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Bay的跨境征途

　　加入eBay前，林奕彰在一家瑞士公司负责数字付费电视的商业应用，2006年任职eBay时，他的任务是管理中国C2C市场。2002年，eBay收购易趣网33%股份进入中国市场，一度抢占国内C2C接近80%的市场份额，而eBay全球一直采用收费的电商模式。

　　显然，林奕彰来晚了一步，因付费模式、响应速度等多种原因，当时eBay已无力抵挡淘宝的强烈攻势，痛失好局。

　　随后，eBay调整中国战略，转而发展跨境出口电商业务，成效斐然。现任eBay全球副总裁兼大中华区CEO的林奕彰在接受《二十一世纪商业评论》记者专访时透露，跟随eBay从事跨境电商的最早一批卖家中不少规模已在千万美金的量级。

　　如今，国内跨境电商领域群雄并起，多个平台竞争激烈，但是，其肇始可追溯至2007年eBay的转型。在专访中，林奕彰分享了跨境电商兴起的历程以及eBay的商业模式，他认为，打造跨境电商的系统性的营运成本优势，将有助于维持中国制造的竞争力。

　　以下为访谈内容的编辑版本：

　　始于“价差”

　　2007年，与淘宝的战役已经结束，eBay开始做线上跨境交易，是中国第一个跨境电商平台，刚开始做很艰难。交易中常出现商家卖假货、描述与商品不符或不全、拍下不发货等问题，还有语言沟通障碍、收费难、消费习惯差异等。

　　我当初去eBay总部汇报，总部的人有很多疑问，我们推的生意，起初取消的单数比成交的还多，由于后台大量的服务成本，取消一个订单要浪费eBay很多钱，但我们一直相信生意能做大。

　　当时先在香港推跨境生意。香港是免税的，相机、手表、珠宝、包这种大品牌的产品，有可观的价差，可能日本的相机在香港买，加上运费，也比内地便宜，本质是赚价差的生意，这是线上跨境电商的鼻祖。这种生意投资不用太大，价差和运费算得过来，就基本可行，eBay提供支付等后台服务。

　　中国大陆也有价差的生意，中国制造价廉物美，可能一件产品成本只有五六美金，运费两三美金，运出去就九美金，直接在美国买可能要二三十美金，还是有生意。有些品类的电商非常赚钱。

　　一个典型例子是结婚礼服，为什么中国卖婚纱的卖家特别多？美国结婚礼服无论买或租都很贵，美国结婚常常一请十个伴娘，新娘要负责出钱给所有伴娘置办礼服，非常贵；美国人身材又各式各样，人种也多。一件婚纱在美国假定要1000美金，或者租一天300-400美金，在中国买，一件成本70-80美金，再加上20块的运费，也才100美金而已。中国从事婚纱的跨境电商就很多，不只eBay上有，各个网站都卖，他们会去国外买婚纱的线上广告位，对谷歌而言都是一个大生意。

　　很多品类都有潜在的商机，比如，中国假发和貂皮大衣相对便宜，制作假发要人工、要工艺，中国人工有优势，而且大量是真人的头发，外国大部分不是真的头发；而貂皮大衣的优势，跟动物保护理念有关系。美国有万圣节，大家家里会安放骷髅头、鬼脸面具、南瓜头等等，这些东西现在全部都是中国制造。

　　这一类的东西，一开始在eBay上非常有市场，eBay在美国一度就代表稀奇玩意、小众产品，但销量很大。

　　2007年以后，中国电商开始很火，每天有数万人来eBay预备登记，试着要卖到国外去。同时，风险也大，卖家可能展示一个东西，收到钱，然后他就不寄，找不到人了；有些情形更极端，先正常卖两个月，可能第三个月决定大捞一笔，收到钱但是不寄商品。诚信是电商最基本的东西，被坑是买家最可怕的成本，eBay一开始就对这个很敏感。

　　2007-2009年，我们一直在搭建规则和框架，建立体系，执行严格的卖家标准评级系统，打击不诚信的卖家，比如下调商品售卖限额、直接下架违规商品，甚至限制账号交易等。我们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不能让劣币驱逐良币，否则生意是做不久的，多年持续经营，很多优质的卖家做大，劣质的卖家就自然被淘汰了。

　　同时，花了很大力气和成本去突破限制，尤其在提供跨境物流服务方面。起初，商品重量需控制在400克以内，因为邮政小包只支持运输400克以下的包裹，一超过运费就很贵，现在我们沙发、椅子什么都卖，构建了完善的基础设施，卖家通过eBay平台可以将产品售往200多个国家和地区，这是国内电商平台还不能做到的。

　　为什么不免费？

　　跨境电商产业中，每个平台的盈利方式都不一样。eBay是电商鼻祖，目前为止，依然很赚钱，盈利模式业比较多元。

　　首先，我们坚持产品上架收费。国内电商平台往往卖家不收费，但eBay一直坚持上架收费，为什么？为的是防止一旦免费，有的卖家乱列表，不利于买家。当年eBay起步于拍卖网站，产品排序是轮流的，最新的先排在上面，买家每次来看，有不一样的东西，就很怕卖家展示垃圾商品。eBay的宗旨，第一句话就是“人性本善”，相信有了规则，大家都会遵守。

