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植物长在混凝土里

　　优质恋爱

　　美国佬真是特别实在，比如那本著名的平民心理学巨著《少有人走的路》的开篇第一句，就像一颗足够大的雪球，劈头盖脸砸到心上：人生苦难重重。

　　做人确实挺难的，如果你活到二十八岁，还没有完全稳定的事业，还没有足够休息一两年的存款，家中父母逐渐老去的同时在强烈巴不得你火速出嫁，然而实际上你还在谈着一场像百米跨栏障碍赛般困难重重的恋爱，我要说，这些可都想让人说脏话诅咒呐。

　　人有时候想要谈一场优质恋爱，挺难的。而要谈一场插播着“男友姐姐”的优质恋爱，难度系数则更是直线飙升。但那有什么办法呢，姐姐，对不对？你在男友的生命中，足足早于我二十多年出现，你们和你们的爸妈，就好比我和我的爸妈一样，原本就是一个整体。当一个整体面临着被打破重组的时候，有的人会安之若素，而有的人会奋起反抗。

　　你属于后者。这个结论说起来轻松，实际上却不易接受。要长到足够成熟，要有了足够的见识与慈悲，把人生的种种喜乐哀愁反复咀嚼，才会明白，其实人生中的很多种难处，并不只是针对我，那也针对你。

　　因为我们，同样是女人。

　　树和死树

　　人有时候莫名其妙命运不济，会遇到很多障碍，变态的老师，古怪的上司，啰嗦的公公，神经质的婆婆。

　　年前我的一位老友准备出嫁，她老公的表弟、也是她十多年的老同学，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他的舅妈，也就是这位老友的准婆婆实在难缠，请你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有了一位这样善解人意语重心长的小叔子，逻辑思维能力不是很好的我，忽然也乐观地辩证起来，觉得其实很多倒霉的事，总是买一孬的赠一好的。

　　比如我吧，男朋友十分优秀，但他也搭售了一个难缠的姐姐。

　　我甚至都说不上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你的难缠的。是第一次去你家，你饭桌上古怪的眼神，暗中的打量，笑脸迎人后背地里的坏话，还是你偶尔流露出居高临下的眼神？说不清，但我能够感觉到，你的刻薄和你的高知一样明显，你弟弟，你妈妈，你爸爸，甚至都有点敬畏你。你在本城最好的大学里念医学博士，看人的眼神冷漠矜持，好像连血管里流动的血液都是冷而静。

　　你说我大概是个娇小姐，弟弟和我在一起，要做男保姆。实际上那时我去你家才一两次，并且每次都有主动洗碗。你眼力也不错，说我身上一个水晶项链坠子就要一千多块，弟弟和我在一起，恐怕是月光。实际上我的收入还不错，每个月薪水能买十个类似坠子。你还说外地的女孩子靠不住，没准哪天活得不顺心了就会出走，弟弟和我在一起，没准将来也要满世界跑。

　　你喋喋不休，像一棵精力充沛风华正茂的大树，气场足以影响家里的老父老母，也令我对类似高级知识分子感到不解。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把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强加给别人的吗？我觉得有点难过，有点恼火，再见到你的时候，便也觉得不舒服，你的皮肤太白，雀斑太明显，汗毛在别人身上恐怕很自然但对你来说过于浓密，哦，对不起，允许我小人一把，我觉得你就像王小波笔下那个长了癣的薛嵩一样，他形容他，像是沉在水里的一截死树。

　　这样想的时候，我心里窃喜，觉得好解恨。

　　坚硬混凝土

　　然而我也明白，和你这样一个未来的大姑子，与其持续地恨下去，不如断续地爱起来。我不知道别人长到我这个年龄，会不会开始变坏了，放弃改造自己了，学会随波逐流了，但我还是真心地好想做一个好人。

　　好人在我的心里，又是这样被定义的：热爱真善美，对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偏见，习惯检讨自我但不逼迫自我，散发着自然的正面的力量，凡是靠近这样一个好人，人人都觉得如坐春风。

