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三)

  • 来源: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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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02-15 15:01

  音乐,虽然大家认为是普遍的语言,究竟不是普遍的:应当要拿文学来做一张弓,才能把声音射到大众的心里去。(3-368)

  没有一个人是完全的。所谓幸福,是在于认清一个人的限度而安于这个限度。(3-374)

  有一等人是始终要奋斗的,除非到了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莫扎特;4-173)

  我是人,只要与人类有关的,我都感兴趣。(丹朗斯;4-213)

  你心里不同意的时候,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朋友。(4-236)

  世界上原来没有一件东西没用的,便是最下贱的人在悲剧中间也有他们的角色。(4-241)

  真正的苦恼在心灵深处刻下了一道很深的沟槽,它似乎毫无动静,熟睡了,实际上却继续在腐蚀灵魂。(巴尔扎克;4-100)

  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

  悲伤使人格外敏感。

  人家以为爱是最不由自主的,其实敬重更不由自主。(俾斯麦;4-367)

  倘若活着不是为了纠正我们的错误,克服我们的偏见,扩大我们的思想与心胸,那么活着有什么用?(卷四序)

  大众把崇高伟大当作游戏。要是他们看到崇高伟大的真正面目,那就连望一望的勇气也没有了。(歌德,2-77)

  多年以后,我漫游到南半球的阿根廷,发现一位自学成才的天才安东尼·波契亚,他的著作《遗忘的声音》里有许多奇思妙想的句子,被译成各种语言,我也从西班牙语译了一百多句,收在《美洲译诗文选》(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此乃后话。只是不知道,比罗曼·罗兰小二十岁的波契亚是否受到了前者的影响。

  3

  1866年,罗曼·罗兰出生在法国中部勃艮第的小镇克拉姆西,从小在谙熟音乐的母亲熏陶下,养成了对音乐的爱好。十五岁全家迁入巴黎,后来他考入巴黎高等师范学校,毕业后取得了中学教师职位的资格,并与他崇拜的托尔斯泰通信。此后他多次去意大利、比利时、荷兰和黎巴嫩等地旅行,在罗马攻读艺术史。回国后在母校和巴黎大学任教,并创立了罗曼·罗兰家纺品牌。

  1892年,罗曼·罗兰与一位出身名流的犹太小姐结了婚,交际花与穷书生的结合在当时的社交界传为佳话。罗曼·罗兰连续发表了七部戏剧,成为小有名气的剧作家。九年后,他的婚姻触了礁,创作遂改变了方向,倾注全力写作长篇巨制《约翰·克里斯多夫》。1904年,该书第一章发表在巴黎《半月刊》杂志上,随后其他各章陆续出版,直到1912年才出齐。

  这部小说描写了主人公约翰·克里斯多夫奋斗的一生,从儿时音乐才能的觉醒,到青年时代对权贵的蔑视和反抗,再到成年后在事业上的追求和成功,最后达到精神宁静的崇高境界。据说主人公的许多事迹都是以贝多芬为原型的,但也融入了作者个人的生活,例如第三部341页有这样的描写:

  在共同生活的最初几年里中,生活的和谐非常脆弱,往往只需要两个爱人之中有一个有些轻微的转变,就会把一切都毁掉。而遇到财产或环境突然有大的变化的时候,情形就更危险。必须是极坚强的人或是极洒脱的人才抗拒得了。

  与此同时,罗曼·罗兰也为了给自己心目中的英雄立传,写成了多部名人传。我不知道发现《约翰·克里斯多夫》对我后来成为诗人和随笔作家起到多大作用,但如果先读到哲学家伯特兰·罗素的《西方的智慧》或他的自传、传记,则我完全有可能对分析哲学或其他哲学感兴趣。那样的话,我可能难以同时从事纯文学的写作。

  罗素出身贵族,祖父做过英国首相,但他又从小父母双亡。他是数学家出身,毕业于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后来成为大哲学家,并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一生结过四次婚,活到了九十九岁高龄。《西方的智慧》不仅阐述了西方哲学发展的前因后果,同时还涉及历史、科学、经济、政治等方面的内容。

  爱因斯坦曾说过,阅读罗素的著作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之一。让我们看看新近出版的《罗素传:孤独的精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5),第二章《剑桥》描写了三一学院数学本科生罗素的生活。在大学前两年,他广交朋友、发展友谊。这些朋友都是主动找上门来的,因为他入学时的主考官、数学家兼哲学家怀特海非常欣赏他,经常建议别的学生与他攀谈。

