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 来源:中国经济报告
  • 关键字:伊琳娜·奥多耶夫采娃,文学
  • 发布时间:2016-08-11 11:51

  同我谈谈琐事,也同我谈谈永恒。-格奥尔基·伊万诺夫

  “我不需要三百年后还有人读我的书,我需要人们爱我。”

  伊琳娜·奥多耶夫采娃在她的文学回忆录《塞纳河畔》(蓝英年先生译本)之前的引言里引用意大利诗人彼特拉克的这句话,我想同样适合奥多耶夫采娃在这部文学回忆录里提及的众多流亡异乡的俄罗斯作家们。

  《塞纳河畔》是一部关于俄罗斯流亡的侨民作家生活回忆录。这本书里,记录了流寓国外的俄罗斯白银时代许多著名作家、诗人的生活--他们坎坷的经历、困顿的生活、难忘的同行聚会、精神上的碰撞以及对俄罗斯故土的浓烈乡思。当然,更有那些作家诗人们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们的才华、他们的荒唐、他们的刻薄、他们的有趣,甚至还有胡闹,但却非猎奇偷窥--奥多耶夫采娃以充满温情的笔触,记录并刻画了她身边这些远离故土失去了读者热爱的作家诗人们的形象,个个才华横溢,个个个性独特。

  无论是谢韦里亚宁,还是叶赛宁,还是阿达莫维奇、梅列日科夫斯基、吉皮乌斯、苔菲、巴尔蒙特、茨维塔耶娃、扎伊采夫、库普林,还是作者的丈夫伊万诺夫,或者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布宁(旧译蒲宁),他们的品行才华,无论高贵还是低俗,在奥多耶夫采娃流淌的文字下,一个个鲜活起来,复活了。在我眼中,这些人不只是我过去从书中看到的那些著名作家诗人,而是一个个有个性的人。这对我阅读理解俄罗斯白银时代的文学作品有了更多的帮助。

  比如,“而它/不安的/在乞求风暴/彷佛在风暴中才有安详”。莱蒙托夫《帆》的结尾,被视为理解俄罗斯的钥匙,布宁(蒲宁)说,这是全部俄罗斯诗歌中最迷人的几句。

  又比如奥多耶夫采娃描写的布宁,阿赫玛托娃认为“布宁写得好”,好在什么地方?好就好在我们通过奥娃的笔墨,看到了一个我们在其他地方永远无法看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一个自视的超人,和一个作为普通人的老人的生活与情感,那是一个人所拥有的生活和情感,而不是某种标签。

  “俄国诗人的命运是难以理解的”,在难以理解的命运中永远包含着悲剧事件和悲惨状况。书中那些被迫远离俄罗斯故土,流寓巴黎的俄国侨民作家们,无论他们过去多么了不起,多么成就卓著,一旦离开了热爱他们作品的读者,就像被切断了与大地之母联系的大力神安泰。正如奥娃在引言中写的:“他们需要你们更多的爱,并不仅因为‘面包苦涩和异国土地的阶梯陡峭’,而是因为他们缺乏比面包更难以缺少的东西,那就是读者的爱,没有这种爱,便会窒息在异邦的自由的空气里。”

  这正是这些流寓异乡的侨民作家最大的悲剧所在。

  没有了这种爱,这些流落在异乡的作家们,只能在一个个小圈子里寻求同道、寻求温暖、寻求精神上的共鸣,但因为各自都有独特的个性才华--这是作家尤其是诗人所以能够成为作家成为诗人的前提,他们之间的交流碰撞,就像寒冬里相互取暖的刺猬,距离太远则会感到孤独寒冷,而距离太近,则可能会相互刺伤,虽然许多情况下并非故意。

  书中告诉我们,茨维塔耶娃被迫回到苏联,是“我无路可走--是俄国侨民把我排挤走的”。到处流浪,屈辱和痛苦把茨维塔耶娃变成了“没有冰块的勘察加熊”,最后在苏联自杀。“她像需要空气那样需要爱,可得到的却是冷漠。”

  这本书也告诉我们,那个贫穷落后的俄国,那个沙皇治下,竟然出了这么多伟大的作家和诗人。

  奥娃写到俄国女作家苔菲,十月革命前从邮递员到沙皇的大臣都爱读她的幽默小说。1913年庆祝罗曼诺夫王朝建立300周年时,宫廷准备出纪念册,大臣请示沙皇收入谁的作品,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回答:“苔菲!只收入她一个人,别人谁也不收!”

  就是这位苔菲,在流落异乡的艰苦岁月里,却不管周围人的沮丧情绪,快活地说出自己看到的可笑的东西。“让人发笑,同向乞丐施舍一样,施舍他一块面包,笑一笑,饥饿就不那么难忍了。”

  诗人巴尔蒙特热烈鼓吹革命,1907年政府建议他离开俄国,但他拒绝了,借口自己没有钱,政府给他拨款2000卢布,保证他和妻儿的行程。古米廖夫给奥娃讲述巴尔蒙特的故事时,对沙皇温和的态度感到惊讶:“您简直难以想象!现在朗诵这类诗是要枪毙的。那时只客气地请你离开,还为被驱逐的人提供路费。”

  顺便提一句,阿赫玛托娃的丈夫古米廖夫,就是被苏维埃枪毙的。

  俄国女作家擅长写回忆录,“遗孀回忆录”或者说俄国女性文学回忆录,可谓大放异彩。《塞纳河畔》不过是其中一本。本书作者伊琳娜·奥多耶夫采娃是格奥尔基·伊万诺夫的夫人,也是白银时代的女诗人,她的长寿,让她比更多人见证了更多的历史。这本文学回忆录中,作者既写自己更写他人,许多场景都是琐碎之事。但是,正是在这些充满生活和人性的琐事中,我们得以看到俄罗斯这些侨民作家们的生活,他们的追求,在那些包含情感的描述背后,我们同样可以读到巨变时代的历史场景。

  我感到高兴的是,阅读这本书并没有阅读其他俄国作者的类似书籍的艰难,这跟译者蓝英年先生的翻译风格有莫大关系,或许也跟我这些年在这方面的阅读包括抄诗有关,书中提到的许多诗人,我抄读过不少他们的诗,这让我在阅读时感到特别亲近,似曾相识。

  □朱学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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