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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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7-02-15 14:59
一、杂记
我是人,凡是与人类有关的,我都想知道。
——(古罗马)丹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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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9月,我开始读研了。因为是同一所大学,为了区别本科阶段,我用一个红皮笔记本充当记事本。这是一本杂记,内容五花八门。扉页上写着我那时的座右铭,“我是人,凡是与人类有关的,我都想知道。”出自公元前两世纪的拉丁诗人丹朗斯,是在罗曼·罗兰的小说《约翰·克里斯多夫》里读到的。
我请字写得漂亮的室友安庆在扉页上题写“研究生杂记”五个字,自序道:“岁月流逝,少年我不觉为研究生了,暇读旧日记,初半年可谓纯真内心之解剖,尔后却潦潦草草、平平庸庸,细细嚼来愈加不悦,思虑再三,遂决定改为杂记。旨在发扬戊午之遗风,暂抚广闻博录之心,练修文理不通之文笔。”至于内文,摘抄为主,因本子为军人所赠,故以“三十六计”开篇。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集中了古代中国人的智慧,分胜战记、敌战记、攻占记、混战记、併战记和败战记六套,每套六计。前三套是处于优势时所用之计,后三套是处于劣势时所用之计。前五套每计多为四字成语,最后一套每计三字,分别是美人计、空城计、反间计、苦肉计、连环计和走为上。
一般认为,三十六计系南朝宋将檀道济总结,成书于明清。檀道济出身寒门,自小父母双亡,从军二十多年,从士兵升至大将军,他的哥哥檀韶也为将军。因能征善战,加上兵多将广、几个儿子又十分了得,后遭宋文帝刘义隆猜忌杀之,其时檀韶已病故。换句话说,檀道济的三十六计虽远播海内外,却没能救他自个的性命。
次篇“怎样用干支表年份?”干支分天干和地支,天干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干,地支分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支,分别对应十二生肖。将天支和地支依次相配,可得六十组,周而复始,循环使用。这里利用了初等数论性质,因10和12的最小公倍数是60。
60作为干支纪年数,与巴比伦人采用的60进制恐怕只是巧合,后者可能是从一只手的5个手指与另一只手拇指以外的12个关节数相乘得来。上个甲子年是1924年,1982年是壬戌年,明年1983年为癸亥年,而后年1984年为新的甲子年。多年以后,我任教的浙大外语学院创办了中英文诗刊《子鼠》,曾邀我为其供稿。容易推测,此刊创办于2008年。
因为处于青春期,也因为“文革”期间中小学没学什么,大学里念的又是理科,故而我对文史知识尤感兴趣。有些条目简短好玩,如古代四大美人及形象——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唐宋八大家及故乡。这其中,唐代的韩愈和柳宗元分别是河南南阳人和山西永济人。宋代六位文豪中,苏门三杰同出四川眉山,而欧阳修、王安石和曾巩均为江西人(永丰、临川和南丰)。
多年以后,我携家驱车游粤东,发现那座以菜肴闻名的城市傍依着韩江,原来819年韩愈遭贬,曾任潮州知府数月。以一个文人命名一条江河,在中国历史上极为罕见,堪比以端午纪念屈原。而江西之所以宋代人才辈出,恐因赣江是交通要道的缘故,无论进京赶考的闽粤学子,还是遭贬岭南的官员,一般需经大运河、长江和赣江水道。
励志故事自然少不了,第十三篇是“李四光名字的来历”。这位地质学家原名李仲揆,湖北黄冈人。1902年,他到武昌投考学堂,报名时误在姓名栏写上年龄“十四”。因报名表稀缺,遂将计就计,把“十”改为“李”,“四”字不好改,抬头见学堂横匾“光被四表”,便加了“光”字,从此叫李四光。
刚巧那年国家自然科学奖在京首次颁发,李四光的“大庆油田发现过程中的地球科学工作”获一等奖,位列“人工全合成牛胰岛素研究”之后,在七个一等奖中排列第二,其时他已去世十余年了。那年得一等奖的还有,“哥德巴赫猜想研究”和李约瑟的《中国科学技术史》。
除了科学、文艺,生活也同样美好。学生时代我没有机会下馆子,却记下了鲁、川、苏(淮扬)、粤、浙、闽、湘和徽八大菜系及其特点。其中,鲁菜清香、鲜嫩、味纯;川菜麻辣、味厚;粤菜制作精巧、花色繁多、美观新颖;浙菜注意刀功,讲究鲜、脆、软、滑。
