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木屋

　　奥地利西部的福拉尔贝格州到处都是木屋，几乎人人都会自造木屋，当地的图书馆、音乐厅、幼儿园和博物馆都是木制建筑，甚至连公交站也是木材建的。

　　木材比混凝土更牢固，夏季伐下的木材更好，因为此时树木的年轮比冬季的更均匀。原木像奶酪和红酒一样，在被制为柜子或房屋以前，采用专业方法多储存几年，就会“成熟”。原木有天然的“皮肤”和免疫系统——树干和森林，它是最“绿色”的建筑材料，但需要人工砍伐，因此取之不易。

　　福拉尔贝格州是奥地利最西部的一个小州，从康斯坦茨湖延伸到阿尔泰山，这里冬天下雪，夏天阳光充足，如茵的绿草上有母牛散步，已经在这里延续了数个世纪的干酪制造业是当地的传统产业。福拉尔贝格州人不断改善鲜奶转化为奶酪的技术，使福拉尔贝格州实现了“区域分享”的发展战略，吸引了来自全欧洲的游客参观他们的乳酪产业。

　　但令人惊奇的是，越来越多的游客来福拉尔贝格州不是为了参观现代化的干酪生产线，而是慕“木屋建筑之都”的美名而来。福拉尔贝格州自古就用木头建造房屋，因为这里的山坡上有十分茂密的森林。在过去的20年里，福拉尔贝格州的木屋结构建设有了巨大的飞跃，你只需在这里待上一周，就能深切地体会到这个地方的与众不同。

　　这里的木屋都是用工厂预先加工好的木材组件建成的。木材组件通常长10米左右，上面已经装好了电路、插盒和开关。建造一座木屋不需要多少装配，但需要精心的策划，自然对当地建筑师有了更高要求。

　　赫尔曼·考夫曼就是当地著名的建筑师之一，世界上第一座几乎全木制8层楼房，便由他两年前建于福拉尔贝格州最大的城市多恩比恩。“几乎”，是因为政府为预防火灾，不允许整个架构都用木材，要求该建筑的正面要用钢筋建成，他便想到设计一种“杂交品种”——在承重板上将木材和混凝土结合起来。木材比混凝土更牢固，并且在加热到数千度时才会完全失去水分，烧成碎屑。如果发生火灾，这种建筑在一个半小时后仅被烧焦，不会坍塌。或许，我们还好奇什么样的胶合剂能如此牢固，使木屋如此稳固。当地木屋建造只有一个原则：木材要“纯天然”——无胶、无漆、无色，原木风干后即可。这也是这些木屋可以保留数个世纪的重要原因，甚至连烧焦的木材擦拭后都还可再用几个世纪。

　　8层高的木屋只需5名工人、8个昼夜就能建完——平均每天建一层。安装工厂预先加工好的墙裙板材，10分钟就能搞定。像这种大设计师设计的木屋在组建时也十分安静，不会产生任何噪声。木屋比钢筋混凝土的建筑更轻，重量至少轻一半，可以降低地震受灾风险。

　　福拉尔贝格州的木屋又被称为“生命周期屋”，运用了“被动房”的技术和几何学原理。“被动房”几乎不依赖外部机械供给的能源，没有采暖系统，借助保温材料产生热能，是2000年以来在北欧十分流行的一种绿色住宅。设计人员认为，未来这种“生命周期屋”可以全部用木材建造，可达30层的高度。

　　“生命周期屋”因可生态循环而得名，如果房屋被废弃，其建材可以全部降解。木材本来就可以用作燃料，而且这种建材无需生产，只要等新树木长大即可。“我这里不仅允许砍树，还要求这么做。”福拉尔贝格州的一位建筑师说道，“当然，我们现在说的不是热带原始森林，而是一种以砍伐为目的的森林。我们不会砍掉全部树木，而是优选树龄在60至100岁的已成熟树木。”

　　世界上再没有另外一个地方的人像福拉尔贝格州人这样，对原木如此了解。“砍掉老树，新树才有空间生长。”马库斯·菲斯特说道。“木匠”一词难以描绘这个戴着一副方框眼镜、表情严肃的人，他称自己为“木匠人”。他的木匠手艺是经世代相传，从父亲那里继承的。但他不仅是一名木匠，还是受过正规教育的设计师和建筑师。马库斯曾负责一个国际项目，在南美待了10年，后又回国开办了自己的家具厂，在福拉尔贝格地区小有名气。