　　我开始讨好你。朋友送了演唱会的门票，我送给你。新开的餐厅，我叫上你。每次见你我都心无城府地笑，为你张罗打点。看到好看的首饰或者衣服，想方设法买给你。有时候我妈知道我这样，便嗔怪我，说我小心热脸贴了冷屁股，我笑笑，自我安慰道，为了一个几乎完美的男朋友，准大姑这个障碍，设置得值得并且应该。

　　你还真是比例完美的混凝土，坚硬得堪比钻石。演唱会你嫌庸俗，餐厅你嫌花钱，首饰和衣服说和你不是一个品位。你不但把自己拧巴得像麻花，也几乎把我们每个人都拧巴得像麻花了。九分淡定一分狂躁的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是哪个傻X 说中国的剩女们都是A 女，都是和美好的事物沾边的，都是有脸有腰有胸有长腿，都是没化妆胜似化妆不喷香水胜似喷了，都是知书达理读罗曼·罗兰品鉴书画艺术围棋初段的？

　　是谎言，绝对的谎言！在什么年纪唱什么歌，在什么时间段就吃什么饭，一个应该8 点吃早饭的人非等到10 点了还没吃，她能是自然健康的吗？

　　家有大姑分外愁，住在同城愁上加愁，遇到极品简直有仇——这是我对这段纠结关系的三句总结，并在记事本上郑重地写下一句励志语：为绝不成为像张鑫这样的大龄剩女而每天开怀大笑。

　　笑是一种正面力量。张鑫就是你，你肯定不会忘记自己姓什名谁。

　　富贵竹盆栽

　　好像是一夜之间，你突然谈起了恋爱，对象也是一个博士，四十来岁，除了头发略少，看起来正常得不得了。据男友的描述，那段时间，家人都有忍不住举杯相庆的冲动（如果大家看过《大女当嫁》这部电视剧，恐怕会对我男友家激动澎湃的情绪略知一二）。

　　我们都希望你好好恋爱，最好在春天的时候蓬勃发展起来，然后秋收冬藏。当然一个现代女性活着，尤其作为女权主义或明或暗的支持者，并不是以嫁人为唯一人生目的的。我只是衷心地希望你能够软下来，柔和起来，不提变得温暖明亮至少也不要过早地提前进入发呆发暗期。

　　遗憾的是，爱情并没有在你身上发生奇迹，或者说也许你并没有遇到真正的爱情。你延续了一贯挑剔的作风，对那位可怜的博士哥哥指手画脚，从头发少还要带梳子、穿的皮鞋蹭破了一块皮也不晓得换，一直深入内里，批判到了他的知识结构是如此单一、思想感情是如此贫乏。相信我，同样是失败的爱情史，有的人的尽管短暂，却存在得甜蜜，消亡得有尊严，而有的人则在这个过程中不停不停挑剔，直到整个事件就像世界末日来临一样糟糕透顶，但到了最后，当两个人分手以后，往往是最挑剔的那个人在懊悔。

　　我忍不住又叹一口气。春节的时候公司会发福利，去年竟发了很多富贵竹盆栽。每当我看到它们用一点点清水在努力长出迷人的姿态的时候，总是想到你。其实你也不容易是不是，和我们一样靠米啊饭啊菜啊地活着，却要长出比我们更多的刻薄与辛辣。

　　该是有多艰难。

　　女人是植物

　　最近的那次失恋以后，我感到你非常失意。

　　是啊，你也害怕分离、破碎、失去，类似承载负能量的际遇。有时候我挺希望你能去听听类似心理讲座的东西，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但又怕那样会冒犯你，不敢提起。

　　其实我经常和我的闺蜜们分享生活，我们一起看一些好书，静静抚摸生命中某些不可避免的缺憾，比如忧郁、自卑、孤独，我们高兴的时候一起笑，偶尔也在一起掉眼泪。我们每年都对自己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一次旅行，一次晋升，或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投入到一个新的角色。

　　也许你长期在学校，人单纯，不懂得掩饰，也许你只是从来不曾意识到，其实人就是一个能量场，你阳光，就吸取正面能量，你冷漠，就散发负面能量。如果说女孩非要是一种植物，我觉得，是树也好，是玫瑰也好，都应该健健康康地长，你说对不对呢？

　　我要祝你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