此外,还记下一些地方特产,念起来像山东快书或顺口溜,东北:人参、貂皮、乌拉草,江苏:镇江香醋、苏州藕、南京板鸭没处找,安徽:芜湖螃蟹、徽城墨、泾县宣城文房宝,浙江:金华火腿、龙泉剑、龙井茶叶声誉高,江西:万载夏布、南丰桔、景德镇瓷天下少,贵州:大方生漆、茅台酒、玉屏名产有笛箫,云南:丽江骏马、大理石、云南白药是药中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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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红本子里,除了资讯以外,还有一个特别栏目——半月记事,每篇五百至千字不等。生活琐事为主,有时还有点滴感想或收获,下为第一篇。
自八月二十一日离家,在宁波玲表姐处玩一周,其间去天童寺和普陀山,后因误了火车在杭州城站遇张姨,受邀在她家住一宿,于三十日凌晨返济南。宿舍在九号楼六层,三位室友系大学同班,朝北,毗邻盥洗室和洗手间。
一日去车站迎新生,冒雨装行李数小时,后系里发几颗糖果算奖励。翌日去老校报到,领学生证、校徽、医疗卡,校、系图书馆书卡分别有六张和十张。三日上午开学典礼在老校一号楼会议室,四日下午参加系里导师和新生座谈会。
六日正式上课,这学期有自然辩证法、英语、基础数论、解析数论(自学),代数学、逊纯函数论、俄语等课程。由于我非数学专业出身,还得学近世代数、复变函数补充等课,并需阅读分拆类书籍以备讨论之用。
综观半个月学习,平均每天用时十三小时以上,有点辛苦。但陶渊明说得好,“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也只好如此。
领到九月助学金五十元和书费二十元,寄母亲二十元略表孝心。花去书簿费十二元,菜票八元五角,杂费八元,加上家里带来的二十元,尚余四十多元。
半月收发信十七封,看电影四场,包括《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生死恋》,后者看了两遍,这是我最推崇的外国电影,栗原小卷是我最喜欢的演员,我想这部电影自始至终充满了诗情画意。
十一月上半月记事里,提到张海迪来校演讲,她被誉中国的海伦·凯勒,临别用三种语言唱歌,把气氛引向高潮。当满头银发的吴富恒校长宣布她为“山大名誉学生”,小车徐徐推过我们眼前,同学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想起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片尾列宁被女特务开枪射中后,在无数群众焦虑的目光护送下离开现场。
乒乓球运动员、单打世界亚军蔡振华也来学校,并在操场的角落里露天表演。如今,这两位都是副部级干部了,分别担任残联主席和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遗憾的是,当年我曾为之骄傲的本家执掌足协后不仅毫无起色,且备受诟病。
与此同时,我还记录了两个人的死亡,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和学部委员、中科院系统科学研究所所长关肇直。中方派出外长黄华前往莫斯科凭吊,这是二十多年来两国最高级别领导人往来。后者是我大学专业控制理论的权威人物,曾来山大给我们做过报告。
一年以后,改为周记。1983年初秋那次(9月26日-10月2日),提到去东营的即兴旅行。我们有三位大学同班在那工作,包括怀宝良,他在黄河入海处的胜利油田设计院。那时候没有手机,连打电话都不方便,因此是突然造访。有趣的是,那次我和安庆还带着粮票。关于那次旅行,我将在《胶东》一文详细记叙。
数论学习是必不可少的话题,那会师弟展涛和张文鹏已入学,潘门弟子热闹起来,我们常在一起切磋研讨。或许是脑力不够用,从大学开始我的少白头逐渐蔓延,那时已覆盖头颅的三分之一。让人惊讶的是,我返回杭州工作以后,头发又自然而然地黑回去了。不知这是水土的原因,还是因写诗和旅行。
回族的展涛是兖州人,比我小一个多月,他母亲在幼儿园工作,父亲是中学数学老师。展涛是当年全国数学竞赛山东省三个获奖者之一,因而免试上山大。文鹏是陕西礼泉县人,在离县城十公里外的斐寨乡东康村出生长大,家里有六个兄弟姐妹。文鹏县中毕业后,回乡务农五年,才考取陕西师大。
多年以后,我了解到展姓始祖是春秋时的鲁国人柳下惠,本名展获。孔子称他是“被遗落的圣人”,孟子尊他为“和圣”,他被认为是古代中国办私学的第一人,以坐怀不乱的故事闻名。他的故乡在济南平阴县孝直镇展洼村,可惜在2015年夏日远足中,我虽驱车经过孝直,却没有下车造访。
那以后因弟子人数增多,节假日导师在家请客的习俗渐渐废弃,这与我做导师以后的情况大体相似。还有亲友间的通信,始终是我记事里的一个话题。遗憾的是,随着互联网和手机的普及,这种流传千年的习俗渐渐消失。改为周记后,我添加了两个新内容——时事窗和体育之窗,比如头一周。
