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尽头长着乡愁

　　12 岁那年，我爸叫我选择上哪个初中，家门口近的那个中学以斗殴早恋与不学无术成名，优点是学费很便宜，离家远的那个则是学风严谨，但学费与成才率成正比。

　　多年以后，当我开始踩在深圳的土地上的时候，脑子里常常浮现的竟都是那一天傍晚，我爸很帅地折了一根火柴的火柴头，把它和一根没折过的火柴放在自己的手掌中，露出一样的火柴屁股。他把我的人生和两根火柴捆绑在一起，并说，你自己的人生，要你自己选。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就认定自己是一个喜爱漂泊、热爱挑战的人，我一定是会和那些在老家早早嫁人的女孩子不同。至于怎么会不同又是如何不同，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懂，因为大家都在上初中，然后大同小异地上高中，直至大学。不知是网上哪位高人说过，小时候我们的面目模糊，毕业照上的每张面孔都雷同，灵魂是后来才慢慢生长出来的。

　　没错，大三的时候我好像开始长灵魂。我加入了一个翻译协会，为一些大网站和报纸的网络副刊翻译文章，没有稿费，但我依然获得回报——是友情，是学识，更是一条通往更广阔世界的道路。我开始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鸡蛋饼和菜市场，也并不是只有象牙塔和学术报告，在阳春白雪的缝隙之间，还有着不计其数有趣的人们，他们边在从事着自己或热爱或不热爱的工作，边又在千方百计地改变着生活，比如通过翻译，将自己感兴趣的知识共享给更多的朋友。

　　就像是打开了一个新的华丽世界，我感觉很好，为之迷恋。所以当深圳一家很有名的翻译公司发OFFER 过来的时候，我认为自己非常幸运，是命运的宠儿，因为我认定深圳也会是一个新的世界。

　　但也就在那个夏天，一直热爱喝酒并嗜食动物内脏的父亲中风了，作为他唯一的女儿，我必须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带他做复建。自从选择了离家较远的那所中学住校以后，有十年的时间，我和父母之间的情感，总是处于半割裂的状态。他们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来月经初潮，不知道我在学校的作息，不知道我有没有暗自喜欢哪个男孩子，我只知道他们在努力赚钱，支撑着我昂贵的学费，然后给我力所能及最好的物质条件与最完美的爱。

　　陪父亲康复的这段时期，大概是我人生中精神世界最为丰富多彩的一段时期。我心有不甘，却又在尽情享受慢慢回来的亲情，并且有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恋情。我把去深圳去更繁华世界的梦想，像一张旧的奖状一样压在了记忆的箱底，看不见，却着实存在，甚至有时候能够被拿出来反复摩挲。

　　两年后，我还是来了深圳。我的那个小公务员初恋情人和我说，他要在家乡努力工作，拼命往上爬，并且等我。我也和他说要等我，因为我就到深圳一两年，就是为了圆自己的一个梦，这个梦其实并不特别，也不奢侈，和很多人北漂、很多人写作、很多人成家立业一样，只是一个小小的信仰的衍生物。

　　后来的故事非常励志并且俗套，我还是进了那家翻译公司，因为这几年一直没间断过翻译，活儿干得又快又好，被赏识，算是职场得意，然而情场却比较失意，小公务员很快就在一次系统内培训班里认识了一位小姐，并在一年半以后给我发来请柬。婚礼那天我还真的去了，那位小姐有点白胖，和我碰了杯，我的内心平静而古怪，心想，他们倒是尘埃落定了。

　　再后来我去了香港、澳大利亚、美国，还有整个欧洲，以及日本。都是商务旅行。我见识了很多很多，然后有一天，在海德堡的时候，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他淡淡地说，该准备回家了。是，我答应过爸爸，出来两年以后就会回老家，我想我欠了爸爸太多，当年那两根火柴其实我没有选，只是哀求他让我上那个好而贵的学校，尽管那时候家里生意失败，真的很落魄，但爸爸还是答应了。我不能食言。

　　此刻我坐在回家的火车上，不知为何，心头竟涌起了很多关于乡愁的思绪。相对于刚到深圳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平静了很多，因为当走遍了差不多整个世界的时候，我已经明白了，世界其实就在自己心里，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并且世界的尽头，生长着一种叫乡愁的东西。关于乡愁，总有一天，当你们离家足够远或是足够久的时候，就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