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经不起等待

  我是演员,演了四十年的戏,当我一上场看到各位,我马上有种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感觉,因为各位都是头角峥嵘的年轻人。“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无形中就感觉到这首词,就好像我们大家共同的一个写照。

  我从小不愿意把“成功”这两个字下定义,成功只是一个让我们永远往前奔走的一股动力。就好像前面有个鱼饵,那个鱼饵一直吸引着我,这一辈子一直往前走。允许我报告一下我小时候的状况,我在中国台湾出生,昨天晚上从台湾就划着船赶过来,不相信,我真是划着船赶过来的。我记得初二的时候,我的数学不好,跟我另外一个哥们一样,我们经常考零分,考二十分老师都会问我李立群你看谁的。老师都太了解我了,然后我就脸红了,很不好意思。结果我们这个老师多可爱,老师说你们看,李立群他起码知道害羞,脸会红。那个时候台湾的经济还没有起飞过,所以海员的待遇算是不错的。我爸爸就鼓励我说,人要有一技之长,你就去念海专吧。第一次没考上,第二次没考上,嘴巴讲得轻松,各位,这就是两年,真的是两年。最宝贵的十六、十七岁的时候。我在补习班干什么?我在补习班发愣,然后我在补习班翘课,两年过了以后我觉得自己不能再没有交代了,爸爸这么辛苦地养我,然后我这两年还没有考上高中。我就每天早上起来,九点钟台北图书馆开门,然后我们就挤在门口,挤着抢位子,抢到位子之后,从早上九点一直念到晚上九点关门,骑着脚踏车回家。这样搞了两个月,我把化学,物理,英文,能够背的全部死背下来了,结果让我侥幸地考上了中国海专航海科。

  我念海专的时候功课依然不好,校外组织有一个中国青年剧团,我就报了舞台技术组,打打灯光也许不错,蛮好玩的。那个时候不小心对表演、对戏剧表演产生了这一生都甩不掉的情感。毕业以后去出海实习,本来是想一心一意地做海员的,可是在海上做二级水手,在那边敲铁锈、登高爬下、刷油漆,干这些活的时候看那些我们最羡慕的船长,轮机长,大副,就觉得这些人他们心事重重。我就好奇,是摆酷?也不是,是觉得奖金不够?应该不是,怕船翻了?那又不是你一个人翻,是吧。他到底在愁什么我就很好奇,一边扫地一边干活,就跟他们聊天,聊着,聊着突然间发现原来我干错行了。因为船长有一天跟我说:“我跑商船二十二年了,我的女儿今年大学毕业,我只见过他们二十二面,一年见一面,一次见一个月,不到两个月就走了。我告诉你小李,当有一天你觉得跟你自己的亲情脱节的时候,还不如没有那份情。”这个船长跟我这么讲,轮机长也是类似的口吻。那我还干嘛拼命地往这个职位去奔?我那时候就觉得原来航海很浪漫,但是它不是一个我,或者是许多人都可以干到老的,所以我是我们班上第一个改行的。下船之后,拿到毕业证书我就不干了,不干了之后怎么办呢,我就去干各种工作。台湾有个做月饼很大的一个公司,我给他们送月饼。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去给二手汽车店当店员,给人家打粗蜡,打完粗蜡打细蜡,抹得干干净净,跟客人解释这个车子怎么样怎么样,多少钱。然后还干过盲人按摩院的,送盲人去按摩,做过很多工作,包括在台湾中央山脉里的一个大禹岭做了一年的长工。

  那一整年当中我不断地跟台北的搞过舞台剧的朋友、同学联络,他们都劝我赶快下山去做舞台剧,或者去做戏剧这一行,可是我从来就不觉得我在学校里面参加过的一个戏剧社团活动为什么要变成我的职业呢?我干嘛要靠它吃饭呢?但是我做了这么多行业以后,有一天我爸跟我讲说:“立群啊,如果你再这么干一行怨一行的话,不表示别的,表示咱们自己见识不够。”我爸这句话打住我了,也打到我了。我觉得很对,好像青春是经不起等待的。我不能再这样耗时间了,从小学到初中再到大学,我根本没好好用过功,过去这么多年,人家说青春不留白,而我却是一片空白。