时事窗:本学期政治学习内容:《邓小平文选》;苏联击落南韩客机事件波及全球,美国无可奈何;中英香港问题意见分歧日趋严重;菲律宾马科斯王朝因阿基诺事件动荡至今。
体育之窗:全运会结束,广东36枚金牌列榜首,东道主(上海)33枚次之,辽宁22枚老三,浙江11枚列第七。出人意料的是,体育强省山东4枚仅列第二十一。本周游泳:四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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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杂记的多数条目现在看来颇为幼稚,但毕竟是自我学习和提高的过程,故而保存下来,有些至今仍有教益。比如,第六十八条“科学与艺术”和第一百九十一条“浅谈数学”,对我后来业余从事数学文化和普及工作,有一定启发和指导意义。前者摘自《光明日报》,包括以下四点。
对称和平衡。对称和平衡是美的一种形式。对称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数学的正负、物理学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化学的分解和化合,都可用对称来解释。平衡概念在科学中也早已普遍使用,方程最基本的特征就是平衡。
节奏和周期。节奏是音乐上的概念,周期则是科学术语。从时间意义上讲,它们是一样的。节奏是事物的普遍特性。
数学与艺术。美是数的和谐。造型艺术如果离开数,结果将不堪设想。文学与数学也有密切关系,如诗词的格律。
音乐与科学。音乐,其科学性表现为音阶、节奏、和弦等方面。电子音乐是科学与艺术的结晶。
这类总结带有自然辩证法的观念和思维方式,并非用相似性的眼光去分析科学和艺术各自的历史、发展规律并比较异同。“浅谈数学”摘自《科学技术百科全书》,像是出于某位文笔优美的科学哲学家之手:
就科学家的眼光来说,数学不是自然科学的一个分支。数学并不讨论外部世界的实体和现象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而严格地说,数学仅仅讨论本身想象中的实体及关系。
对数学的一个首要要求是:它是严格演绎的。数学在深刻的意义上是科学的语言。数学是一种不可缺少的媒介,科学可以通过它,并在它内部对自身进行表达、论述、延续、沟通……一个数学概念的抽象表述不过是把常识范围内的东西作一个委婉曲折的陈述而已。
1983年11月的周记里提到,出任系学生会刊物《青年数学家》编委,至于主编、副主编以及首期要目,没有任何记载。不过可以推测,是某位有想法的系总支领导或辅导员。如同后文所叙述的,那对我来说是十分重要的经历。
杂记里还有阅读外国文学记录,条目有:近年来的日本文学、屠格涅夫和纪伯伦散文诗、泰戈尔《飞鸟集》。系列“小诗丛”则抄录了一些名家短诗,如斐多菲、布朗宁夫人、歌德、惠特曼、莱蒙托夫、雪莱、普希金和弗罗斯特。还有一些类似《读者》里的作家名言,如莎士比亚论处世、莎翁爱情警句、散文家笔下的爱、富兰克林论美德。
甚至,还有文史资料。比如,先秦、两汉作家和作品,南北朝主要历史人物,北宋重大事件及人物,历代都城、名人墓地,等等。以南朝为例,虽说历时和声望不及南北宋,但其疆域却介乎两者之间。刘宋及齐、梁、陈国的疆域包含了徐州、青州和越南北部,超过了南宋。而就人文、科学成就方面,南北朝也是人才辈出。
刘宋有山水诗鼻祖谢灵运、军事家檀道济,稍后又有数学家祖冲之、祖暅父子,文艺理论家刘勰,后者所著《文心雕龙》系我国第一部文艺理论著作。与此同时,北朝的北魏有郦道元著《水经注》,贾思勰编《齐民要术》,昙曜在文成帝年间开大同云冈石窟,之后又有洛阳龙门石窟。由此看来,我们是否太关注那些统一的王朝?
杂记里还提及南朝的“移床远客”。那时候尚没有用椅子,来客就请上床榻。南朝大夫自重,非其同类,要想与他们平起平坐不易。《梁书·羊侃传》记载:有个叫张僧胤的宦官去找羊侃,羊侃不理,说:“我床非阉人所坐!”
《世说新语》也记载,中书舍人纪僧真得幸于齐世祖,某日求陛下让他加入士大夫行列。世祖告曰:此事你得找大夫江学。于是纪领旨去江学处,刚“登榻坐定”,江学立刻“顾命左右曰:移吾床远客!”弄得纪“丧气而退,以告世祖”。世祖答: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史家认为,六朝(含吴、东晋,均以南京为都)孱弱的宋、齐、梁、陈之所以能短暂存在,与当时士大夫的自重不无关系。
除了《世说新语》,还有北宋杭州人沈括的《梦溪笔谈》点滴笔记,那可谓是一部杂记体的百科全书。沈括出身仕宦之家,幼时随父宦游各地,后进士及第。他的著作记录了自然科学、工艺技术和社会历史的种种现象,尤其难得的是,涉及到天文、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各个学科,并在相应的专门史里留芳。