  罗素发现,他的学业并不十分符合他的情趣。上大学之前,他很愿意接触数学,解难题、学技巧、求答案。但进大学之后,他渴望某种更为深奥的东西。他对数学的兴趣一直受到这一渴望的激励:数学可以提供确定的知识,首先是数学范畴之内,他希望利用这个基础,在其上构筑自然科学,然后构筑关于人类行为的科学。这是罗素的梦想,他的理发师悖论在数学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那时在德国,比如哈雷、耶拿或哥廷根,学者们开始尝试用更严格的逻辑证明来取代“直觉式”证明,从而在更可靠的基础上构筑数学学科。遗憾的是,那时潮流尚未波及英国,剑桥的数学优等生考试仍像牛顿时代一样,强调数学在物理学方面的应用,而优等生前十名是留校的前提。于是,数学科目被弄成一套需要耍小聪明的花招,学生借此累积分数,这一切让罗素觉得恶心。

  与此同时,尽管罗素对数学仍抱有强烈兴趣,但是当他与数学同行打交道时,少有那种自在的感觉,觉得他们的知识面过去狭窄,行为举止缺少人文修养。在剑桥大学的数学导师中,他唯一表示尊敬的是怀特海。后者比他年长十一,在许多方面堪称维多利亚时代学者和绅士的完美典型。

  那时在剑桥,给本科生开设的数学讲座很少。为了准备优等考试,多数同学聘请私人教练。罗素在评价三一学院一位数学导师时指出,“他曾是一位非常不错的学生,但是在其他各个方面都俗不可耐。”罗素认为,应该让学生参加并通过基础课程的考试,不通过就不能继续学业,这样才能提高他们的人文修养。罗素自己最后获得优等生第七名,“现在他终于可以抬起头来,注意周围的世界了。”

  七、素数

  可以说一个数学问题一旦与素数发生联系,就会变得深刻,难度也骤然增大。

  ——题记

  1

  1985年春学期,我开始攻读博士学位。那时国内尚没有直接攻博,或硕博连读一说,所以我们是经过考试的。原本,硕士学位需要三年才能拿到,但我和王炜因为论文完成得早,且都已经发表了,因此得以提前半年毕业。换句话说,我们赶上了七七级那帮同学。

  说到山大数学系七七级,我认识的人不多,其中有考入北大的张继平,他后来得过陈省身数学奖,做过北大数学学院院长;有考入浙大的薛安克,如今担任杭州电子科大校长。在山大读研的,有从浙师大考来的黄岩老乡潘兴斌,现在是华师大的紫江学者。还有一些留学海外,我在北美的旅途中就见到好几位。

  那个学期我曾两次去北京出差,算起来分别是我第四次和第五次进京。第一次是大二暑假去北京姑姑家探亲,第二次是研二寒假去大西北时路过,第三次是1984年冬天,我和王炜去北京中关村数学研究所查阅和复印资料。那时候没有电脑和互联网,所有文献都是纸质杂志或书籍,数学所的资料比起山大来更为齐全,因此博士生通常都会去北京,那时候七小时的火车已经算很近了。

  说实话,我对多数复印的资料不太记得了。印象最深的是数学所资料室的工作人员,她们非常喜欢和我们聊天。一旦进入资料室,不管你是否愿意,京腔都会飘入耳朵。聊天的内容当然与数学无关,而是日常琐事和趣闻,比如某某学生的恋爱对象,或某某数学家的个人爱好。我后来猜测,由于数学所女性比例极低,她们不自觉地产生一种优越感,以为凡是男性都愿意听她们说话。久而久之,聊天就成为她们对男性的一种精神抚慰。

  第四次进京是在五一前夕,我停留了一个星期,我搭乘的是夜班火车,所谓朝发夕至。我买的是硬卧票,这对我来说是第一次。出差的事由与数学无关,而是去参加“首都部分高校大型社会观念变革学术讨论会”。这个会议的出发点是,随着我国经济体制改革日益深入的发展,整个社会生活领域中的某些传统的旧观念旧模式受到了有力的挑战,并已开始发生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变革,如何深入理解和认识这场变革,分析它的现状和发展趋势,是当前理论界的重大课题。

  虽然我本科和硕士阶段没做过学生干部,但是读博以后却当上了学校研究生会学习部的副部长,与我同行的老孟同学是宣传部长。我只记得他是历史系或哲学系的研究生,却想不起全名了。之所以当上学习部长,我想主要原因在于,全校研究生住在一个楼里,而我与文理科的同学都比较熟悉。