  但是当我进入电视公司以后,我的心情完全变了,也就是我二十七岁的时候。我二十岁就接触戏剧,二十七岁才把它当成职业。当了职业演员以后,尤其是在电视公司当演员,我不知道什么叫好,我就给我自己一个小标准,就是说不要NG,不要NG或许就是好,起码表示我用功了。当所有人在聊天,我一定不断地在默背剧本,不断地看剧本,被别人认为这个年轻人是很怪的一个人。有一次拍六十集的电视剧,我录到第五十二集了,我NG了,不是讲错台词,而是冒场了,从那个景片里面不该出来,我早出来了,导播在楼上开大的麦克风。“李立群NG!”哗,全场大笑鼓掌,拍大腿的都有,开心得就差没有开香槟了。我那一刹那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人都在注意,这个年轻人从来不NG的,他不NG的。六十集的电视剧,我录到第五十二集了我才第一次NG,这是很难很难很难的。到今天为止,我从比我大三十岁的同公司的演员那里听到,他还会跟别人提起当年我的这个事,就是李立群当年演电视是这样演、这样演。介绍我的短片中有谈到我是烂戏大王,这到底是褒还是贬,我都不知道,当然应该是褒。演电视剧的时候你会碰到各种剧本,有的剧本你认为它很好,如果你认为它很好,它触动了你,那你就想办法不要辜负它,把它尽量演好。如果你觉得这个剧本一般,是个烂剧本,演员看到烂剧本的时候一定在看的过程当中就会血脉愤张。说你怎么写的,你怎么那么混呢,但是既然接了,我们在演的时候就要心平静气,把那一大堆似曾相识的故事、似曾相识的台词、似曾相识的布景、似曾相识的各种情节,尽量地把它变成稍微不相似一点。电视剧在我心目中就像是自来水一样,强迫地输入到每一个家庭,你说它重要吗,它就是自来水。你说它不重要吗,没有自来水怎么行。所以再大腕的演员,再小腕的演员,也不过就是努力地把那些水质搞好来服务大家,不要把水搞浊了污染大家,我们所做的事就是这样。

  我在三十岁的时候,有一天经过一个台北市的室内射箭场,我看到有人在射箭,便立刻被吸引,拿起来试试那弓就再也放不下来了,开始每天都去练习,我射了十年箭,三十岁到四十岁,射了十年,都射得蛮勤的。射箭最大的感受是第一箭红心,第二箭又红心,第三箭又红心,第四箭还没有拉弓呢,自己就把自己打垮了。那个好强心和虚荣心都不请自来,把你那个平常心早就打乱掉了。然后你到最后就发现,射箭到底是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射箭,我为什么要搞得自己这么痛苦。有一天我在射箭场里面看到一个七十岁的老先生,很清瘦,长得很干净,带了一把一看已用了十几二十年的箭袋,干净而被磨过,有岁月的痕迹,里面放了一沓箭,箭虽然是老的,但羽片是新的。他一个人很安闲地站在那边,拿着弓箭,没有瞄准器,没有平衡杆,没有任何东西,他就拿着一把弓,什么都没有,架上箭,噌,嗖,三十米,三十米以外,当,十环就红心,一点什么喜悦也没有。拿出第二根,当,一沓箭只有两根在九环里面,我看到以后觉得真的是奇观啊!

  我觉得这个人太厉害了,我就过去跟他聊天,他也客客气气地,安安静静跟我聊天。人家射了三十年了,弓三十磅,三十磅的对各位来讲,现在可能拉起来都有一点吃力,人家七十岁老先生,三十磅很轻松地拉开,一口气拉开,铛,咚,他所有的抛物线都在脑子里,而不在瞄准器上。所以当他射不准的时候,他没有理由再去怪罪我的弓哪里有问题。你后来才会发现,射箭所有的一切只不过就是在瞄准的那个时候,但通常这个箭射出去以后到了靶上才是大家最重视的。其实它已经变成最不重要的事情了,因为它已经变得很呆板、僵化、无法改变,只是十分、九分、八分、七分的差别而已了。最秘密的最内在的活动是在拉弓的那一刹那,你到底是用什么心情去安定你自己,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平衡你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然后安心放箭。

  我的感受就是尽最大的努力把戏准备好、演出去,演员的一生是不可能箭无虚发的,所以他一定会在涂涂抹抹当中慢慢演。最重要的是希望各位明白环境,你要认清楚它,你认清楚它你就不会去抱怨它。在一个没有抱怨的心情下去工作和生活,你会比较清楚地去追寻梦想。不管是在事业上、感情上、生活上,你甚至于不要去追寻一个压根就追不到的东西,咱们不要浪费这个时间,青春经不起等待。不要下废棋,尽量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就像我的青少年。我刚才看到你们各各头角峥嵘,我也希望在未来的岁月里面,你们都能够有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各位,莫等闲,以免白了少年头,谢谢!

  文/李立群 编辑/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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