2014年春天,我曾提问来访的物理学家杨振宁,谈到古代中国的物理学成就时,他犹豫后首先提及的便是沈括。19世纪以来,《梦溪笔谈》先后被译成日、英、法、意、德等语言出版。及至当代,杂记体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扬,博客、微博、贴吧、微信等等。虽说我与绝大多数人一样已鸟枪换炮,甚或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却尚未从中获得好的效益。
二、电影
杜丘,你看,多么蓝的天啊!走过去,你可以融化在蓝天里。一直走,不要朝两边看。
——电影《追捕》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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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回忆》里,有一篇专写“电影”,主要是乡村的“露天电影”。没想到上大学后,露天电影依然是三点一线校园生活里的甜。那时大学里文娱活动很少,跳舞热尚未兴起,卡拉OK不曾听说,甚至名人讲座也十分罕见。而在学校操场,除非临近期末大考,几乎每个周末或相隔一周会放映一场电影。
通常,我们会自带学校发的马扎,或委托先去的同学代为占座。马扎是北方特有的便携式坐具,木腿交叉作为支架,上面绷着麻绳,可合拢。据说马扎是春秋时期齐国人的发明,而那时的济南恰好属齐国。看电影时,有时会有一阵风沙袭来,但绝不是后来京城频发的沙尘暴或雾霾。
除了操场看露天电影,洪家楼老校区附近还有一家历城电影院,就在古老的天主教堂旁边。俗话说,“先后历城,后有济南”,正如“先后平江,后有苏州”。那时电影票价格合理,故而电影院也是我喜欢去的地方。幸好有“研究生杂记”,所有看过的电影都记录在案,偶尔还有一两句评语。不仅如此,我还把看过的电影分成五级。
A,还想再看一遍的,如《生死恋》;B,有所收获的,如《一盘没有下完的棋》;C,无益却又不算浪费时间,如《金鹿》;D,有些浪费时间,如《特高课在行动》;E,白白浪费时间,如《沙漠宝窟》。《金鹿》由北影厂拍摄,饰演售货员金鹿的是冷眉,她还演过《生活的颤音》和《苦恋》等片,1989年移居澳洲。后两部片子是明显做出来的,充斥了没完没了的打斗。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系中日合拍,中方演员有孙道临、沈丹萍和黄宗英,日方演员有三国连太郎和松坂庆子。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是过去一个多世纪里中日关系的蜜月期,此片又有意作为邦交化十周年的献礼,日方导演又是执导过《追捕》和《人证》的佐藤纯弥,因而宣传比较多,公众期望值也高。
其时围棋热已在中国兴起,1984年还开启一年一度的中日围棋擂台赛,引发国人高度关注。可是,看过之后有些失望。毕竟,政治与艺术是两回事,棋艺又难以在银幕上表现。事实上,中日友谊并不牢靠,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引发旧伤。这一点不禁让人羡慕西欧诸强,即便有百年战争和两次世界大战,恐怕是东西方文化差异使然。
在我的大学时代,日本电影风靡中国,不逊于今天的韩剧或美剧,最受欢迎的男演员无疑是高仓健。1931年,高仓健出生于福冈,曾就读明治大学商学院。只因战后经济萧条,他才弃商从影。他主演的《追捕》在中国放映后引起轰动,他和扮演女主角真由美的中野良子家喻户晓。只是当时我不知道,两位演员年纪相差近二十岁。
《追捕》讲述了杜丘检察官的故事,他被诬告犯有抢劫罪,一面逃避警察追捕,一面独自侦查。在山中他巧遇遭熊袭击的牧场主女儿真由美,两人产生爱情。杜丘在真由美帮助下突破各种险阻,终于查明诬告人横路的下落,并使真相水落石出。影片跌宕起伏的情节、台词和那首《啦呀啦》歌曲,都给人们带来精神愉悦。
“杜丘,你看,多么蓝的天啊!走过去,你可以融化在蓝天里。一直走,不要朝两边看。”这句台词被写进相声段子,晚上许多男生寝室里都有人背诵。有些画面也令人难忘:杜丘在逃跑中,穿过一条小河。大场景,一匹马飞奔追来,由远而近。真由美长发飘舞:“杜丘先生,快上马。有人告密了……快!上马!”杜丘有些犹豫,但还是翻身上马……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中景拉近,真由美脸上绽露灿烂的笑容:“我喜欢你!”那个年代,刚刚从噩梦中醒来的人们,听到一句“我喜欢你”,仿佛是天籁之音,让多少年轻人为之动容,“如果你是罪犯,我就是同谋!”这句话,又令多少年轻人为之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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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我曾去福冈参加数学会议,并在明治大学做过一场诗歌讲座,也算是了却了一份心愿。同时得知,生活中的高仓健并不幸福,他唯一的婚姻是与歌手江利智惠美,婚后十二年分道扬镳。又过了十一年,智惠美在东京寓所因酗酒引发呕吐堵塞喉咙窒息而死,年仅四十五岁,葬礼那天恰逢高仓健生日。
