上,月光摇动着三个烫金大字——金剪子。

  看到熟悉的店铺,何少校内心的阴影更加浓重了。“金剪子”三个字已经布满了灰尘,招牌斜挂在门楣上,一边已经腐朽脱落。一把大铁锁还锁在门上。何少校一触摸到冰冷的大锁,感觉有些不对劲!是手感不对——一把两年多没有开过的大锁应该长满了铁锈,可是却没有锈迹刺手的感觉,而是十分光滑。难道房屋已经易主了?但是,有了新主人为什么“金剪子”的牌子还在呢?何少校突然想起了那个神秘的白色身影,难道她就躲在这里吗?何少校往左右瞅了瞅,见没有人,忙顺着店铺旁的一棵歪脖老槐树爬到了足够的高度,他双脚一蹬树干,身体轻飘飘地落到店铺的房顶上。

  何少校跳到了院子里,来到后屋的门前。门紧紧地关着,但并没有闩住。少校轻轻地推了一下,门吱嘎一声,向里边敞开了。

  何少校蹑手蹑脚来到东厢房。忽然,少校听到黑暗中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咳嗽声。少校轻声问道,是郁伟,还是伯父?

  果然,又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不速之客,你是何塞吗?

  是伯父啊,我就是何塞呀!何少校高声回答,因为他熟悉这个沙哑的声音,是金剪子金毓青先生。于是,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脊背微驼的人,蓬乱的白发上沾着枯草和灰尘,眼窝深陷,强打着精神撩了撩散发,露出枯黄的面容。如果不是他承认自己就是金剪子,何少校几乎无法认出他来了。两年的时间,金先生已变得十分苍老。或许是太过疲倦,金先生干脆坐到地板上。

  伯父,这两年您怎么样了啊?何少校心里很不是滋味,缓慢蹲下身来也坐到地板上。

  金先生摇头叹息道,你说一个叛徒的父亲能活得怎么样呢?还在被人追杀,我现在就是一只只能躲在黑暗中的老鼠。

  难道,郁伟也承认自己是叛徒吗?何少校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郁伟没有说,因为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她已经死了。我强撑着不死,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知道事件的真相。金先生说完,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您说什么?郁伟已经……何少校顿觉眼前一阵眩晕,双手撑住满是灰尘的地板,说,我刚才还看到了她的身影,伯父,她没有死,您不要骗我了,我绝不相信郁伟妹妹是叛徒,请您相信我啊。

  孩子,我怎么能欺骗你呢?我知道的,当年你和郁伟的感情很深,也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两年前,在你掩埋你伯母尸体的时候,我都看到了,我不会对你撒谎的。金先生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接着说道,郁伟的确死了,就是死在了天恒山下的白桦林里,是我亲手将她掩埋的。她死前被人剥去了后背的皮肤……

  金先生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何少校也感觉心口发闷,他强忍悲痛,替金先生轻捶后背。过了好一会儿,金先生才停止了咳嗽。少校说,伯父,您可要注意身体啊。

  都是老毛病了。金先生点头应道。

  您和伯母遇险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何少校有很多的疑惑,需要金先生亲自解答。

  那一天的傍晚,快打烊的时候店铺里悄无声息地进来一个人,他的黑色礼帽压得低低的,黑色风衣的领子高高竖起来,挡住大半张脸。他急着让我照着一张画像,用他拿来的材料做剪纸。我就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但我发现那个材料很特殊……我在裁剪的时候,就像剪在我的心上一样,阵阵作痛。我以为是心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就没有多想。在我做完之后,我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材料。他说是……金先生又是一阵咳嗽。

  是人皮,郁伟妹妹的……何少校牙齿咬得咯咯响。

  是的,是郁伟后背上的……金先生一阵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那张画像的脸上有一颗红痣,而那块材料上也有一颗相似的红痣……

  何少校再也忍不住了,腾地从地板上跳起来,大叫道,这些丧心病狂的畜生!

  就算郁伟真的叛变了,很多人因为她被捕死去,也不应该这样惩罚她呀!金先生摇了摇头,浑浊的泪水又流下来。

  何少校恨恨地说,人们都痛恨叛徒,但无论是中统的人还是我们的人,都不会这样惩罚一个叛徒。我想,最有可能是日本人残害的。

  你说是日本人干的?金先生忽然抬起头,仰望着少校说,对,对,是日本人,因为我照着剪的那张画像上是一个穿着日本蓝领和服的女人,可是,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一个已经投降的人呢?

  何少校眨了眨眼,说,只能说明一点,郁伟小妹没有投降!

  孩子,你是说,报纸上说郁伟已经投靠了日本人是编造的?金先生的眼中也有了光彩。

  一定是这样,否则,他们不会如此杀害一个已经投降的人。何少校点了点头,又继续问,您当时看清楚那来做剪纸的黑衣人了吗?

  金先生叹了口气说,我没能看清楚,他的脸几乎都遮挡在黑色礼帽下边了。

  何少校接着问,对您和伯母动手的是那个黑衣人吗?

  金先生说,是黑衣人向我开的枪。也是我命大,当时我右手捂着胸口,手上还拿着剪刀。他向我开了两枪,一枪打在了剪刀把上,一枪从张开的剪刀缝中穿过,被剪刀挡了一下,子弹只是进入了皮肉,没有伤到内脏。我当时就因心绞痛发作昏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你伯母已经死了。我为了找到郁伟问个明白,就顾不得你伯母,躲到夹壁墙里了。

  何少校沉思了片刻,问道,伯父,傅家店会剪纸的人多吗?像您这样的高手还有谁?

  你怎么想起这样的问题来了?这和郁伟有什么关系?金先生疑惑地反问。

  伯父,不瞒您说,我和郁伟是以中统的身份在省城潜伏下来的共产党员。郁伟妹妹是最早来省城做地下工作的,而我在一九四二年的上半年才来到傅家店,以警探的身份潜伏下来。而郁伟妹妹有着特殊的身份,她既是中统的联络员,也是我们的联络员,联络方式都是剪纸,用各种人形、符号或风景代表不同的语言符号。只是中统和我们所用的剪纸的颜色是不同的,我们用的是红色,中统用的是绿色,而这些区别,中统的人是不知道的。何少校低头看了看金先生,提高了声音说,出事那天,我们和中统的人都看到了相同的剪纸暗号,让我们到宴宾楼集合开会。我是因为外出办案没有看到那暗号,所以没去,侥幸逃过了一劫。如果不是郁伟叛变,说明还有另一个人懂得剪纸艺术,而且那个人还知道我们双方的剪纸暗号,这个人可能才是真正的叛徒。

  你是说,这个人对剪纸艺术很在行,他有非常强的模仿能力,能模仿郁伟的剪纸。可是,郁伟应该知道那是假的,她又怎么被捕的呢?金先生听到这里,神情再次变得黯然了。很明显,是郁伟先叛变后,用剪纸暗号把地下党和中统潜伏的人员,都引到了宴宾楼的。

  何少校却说,伯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您和我都知道,郁伟小妹是一个坚强的姑娘,她决不会投敌叛变的,何况她并不知道是哪些人参与了大肚川军火库爆炸案。你想啊,连郁伟妹妹都不知道的事情,那个外勤保卫课的望村大佐怎么会知道呢?

  金先生听了少校的话,重新燃起了希望,便简单地说出了傅家店的几大剪纸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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