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媒介中的完美形式 回顾罗伯特·梅普尔索普

  • 来源:艺术与设计
  • 关键字:罗伯特·梅普尔索普,艺术
  • 发布时间:2016-09-06 09:51

  笔者对一张摄影作品印象非常深刻,黑白照片里的主角身穿黑衣、手持骷髅手杖,身体、手臂与背景融为一体,只露出明亮的头部与手杖,没有其他细节,大面积的黑暗让人过目难忘,这幅作品便是“黑暗王子”罗伯特·梅普尔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的自拍代表作。朋克摇滚诗人帕蒂·史密斯在《只是孩子》一书里回忆了与他刻骨铭心的爱情,书里道出了两颗艺术新星苦涩又精彩的成长过程以及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纽约这座令人振奋的艺术温床之城。那时的他曾在纽约以地下BDSM为题材拍摄了一组照片,饱受争议,其中所展现的同性情色引发了全国范围内关于公共资金是否应支持有争议作品创作的讨论。

  今年春天,洛杉矶艺术博物馆(LACMA)为梅普尔索普举办回顾展《完美的媒介》(Robert Mapplethorpe:The Perfect Medium),从二十世纪70年代早期他初出茅庐到二十世纪90年代的文化战争,展出的这位伟大艺术家最具有历史意义的作品形成了一条轨迹,勾勒出这二三十年里一些重要艺术事件,此次展览还将一批鲜为人知的照片共同展出。同时举行的还有题为《身体的元素:20世纪80年代的性和身体》(Physical:Sex and the Body in the 1980s)的一组包含洛杉矶艺术博物馆其他画家作品的永久收藏,以及保罗盖蒂博物馆的同名回顾展,这三个展览互相呼应,全面展现出梅普尔索普以及他同时代的艺术光辉。

  生于1946年的梅普尔索普出生在一个天主教家庭中,他的父亲是一个专职的工程师,也是一个业余的摄影师,家中的地下室里有一间暗房,但这并没有对他造成影响。梅普尔索普的少年时代是平淡的、无趣的,以至于后来他回忆往事时说:“我来自美国的郊外。那里有着非常安全的环境。那是一个不错的出处,也是很适合离开的地方。”于是,他离开了,来到了纽约。在纽约,他尝试各种创作,绘画、拼贴、雕塑,偶尔还嗑点药,四处社交,嗑药的时候他认识了生命中其中一位最重要的人帕蒂,优秀的交际能力使他进入了纽约核心的文艺圈子。也是在这个时期,梅普尔索普才开始进行摄影创作,短短几年间,他便创作了千余幅摄影作品。这些作品大多是人体、肖像、花朵、自拍等,虽然没有后来的作品严谨,略显粗糙,却有着自发的随意性,柔和并带有一些优雅的形式感。

  七十年代绘画美学枯竭,艺术家必须寻找新的艺术形式,而梅普尔索普就用他的相机找到了。梅普尔索普是一个完美主义者,重视形式感,他的艺术实践最大的特征就是其与生俱来的二元性,他追寻一切事物中的“完美的形式”(perfection inform),从恋物癖的行为到花瓣的优雅轮廓。他镜头下的肖像,用光来平衡对称,展示他们最好的特征,他拍出的人体,有精致的光影、古典的造型和幽雅的雕塑形式。

  虽然他的“完美的形式”让他的作品出类拔萃,但更多人关注、争议的却是他对主题的选择。虽然梅普尔索普与帕蒂曾经亲密地在一起很长时间,但是他是个同性恋者,他是在和帕蒂一起的那几年间慢慢认识的。其实,青少年时代的梅普尔索普就曾被同性恋色情印刷品强烈地冲击到,在80年代的访谈中他也回忆道:“我在报摊前被这些杂志所深深困扰,因为杂志都是密封的,从而显得更具性感的吸引力,你无法触及它们……我的欲望被无限提升了,但是并非直接和性相关,而是一种神秘的吸引力。我想我可以将其转换为一种艺术,同时又保留其中的诱惑力,我想我可以做一些属于我自己的不同凡响的事情。”于是,他在70年代末拍出了《X组合》系列,这个系列很直白地表达了性与同性恋的主题,同时也引起了巨大的争议,许多人认为这组作品是色情的、淫秽的、猥亵的。甚至在梅普尔索普去世后的回顾展展出时,这组作品还引发了著名的“文化战争”诉讼案,当然,艺术界的专家们捍卫了梅普尔索普和他的作品的艺术性。