2014年11月10日,高仓健也因患淋巴癌在东京去世。“真由美”则是在三十七岁那年下嫁给一位银行中级职员,日子相对平静。因为在中国知名度高,她后来成为亲善大使,频繁往来于东中国海两岸,甚至捐资在秦皇岛创办了中野良子小学,并上过央视《艺术人生》。
中野良子那一代日本女演员里,我最喜欢的要数栗原小卷和松坂庆子。前者是许多中国男子的梦中情人,后者因主演喜剧片《莆田进行曲》永留在我的记忆中,我认为她很好地展示了现代人的青春魅力。后来我听说,她有着“日本第一美人”之誉,且在五十岁时大胆推出全裸写真集,则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了。
相比之下,稍晚出道的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在电视剧《血疑》(1975年)进入中国后吸引了无数年轻人,却从未给我异样的感觉。而稍年长的倍赏千惠子虽与高仓健合作过两部影片《幸福的黄手帕》和《远山的呼唤》,毕竟角色老派,其形象很快就在脑海里淡忘了。
栗原小卷出生于日本战败的1945年,有着迷人的笑容,她主演的《生死恋》(1971年)和《望乡》(1974年)我都看过许多遍,可以说不厌其烦。新千年之际,我从新加坡飞往日本途中,经过加里曼丹岛上空时,仍不由自主地想起《望乡》故事发生地山打根。《生死恋》故事简单之极,移情别恋的女主角夏子意外地死于爆炸事故,却令人刻骨铭心。
其他我看过的外国片有苏联的《乡村女教师》、捷克的《非凡的艾玛》、波兰的《夜茫茫》(《麻风女》)和东德的《阴谋与爱情》,都被我打了B。后者依据诗人席勒的同名戏剧改编,讲述了乐师女儿与宰相儿子的恋爱,恍如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杂记里还提及电视里播放的名著改编的黑白老片,有《红与黑》《悲惨世界》《基督山伯爵》《远大前程》和《王子复仇记》。《红与黑》和《悲惨世界》描写的是同一个年代,不同的阶层。狄更斯的《远大前程》颇有启示意义,仿佛我读过的小说《约翰·克里斯多夫》。
《王子复仇记》即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莎翁的语言才华和自导自演的苏格兰人劳伦斯·奥利弗的出色演技令人赞叹。此片很好地诠释了to be or not to be , that is the question,犹如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一样耐人寻味。该片拍摄于1948年,曾荣获威尼斯金狮奖、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和最佳男演员奖。
“没有了表演,我就无法呼吸。”奥利弗如是说,他曾是一名飞行员,后来成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演员。或许美国人不同意,至少他是莎剧无可争议的最佳演员。最难忘的镜头是奥菲丽亚落水后在水上漂浮,她的身体缀满了花瓣。多年以后,我在伦敦泰特美术馆里看到拉斐尔前派画家米莱斯的《奥菲丽亚》(1852年),才知电影模仿了画作。
我没听说莎翁离开过英伦,但他的多部戏剧故事发生在异国他乡,如《哈姆莱特》是在丹麦的古堡,《暴风雨》发生在维尔京群岛,《罗密欧与朱丽叶》是在意大利维罗纳,还有《威尼斯商人》《雅典的泰门》《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等。难怪萧伯纳要说,莎士比亚戏剧的地理是非常富有浪漫色彩的。
不愧是伟大的演员,奥利弗与费雯丽的爱情也堪称传奇。费雯丽出生在印度孟加拉邦的大吉岭,父亲是不列颠印度的一名军官。虽说她在奥利弗成为奥斯卡影帝前九年便因为拍摄《乱世佳人》(1939年)成为影后,在奥利弗获奖三年后她又因在《欲望号街车》(1951年)获得第二尊小金人,却是后者的崇拜者。
值得一提的是,两人相遇时双方都已结婚,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促使他们走到了一起。两人的婚姻维持了二十年,即使后来因为费雯丽的精神疾病分手,仍终身相互牵挂。让影迷遗憾的是,他们两人虽有过多部电影和戏剧合作,却没有一部成为经典。