　　马库斯存放木材的仓库是一座精致的木制建筑，曾在建筑师大赛上获得金奖。他站在墙边，一边向我介绍木材，一边指向他的家乡布雷根茨沃尔德山的方向，深浅不一的各种绿色连成了一片。“颜色种类多说明那里植被品种多样，有橡树、云杉、冷杉、松树、枫树、山毛榉和榆树等等。品种越多，森林就越健康。”

　　“德国巴伐利亚的森林里也有云杉，但那里害虫肆虐，云杉全被砍掉了。但我们的森林里就没有害虫！”马库斯还谈到了树木的“秉性”和季节更替是如何在它们身上显现的。树干晾在地上，经过一段时间的风吹日晒后，被人们锯成木板，再耐心地慢慢晾干，平均一年可以干透一厘米的厚度。木质松软的木板，例如冷杉木，要两年半才能干透，木质较硬的木板，例如橡树木，完全干透需要的时间更长，是冷杉的两倍。

　　在马库斯的车间里，他的员工刚刚给一张巨大的桌子抛完光，他拿起两块木板给我展示。这两块木板上的槽对在一起就可以完美地固定在一起，无需任何强力胶。

　　树木对马库斯·菲斯特来说是什么？他不假思索地答道：“理想的植被、极好的建材和文化的承载体。”

　　马库斯认为，木材最终无论是变成了屋子还是家具，都应该留在它生长的土地上，也应像人类一样“落叶归根”。因此，他只用出自布雷根茨沃尔德当地森林的木材建屋子，也不愿将用当地木材做的家具卖到其他州。

　　“树木不需要生产，无用时还可以随时烧掉。”位于布雷根茨沃尔德的“秋科拉维奇·纳赫巴尔”建筑事务所的建筑师安德里亚斯·秋科拉维奇说道。他已经酝酿了300个方案，在他的方案里，除了木头还包括其他新型建材。“使用木材建造房屋不是为了赶时髦，”秋科拉维奇说，“纯粹是为了以恰当的方式在恰当的地方利用木材。”秋科拉维奇是当地最年轻的第三代建筑师，他的建筑师事务所曾荣获建筑前景奖，他们设计的方案中最著名的是安德尔斯布赫山间小教堂。

　　这座小教堂按当地的传统建成，外表看上去让人想起阿尔卑斯山牧人的小屋，形式极其简单：带有两个斜面顶的平行六面体，就像小孩儿简笔画里画的那样。房屋“底座”用在当地采集的石头制成，墙壁则用当地的白色云杉木制成。屋顶和墙壁借助“燕尾槽”相互交差在一起，房屋整体结构看起来非常现代化且与众不同。

　　“我们这里建造房屋的传统是尽可能利用当地材料。这也是当地哲学——用最少的资金实现最大的目标。”秋科拉维奇说道。小教堂里散发着原木的香味，是几个台子和木制烛台发出的。阳光透过蓝色玻璃照到教堂的角落里，太阳快要落山了，照在小教堂上的光也渐渐退去。在小教堂旁边的山上能看到博登湖，三角滑翔机运动员喜欢从小教堂起飞。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薰衣草香，我们脚下踩着黑果越橘灌木和龙胆花织成的地毯。“这是我知道的世界上最棒的地方之一。”秋科拉维奇说。

　　奥地利福拉尔贝格州有不少像这样的好地方，那里的木屋仿佛早与大自然融为了一体：山是灰色的，纯天然的木材在使用了几年后也变成了浅灰色。

　　“老房子和老年人一样，总是蕴含着智慧与美丽。”另一位名为约根·哈勒的建筑师补充道。他为家人建了一幢别致的木屋——由两块倾斜的木板建成。它旁边就是一幢400多年历史的老房子，有传统的石板屋顶和小窗户。两个建筑对比鲜明，却丝毫不矛盾。“树是活的材料，”哈勒继续说道，“它们像人类一样有生命，木材会因为天气、雨水和年份变成灰色，像人类一样衰老……”

　　秋科拉维奇作为福拉尔贝格州第三代建筑师，对“福拉尔贝格州现象”有自己的看法。“几个世纪以来的传统，如今变成了新的建筑语言。像赫尔曼·曼考夫这样的第二代城市建设者创新了许多细节设计方案，他们检验出了防火和使木屋结构更稳固的新标准，而我们获得了新技术，同时也借鉴了他们的丰富经验。”