　　其次，是商品成交抽成，根据产品的类别收取不同的成交费。

　　第三，是“导流”费用。很多人不知道，是eBay发明了“导流”模式，我们每年都花不少预算在引流上，2006年流量成本占当年整体成本的1/3-1/2。关系到算钱，就要建设IT系统，知道多少人看到，多少成交，才可以结算。

　　十年前门户网站占据着主流，eBay就教门户网站怎么处理结算，卖家的产品放在门户网站，浏览、引流、成交都可以收钱，最初就借助了eBay的系统。现在演变成一个完整的价值链，很多参与者赚取了大量利润，比如百度，正因为导流的关系，百度和电商的关系曾经非常紧密。可以说，我们对国内流量生态系统建立有巨大的贡献。

　　第四，支付相关的费用。当时eBay和PayPal是一体的，卖家收取英镑、美金，转人民币，PayPal提供换汇服务，跟机场外汇兑换处一样可以收手续费。

　　这样加起来就组成了一个跨境电商的收费模式。有趣的是，国内很多平台的做法学习eBay，要么就直接学，要么反着来，比如国内很多平台上架、成交不用收钱，主要由流量变现，盈利非常可观。行业后来也衍生出来其他收费模式，比如在仓储和物流环节，也变成了一个很大的生意。

　　eBay收费不比别的平台低，大部分卖家还是喜欢eBay，因为提供独特的价值，比如eBay平台现金流运转周期短，卖家只要一发货，就能马上收到钱。在PayPal上，卖家寄给买家，都是登记在案的，关键的地址信息PayPal可以识别，卖家同样受到保护，这是控制风险的一种办法，万一出现意外，由PayPal进行赔付，我们自己也承担风险。

　　国内一般的做法是先把钱扣着，因为没有风险保障模式，只能如此，买家说收到了，再把钱划过去，会有七天左右的时滞，国内卖家已习惯收款稍微慢一点，但eBay一直坚持到今天，产品一寄出，货款马上到，卖家现金流非常好。

　　在其他平台，会讲究冲量，商家要扩展产品销量，就要大降价，比如一款产品备货5000个，一下再降20%，整体算下来，商家的利润并没有提高太多。我们更讲究盈利的可持续性，细水长流，很多卖家量在别的平台上冲，利润是从eBay这边来的。

　　“制造”新优势

　　很多传统产业的企业主一度很惶惑，同样一年3000万美金的营收，电商企业可以上市，为什么传统企业不行？越迟滞越没希望，俨然变成“恐龙产业”。他们有非常强的诉求转型电商，尤其是接班的第二代。

　　但是，中国大量制造企业以外销为主，他们不知道如何做线上外销，而且，传统的外销模式都是B2B，客户一次下单，定一大货柜的产品，他们习惯这种模式。电商每天卖几个产品，每个产品要单独寄送，收货后消费者可能还有很多的诉求。以前只要满足下一大单的人，现在可能1万个人问各式各样问题。这样“小批量，高频次”的B2C模式，他们不知道要怎么做。

　　跨境电商发展到现在，已是完善的一个生态系统，产业链的每个环节都更复杂，必须有一系列专业外部供应商，可以提供收单、邮寄、仓储等服务，扶植传统行业转型，告诉他们怎样搭建系统，形成人力资源、市场营销、仓储配送等整个营运体系。

　　其中，自动化尤其重要。以前，在eBay网站或其他平台上架产品，要逐个输入商品信息，现在电脑软件可实现多平台自动上传；再比如调价，过去一个产品一个月改一次价，现在可能2000个产品，三天调次价，这一定要用IT系统。

　　这些运营的差别对竞争力影响非常大。过去，国内商品卖给美国供应商，美国供应商再层层分销，直到终端零售商，如今，中国企业可以直接卖给消费者，但中间需要报关、出关、退税、仓储、物流等多个环节，很多电商成本结构中，物品本身的价格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是运营、物流、流量、客服的费用。

　　中国制造产品本身的成本优势已不明显，未来很难形成明显的价差，这时候，营运成本变成最大的利差所在。随着销售规模的扩大，以节省运营、汇率、物流等成本，就能将营运成本差异变成主要赢利点，而物品成本差异变成次要的赢利点。

　　比如，IT做得好，跨境电商营运成本就能大大降低，很多电商营运高手，一天可以寄6万单出去，每单对应的成本就非常低，传统寄单，要写地址、去邮局、排队等，每天寄60单就受不了，这就有了新的价差。

　　中国整体基础设施非常好，如果跨境电商产业链上的各环节迅速进步，完全可以成为中国的强项，而这种生意在印度可能就做不好，就算营运再好，也会受阻于基础设施。同时，制造商可以打造产品创新优势，很多卖家以前只卖别人的产品，了解国外消费者的需求和偏好后，收购工厂，自主研发，打造品牌，不再受制于人。

　　最近，美国提高了最低进口免税额，这对eBay上以出口为主的中国卖家是利好。中国是出口的大国，也是进口大国，我们希望未来税务的壁垒越来越低，eBay会一直扮演颠覆者的角色。

　　本刊记者 袁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