《蝴蝶梦》和《魂断蓝桥》拍摄于1940年,原先都是让新婚夫妇奥利弗和费雯丽主演。前者是悬念大师希区柯克的成名作,但他和制片认为费雯丽看起来不够天真无邪,而选择了初出茅庐的琼·芳登。后者主题曲《友谊地久天长》是交谊舞会的保留曲目,但同一位制片人却把男主角换成了罗伯特·泰勒。两部影片都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最后获奖的是《蝴蝶梦》。
希区柯克指导的《三十九级台阶》(1935年)和《爱德华大夫》(1945年)也是在那个年代引进的,前者在英国拍摄,后者由好莱坞另外两位大牌演员格里高利·派克和英格丽·褒曼主演,也曾得奥斯卡最佳喜剧片和最佳原创音乐奖,但留给我的印象并不深刻。
还有改编自英国女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同名小说的电影《阳光下的罪恶》,主角是比利时大侦探波洛,与女作家的另一部作品《尼罗河上的惨案》一脉相承,情节错综复杂,却似乎缺少观看希片的紧张度。相比之下,那几年看到的法意等拉丁民族的电影略显逊色,巴西的《独立或死亡》更像是一部历史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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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产影片里,《三家巷》(上下集)也被我打了A,这或许因为读过并喜欢同名原作,作者是欧阳山。1957年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灾难年,年过半百的欧阳山却开始鸿篇巨制《一代风流》的写作,《三家巷》(1959年)是五个系列长篇的第一部,也是最为成功的一部,其次是第二部《苦斗》(1962年)。
故事发生在二三十年代的广州,三家巷里住着互有姻亲关系的三户人家,买办资产阶级的陈家、官僚地主的何家和手工业工人的周家,穿插着沙基惨案、五卅大罢工和广州起义等历史事件。导演兼编剧是王为一,与我小时候爱看的电影《渡江侦察记》导演汤晓丹一样,也活到了一百多岁。
其他文学名著改编的电影评分也不低,老舍的《骆驼祥子》和《茶馆》均为B,但我对京味十足的对白并不欣赏。还有依据大阪出生的台湾女作家林海音自传体小说《城南旧事》(1960年)改编的同名电影,写的也是北京的童年,以李叔同的《送别》作插曲。
说到林海音,容易与早她一辈的林微音或林徽因混淆,前者是位海派男作家,却有着女性化的名字,与鲁迅有关一场骂战。他的作品因为唯美主义倾向受到冷落,但当年名气很大,以至于如今仍名声显赫的女诗人兼建筑师林徽因因为与之同名而不得不改名。
当代题材中,我看过女作家谌容小说改编的《人到中年》,还有王蒙十九岁处女作改编的《青春万岁》。前者多少有些凝重,后者因为年代久隔,并未引起太大反响,不过,我记下了高三女生杨蔷云的一句话: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像飞一样。
稍后,我还看了古华小说改编的《芙蓉镇》,女主演是大名鼎鼎的刘晓庆,她曾主持1983年首届春晚。而男主演是初出茅庐的姜文,两位演员的恋情也曾轰动一时,颇有好莱坞风范。巧合的是,以上三部影片的男主角都是“右派”。
此外,还看过青春片《夕照街》《赤橙黄绿青蓝紫》《快乐的单身汉》《逆光》《都市里的村庄》,获得一时欢愉。以及舞剧《丝路花雨》,取材于敦煌壁画和丝绸之路,由甘肃歌舞团演出,自1979年登台亮相以来,连续上演三十多年,被吉尼斯列为“中国舞剧之最”,并曾荣登米兰斯卡拉大剧院和纽约林肯中心舞台。
除了刘晓庆和山大校园里长大的巩俐,那几年来过山大的演员还有后来的央视名主持倪萍。倪萍是威海荣成人,1979年,二十岁的她考入山东艺术学院(比彭丽媛晚一年),毕业后分配在省话剧团,参演过《苦菜花》等影片。有一次,她来山大演话剧,引起一番轰动,那晚我也在现场。
电影是脆弱的,但它帮助了更为脆弱的人类。只可惜,多数观众把它当成是一种单纯的消遣,监制、审查和发行系统随意给予删减,影评人自以为是地肆意批评它。更有甚者,电影经常以情节、色情或暴力的外表出现,常常被金钱权威所控制。
一方面,它是“梦的工厂”(苏联作家爱伦堡语);另一方面,它是一条“由绵长的视觉鸦片组成的转瞬即逝的河流”(法国作家奥蒂贝尔蒂语)。归根结底,“电影是一个企业”(法国作家马尔罗语),伟大的影评人兼导演路易·德吕克则认为,“一部优秀的电影是一条出色的定理。”如同水流浸入稻田,电影滋养了我的心灵。
三、缪斯
缪斯,请告诉我那位聪敏的凡人的经历,他在攻破神圣的特洛伊城后,浪迹天涯。
——荷马《奥德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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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元旦将至,我提前完成了硕士论文,虽说尚未投稿,离开公开发表更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但已得到潘师肯定,他要我以后继续跟他读博,因此心情比较放松。除夕晚上,我先在宿舍里聆听了德沃夏克的《念故乡》,然后去生物系尹光德教授家看电视。尹老师是我在山大念书时认识的两位台州老乡老师之一,另一位是物理系的周瑾老师。