　　约根·哈勒的建筑事务所还承接国际客户，有来自德国和西班牙，甚至还有阿联酋的木制别墅订单。约根·哈勒成功将现代建筑与古建筑相结合，获得了几项著名的建筑奖。建筑事务所的同事们还设计出木制墙裙，表面看上去像传统无门窗的暗墙，但实际上可以像百叶窗一样透光。古建筑的缺点就是窗户小、天花板低，这也是许多有着二三百年悠久历史的古屋无人居住的主要原因。但当地人并没有拆毁这些古屋，而是将之留作纪念。

　　建筑师托马斯·莫奈尔是这些古建筑的看护者。他买下了一个1649年的农场木屋，加以改建，现在自己住。这座小木屋仍留有“古风”，整体的建筑构造，尤其是粗大的横梁和屋顶都保留原样，翻修了玻璃墙和木制百叶窗。

　　托马斯敲了敲那根有着400年历史的横梁，横梁发出了低沉的响声。“如今的木材都不像从前的那么厚实了，”他说，“不是现今的树木发生了变化，而是我们锯材的方式变了。从前，我们只保留树干中心做木材，而现在我们从中心开始锯，这样确实可以节约很多资源，但破坏了树木的年轮。年轮被破坏的原木更脆弱，而年轮完整的更坚固。”

　　托马斯指了指橡木地板上的水斑说道：“再过几年，这些就全部都消失了，都被木头吸收了。但上了漆的木板如果被水浸渍就会起层，因此我们要做的只有接受大自然的馈赠，不画蛇添足。”这就是福拉尔贝格州的建筑师从不给木屋涂漆上色的原因。而且，上过色的木屋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美观，使用寿命也不长。

　　此外，木瓦是一种能保护木屋的好材料，不仅能用在屋顶上，还能用来装饰墙壁。木瓦受潮会发胀，可以更好地贴合在一起，而负责承重的横梁和墙壁不能被弄湿，木瓦可以帮它们防潮。木瓦很容易变形，大概二三十年变一次。福拉尔贝格州是欧洲现今唯一一个完好无损地保留了这项惊人艺术，并使之再度风靡的地区。我们现在经常能在欧洲国家看到，木瓦被用来装饰车库的门。

　　布雷根茨沃尔德克伦巴赫小镇的几个公交车站年久失修，当地政府请来分别来自西班牙、比利时、挪威、智利、日本、中国和俄罗斯的7位国际建筑师，将奇特的建筑理念和日常用途结合在一起，设计出了7个造型独特、风格迥异的公交站。日本建筑师藤本壮介设计的公交站台由许多圆柱组成，犹如透明式竹林，虽然开放式结构根本无法提供遮蔽，但充满浪漫主义色彩，让人们在等待公交车时也可以像在童话里一样。中国建筑师的创意使人联想到观景的门框，就像是一部能坐人的折叠相机。挪威建筑师的设计类似于一个讲台。俄罗斯建筑师亚历山大·布罗斯基设计的木制立体公交站台，里面摆放着桌椅，像一个小型厨房。智利建筑师史密里安拉迪克设计的是玻璃公交站台，他的设计理念是“城市外景是狭小内景的自然延伸”。西班牙建筑师用一堆木板巧妙地搭建出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棚子，尽管看似很简单，但充满现代化的设计理念。比利时的建筑师采用了超简洁的房顶，不禁让人想到艺术大师索尔·勒维特的摄影作品。

　　如今的克伦巴赫因为别具特色的公交站台引来了很多游客，当地居民在享用着杰出的建筑设计的同时，也不忘好好地保护这些艺术作品。住在公交站台附近的居民，会经常来收拾打扫，他们完全自愿，而且无偿劳动。

　　“想要建造木屋，你必须具备3个条件，”马库斯·菲斯特说，“首先，你必须是一个聪明且受过良好教育的建筑师。很多著名的国际建筑师都会在作品中引用世界文化，因此如果你想要创作出不一样的艺术作品，就要有足够丰富的知识量。其次，你还要成为一个木匠。虽然木匠不知道很多关于世界文化的知识，但却更了解材料，也更知晓建造房屋的传统习俗。但即使你具备了这两点，没有最后一点的话，也无法成功。第三点就是找到需要你的人。也就是说，找到能理解建筑师和木匠作品价值所在的观众和客户。在奥地利福拉尔贝格州，建筑师们就具备这3个条件，并能成功地将它们融会贯通。”

　　[译自俄罗斯《GEO》]

　　艾琳娜·沙巴列娃/文 阿拉泰/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