  梅普尔索普这么描述过自己的作品:“我认为在我拍摄的所有照片中,那些表达性意识的照片可能是最具有吸引力的。人们会记住它们,因为它们是独特的,这些照片总能从其它的照片中强烈显露出来,因为它们表达了深层的性意识、以及由此带来的内心碰撞。它们是更加强烈的,虽然我并不认为它们比我其他的照片更重要。但是,有时,人们只会记住它们。”是的,这几乎是他的标签,而且,并不止于普通的性意识,黑人、同性恋、SM者、“易装癖”、女健美冠军,这些非主流人群也成为了梅普尔索普镜头下的主角。梅普尔索普的艺术之所以印象深刻,其中一个原因是他将镜头对准了这些少数群体,从来没有人这么珍视过他们的身体,也没有人去发掘他们的美。这些题材有的揭露了人性阴暗的一面,有的曝露了人们刻意回避的话题,但梅普尔索普将之转化成艺术,通过相纸,将这些少数群体呈现出来。不仅仅只是呈现,梅普尔索普还用裸体的形式去探究人的本质,没有了象征身份的外在衣物、装饰,生之而来的裸体本身就是种强大的语言。一幅幅静谧的裸体散发出一种既阴柔优雅又带有阳刚之美的气质。这些形体都是刻意的摆拍,有意强调出如雕塑般的身体,优美、刚健,身材比例恰到好处,犹如米开朗琪罗的大卫那样的外形在光影之下似乎没有了男、女的性别之分,有的只是纯粹的形体之美,精湛的用光与构画让作品透着纯洁的光辉。

  “那都是彩色的花,我知道你更喜欢黑白的,所以你可能不会喜欢。”

  花,是梅普尔索普另一个重要的主题,他特别喜欢兰花和马蹄莲。这些花卉主题总是让人不由得想到原始的性欲,况且,梅普尔索普对性一直都好不忌讳,但他本人却否认这个寓意,花卉之所以引起他的关注,是因为诡异。在梅普尔索普看来,诡异的花朵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他用镜头呈现出它们无以伦比的美:精心的构图、留白的空间感、花卉局部的特写以及高冷的形式感,他以对待人体一样的表现力将花卉拍成了雕塑般的精灵。在梅普尔索普的魔幻般的光线下,这些精灵有了灵魂,时而互相依偎、时而遗世独立。

  可以看出梅普尔索普对花卉题材的喜爱,他在临终前还在电话里叮嘱帕蒂为他的摄影集《花》作序,并略带忧心地说:“那都是彩色的花,我知道你更喜欢黑白的,所以你可能不会喜欢。”虽然做不成夫妻,但作为最亲密的朋友帕蒂为这本摄影集写了《纪念的歌》,诗歌最后几行写道:“满墙的花朵掩饰了这个青年所有的泪水/他一无所有,却紧握着荣光/他握住的将是上帝的手/引领他走入另一座花园。”此刻,梅普尔索普已经离开人世。

  冰冷

  梅普尔索普离开人世的时候,才42岁,夺走他生命的是艾滋病并发症。

  七八十年代纽约的艺术氛围刺激了新艺术的诞生,但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这里正准备发生一场巨大的灾难,这场灾难充满恐惧、彷徨与无助,与之相对地,黑暗来临前,是放肆的狂欢。……性放纵、同性恋、迷幻药……艺术家们的才能被激发,新的艺术形式得以催生,留下了大量前卫的、先锋的艺术。但随之而来的也是狂欢后的骤然降温,艾滋病闯进艺术界,艺术家们开始面临这可怕黑暗。这场灾难也侵入到众多艺术家的艺术实践中:“那时的纽约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城市。人们没有手机,没有脸书网,也没有电子邮件。人们走在大街上,街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信息与形象。”

  梅普尔索普没有回避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他还明确地把自己的作品归结为同性恋地下文化中的一部分,这是勇敢的,也是伟大的。他一直在寻找自我身份,他的作品也毫不掩饰这一点,尤其看他的自拍照,里面充满了他对人性、情感和命运的思考。他有时扮作希腊神话中精力无穷的萨提尔(Satyr),有时变装打扮起来,有时又像个恐怖分子,有时又温文尔雅,这些自拍反映出他对自我身份的迷惑。而最终,他的迷惑尚未清晰,死亡的信号却骤然而至。

  回到本文开头提起的那张自拍,它成为了梅普尔索普最后的自白:面对冰冷的死亡以及因恐惧艾滋病而被妖魔化的同性恋者身份,梅普尔索普拿起手杖,眼神坚定地面对一切,无论是流言蜚语,还是死神的追击,他,还是他。

  梅普尔索普去世前在访谈里说道,70年代的摄影对于高速发展的时代,是一种完美的媒介。实际上并非他选择了摄影,而是摄影选择了他。通过这种完美的媒介,梅普尔索普找到与纽约地下艺术、性、自我身份之间的关系,而更为重要的是,他在完美的媒介中,找到了“完美的形式”。

  文 陈烨;图 洛杉矶艺术博物馆LAC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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