周老师住在洪家楼老校区,她是椒江人,先生贝老师是三门人,在化学系任教。两位老乡待我很好,我曾多次去他们家蹭饭。有一天,周老师和我散步时谈起她在福建读书的独生女儿,并表达了某种意愿,我才有意无意地去得少了,那会我已决意毕业后回老家。
尹老师拉得一手好二胡,女儿尹红念大学前下过乡,那会已是光学系助教,他们与我一样住在新校区。我对那晚的央视迎新晚会没有记忆,与首届春晚相差甚远。将近一年前,央视首次举办了春晚现场直播,导演是王一鹤和邓在军,由姜昆、马季、刘晓庆、王景愚四位演员主持。前两位是一对相声师徒,后两位分别是当红的电影演员和上海滑稽戏演员。
那晚王景愚演出了小品《吃鸡》,与李谷一演唱的《乡恋》获评优秀节目。事实上,《吃鸡》欠缺审美价值,后来观众也只记得这出戏和演员的名字,而《乡恋》的生命力要长得多。那会儿我绝没有想到,春晚会延续三十多年,并创下多项吉尼斯纪录。例如,收视率、演出时间、演员人数。如今,春晚的鼎盛时期已过去,但仍无法预测这台戏的终结。
多年以后,我了解到首届春晚的幕后故事。《吃鸡》创作于1962年,从翌年元旦开始,王景愚曾多次表演,赢得一片喝彩,连周恩来和陈毅也笑出眼泪。但在“文革”期间,却被批为“笑里藏刀”,是资产阶级腐朽生活作风的代表。王景愚心有余悸,不愿二十年后重蹈覆辙,在台领导批示后才接受任务。
《乡恋》诞生于1979年,可谓大陆第一首流行歌曲。因唱法新颖,加上文艺界的左倾思潮,《乡恋》受到点名批评,被认为是靡靡之音而列为禁歌。那晚原本没有安排此曲,是听众打来无数点播电话促成的,坐镇指挥的广电部长吴冷西最后一刻才点头,于是有人骑车回家拿录音带。那是当晚李谷一唱的第七首歌,也是最红的一首。
我试图寻找1984年元旦除夕晚会的节目单,但当百度“1984 + 元旦晚会”,只找到程琳演唱的《趁你还年轻》这一曲目。绝大多数条目属于那年春晚,陈佩斯和朱时茂首次合演小品,《吃面》胜过了《吃鸡》,张明敏演唱《我的中国心》,李谷一首唱《难忘今宵》作为告别曲。或者属于那年国庆晚会,甚至还有侯德健和程琳的二重唱《新鞋子,旧鞋子》录像。
侯德健是第一个扬名大陆的台湾歌手,由他作词作曲并演唱的《龙的传人》让中华民族又多了一个代称,而洛阳女孩程琳则是大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流行歌手,那年他们还合作了一曲《酒干倘卖无》。两人当年的恋情和出走曾轰动一时,与分手和归来时的悄无声息不能相比。
那晚看完电视已近子夜,我告别尹老师一家,独自走出家属院。就在我即将迈进校门的瞬间,一个黑影迎面扑来。我猝不及防,几乎贴面,我闻到一股清香的味道,随后黑影迅速退去。我确定那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只是由于是夜间,且她留着长发,因此虽有路灯,相貌仍没有看清。
当天夜里,我辗转反侧,没有睡着觉,翌日一早醒来,口中仍念念有词。我把它记在一张白纸上,不料文学青年的室友闫庆旭同学看过后说,那是一首诗。于是我就有了第一首诗,一首从未变成铅字的诗歌。
路灯下的少女
呵,姑娘
路灯下的姑娘
刺骨的寒风透不进你的心房
因为你的血液里啊已溶入另一个生 命的激流
呵,姑娘
路灯下的姑娘
漆黑的夜幕遮不住你的双眸
因为你的眼睛里啊已点燃起不灭的 火炬
呵,姑娘
路灯下的姑娘
你是多么的痴情啊
竟然连你情郎的蛩音都分辨不清
当我——一个陌生人匆匆走过的时候
你急忙闪过修长的倩影
随后又失望地收回那灼人的目光
你是惟恐失去这一秒之差的欢乐吧
呵,姑娘
路灯下的姑娘
你的失望是暂时的
而我的希望又在哪里呢
2
几天以后,我路过校门口,发现那盏路灯旁边有一排法国梧桐。我想诗的题目换成《梧桐树下的少女》未尝不可,那样会多些植物的因素,且路灯有时会不亮,而树木却一直挺立。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有修改,包括诗的正文,我想让她成为永久的纪念,而不是拿去发表什么的。
不过,修改也有好处,植物出现在诗中了,这一点很重要。而那位诱发我写出诗歌的少女,是我的第一个和永恒的缪斯。虽然我无法见到她,她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个误会带来了什么。值得一提的是,那时我尚未读过一首课本以外的自由诗,甚至也不晓得缪斯这个词的含义。
缪斯(Muses)是希腊和罗马神话中的女神,起初是诗人们的保护神,后来司掌所有艺术乃至科学,人数则有出入。二世纪的希腊旅行家保萨尼亚斯在《希腊志》里提到三位缪斯,即歌唱、沉思和记忆。而公元前一世纪的古罗马政治家兼作家西塞罗在《论神性》一书则提到四位,除了歌唱和沉思,还有陶醉和开场。
再往前,荷马史诗《奥德赛》和公元前八世纪的诗人赫西奥德提到了九位缪斯。五世纪的赫西基奥斯则在《希腊语词典》中记载,缪斯女神被称为“疯狂的”或“暴风雨般的”。她们曾被酒神第欧根尼主宰,也是他漫游时的玩伴。后来缪斯被太阳神阿波罗接管,变成一群美丽高雅、充满活力的青年女子,但她们有时也会被激怒。
这些缪斯女神各司其职,有着自己的象征物和含义。她们分别掌管史诗(书写,声音悦耳),历史(书卷,赞美),抒情诗和情诗(竖琴,令人愉悦),音乐和长笛(长笛,可爱),合唱和舞蹈(七弦琴,热爱舞蹈),悲剧和哀歌(悲剧面具,声音甜美),喜剧和牧歌(喜剧面具,繁荣昌盛),颂歌、修辞学和几何学,天文学和占星术(地球仪,天空)。
遗憾的是,诸位缪斯的名字译成中文后有些拗口,仅最后两位波利尼亚(Polyhymnia)和乌拉尼亚(Urania)相对悦耳,前者的前缀poly意思是“多”,后者成了法国作家、诺贝尔奖得主勒·克莱齐奥同名小说描写的理想国。我曾带着这部小说游故事发生地墨西哥,果然带给我灵感,后来还见到作者本人,并请他在扉页上签名。
缪斯既是艺术的代表,也是艺术本身(Music,音乐一词来自缪斯)。在文学中,缪斯一词常常出现在一篇史诗或故事的引入或题记中。例如,荷马史诗《奥德赛》里写道:“请告诉我,缪斯,那位聪敏的凡人的经历 / 他在攻破神圣的特洛伊城堡后,浪迹天涯。”但丁《神曲》里也写道:“啊!诗神缪斯!或卓越的才智!帮帮我,/请在我的脑海里,写下我目睹的一切。”
而在那位旅行家的《希腊志》书中,还描述了拥有天籁之音的人面鸟身女妖——塞壬,她在与缪斯的音乐比赛中落败,被拔去翅膀,进而编织成象征胜利的王冠。而此前,罗马诗人奥维德在《变形记》里写道,缪斯出生地庇厄利亚的国王庇厄洛斯有九个女儿,一向骄傲自大。有一次,她们不自量力地向缪斯发起挑战,最终在歌咏比赛中输掉而全变成喜鹊。
另一方面,缪斯也是学习之神。泰勒斯的处女作和毕达哥拉斯定理便是以诗的形式写成的,据说毕氏抵达亚平宁半岛后,第一个建议便是建造缪斯的神龛来促进市民的和睦和学习风气。苏格拉底的哲学著作也大多是诗体,柏拉图和毕达哥拉斯一样,都认为哲学是艺术的一部分。
希罗多德的《历史》每卷以一位缪斯命名,雅典政治家梭伦认为缪斯会为人类带来昌盛和友爱,是通往美好生活的秘密,他让孩子们每逢节日祈祷缪斯并朗诵诗歌。在东方,南宋数学家秦九韶的著作《数书九章》每章以一首诗开头。八百年后的今天,在他的故乡四川安岳,每当中高考来临,成千上万学子和家长会来纪念馆朝拜祈福。
据说,缪斯的崇拜一般在泉水附近进行。希腊神话中的诗人兼歌手俄耳甫斯死后,缪斯收集和埋葬了他的尸体。缪斯也与英雄崇拜相连,一些传说中英雄的墓地是诗歌比赛和朗诵之地,亚历山大图书馆也是建在大帝之墓附近的缪斯神龛上。我在巴尔干的斯洛文尼亚和法国参加诗歌节期间,都曾受邀在诗人墓地朗诵。
十八世纪法国启蒙运动以后,人们试图重建对缪斯的崇拜。法国大革命前夕,巴黎有一个共济会团体就叫“九姊妹”,伏尔泰和本杰明·富兰克林都参加过他们的活动。英语中的博物馆(Museum)便是这项活动的产物,其本意是“缪斯的崇拜地”,引申为“向公众展示知识之地”。
3
多年以后我告别济南来杭州工作,也写过几首与梧桐有关的诗,只因我的单身宿舍楼窗外有一棵。主干不高,枝丫敞开来,延伸得又高又大。夏天树皮脱落较多,每当下过一场秋雨,树干的颜色会变得深沉。在那首被我用作处女诗集书名的诗《梦想活在世上》的开头,有这样两句:
树枝从云层中长出
飞鸟向往我的眼睛
另一首诗叫《树迎着我的目光缓缓走来》:“然后他坐下来,挽着我的胳膊 / 用剥落的树皮给我讲童年的故事。”
《绿血》是为纪念1988年8月8日登陆浙东的台风而作,那场台风非常可怕,西湖上的许多大树连根拔起。那也是我来杭州的第一个夏天,幸运地躲过去了。因为七月底我便去了北京,参加清华大学召开的“纪念华罗庚国际学术会议”。等我乘火车回到杭州,已经是八月十一日晚上了。
那晚,原先在报纸电视上看到的景象,又被我在公车上亲眼目睹,返校后走过自己的窗前,地上的梧桐树叶给了我灵感。这首诗叫《绿血》,曾出现在当年我自印的小册子《幻美集》里,包含这首诗在内的十二首诗后来刊登于《作家》杂志。
绿 血
我从北方回来,夜已经很深
我进屋后返身关门
发现了台阶下的树叶
这是从被台风刮倒的
法国梧桐上掉下的
树的躯干已被拖走
我好像看见一摊血
淤积在石板地上
我记得双亲大人喜欢
在树下乘凉,稍歇
谈论他们的孙子
我甚至记得他们
费劲吐出褐色瓜子的情景
那是在去年夏天
今年夏天,我不知道
今年夏天他们将怎样度过
这首诗第一次点明树名,后来被译成外文时却遇到麻烦,法文译者安妮-玛丽亚在我指给她看过后,告诉我那是悬铃木,且法语里没有法国梧桐这一树名。后来我查到,悬铃木原产欧洲东南部、印度和美洲,到了中国被称作梧桐,而法国梧桐的命名纯属偶然。第二年,我干脆以梧桐为题写了一首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