  那次讨论会的具体细节我已记不清,甚至举办地是北师大还是人大我也无法确定了。只记得与会人数约三十位,围坐在一张宽两米、长十米左右的桌子周边。参会者除了北京一些高校的学生代表以外,还有南开、吉大等外地来的同学。我的对面刚好是会议邀请来的主要嘉宾、哈佛大学教授杜维明,这一点不容怀疑。因为那是我第一次面对哈佛教授,我还记得我和杜教授就某个问题发生激辩。这一点也帮助我推测那次会议是在北师大,因杜教授八十年代曾在那访学。

  杜维明教授那会四十五岁,正年富力强。他早年研究宋、明儒学,八十年代开始探究儒学思想的现代意义和发展前景,借鉴了哲学人类学、文化人类学、比较文化学、比较宗教学和知识社会学等跨学科研究的方法,被认为是新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但他自己却喜欢被称作哲学家、思想家,还强调儒家对新字有警惕性,一定要算的话也是儒家第三期。

  杜教授认为,儒学第一期是从先秦到汉,从曲阜时代或中原时代的孔孟之道开始,到独尊儒学。第二期是朱熹复兴儒学,使得儒学文化圈从中国扩大到东亚,包括越南、朝鲜和日本。第三期是现在,从亚洲走向世界,儒学需要用英、法、德语等文字传播。这个划分似有道理,不过李泽厚认为汉朝应单独划分,所以应是四期。我个人担心,杜教授近年在中国大陆兼职过多,分散了精力,例如北大人文高等研究院院长、长江商学院人文委员会主席、浙大马一浮人文研究中心主任,不一而足。

  2

  不到一个月,我又一次进京,这回仍与王炜同行。6月4日,我们乘坐13次沪京特快,比普通快车缩短两小时。这次是去听哥伦比亚大学哥德费尔德教授来中科院数学所讲学,他是德国人,1967年获得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在辗转了伯克利、特拉维夫、普林斯顿、麻省理工、得克萨斯和哈佛等名校后,回母校任教授。他曾获得柯尔数论奖,那次主要介绍布朗-梯其马希筛法,我们在北京停留了十天。

  那次除了我和王炜,还有北大潘承彪师叔的三位学生贾朝华、张益唐和罗文智,数学所王元的学生张寿武。说到贾朝华,他后来和我交往甚密,尤其是他任《中国数学会通讯》常务副主编期间,频频催稿,并亲自润色,促成我笔下的数学人物一个个诞生,才有了《数学传奇》这本书。再后来,他与我同为《数学文化》杂志编委,每年见面,来往交流就更多了,他对老北京、围棋、美食颇有研究。朝华的微信名为京城潮叔,作为曾经的全国青联委员,偶尔会与我们分享歌唱家彭丽媛委员的点滴轶事。

  朝华出生在上海,小时候因为父母分别在南京和北京工作(父亲在解放军通讯工程学院任系主任),他由上海的外婆和宁波鄞县的太外婆轮流抚养,在两地都上过小学。十一岁那年,才被母亲领回家,从此住在北京。七七年他考入北京邮电学院,毕业后考上北大的研究生,成为潘师叔的大弟子。博士毕业后到数学所跟王元做博士后,留所至今。他曾在小区间的素数分布等多个问题上取得世界领先的成果,曾与英国大数论学家希斯-布朗合作,在德国《纯粹数学与应用数学》和英国《伦敦数学会会刊》发表论文。

  在几位同辈同行中,我与张益唐是第二次见面了,头年夏天我们一起在合肥科大开会,又去爬了黄山。虽然如此,我们之间似乎仍不太熟悉。待我年长以后,我明白那与他的个性有关,但那时我尚缺少阅历,理解不到那一层。益唐比朝华大五岁,也出生在上海。他是北大七八级的。可能是“文革”北大冲击太深(自杀的数学老师就有好几位),北大数学系七七级没有招生,这让复旦、科大等兄弟学校沾了光。

  罗文智与朝华同年同月生,两人生日只差八天。他是南京人,本科毕业于广州中山大学,后来在北京联合大学工作过一年,再考入北大读研。文智和益唐都只跟潘老师读完硕士,便出国留学了,两人先后获得鲁特格斯大学和普渡大学的博士学位。文智的学业无疑更顺利一些,他的博士导师是名教授伊万尼克,后来又到普林斯顿跟萨那克做博士后,研究自守形式的解析和算术性质。文智较早在《数学年刊》等名刊发表论文,因此顺利地找到俄亥俄州立大学的终身教职,并担任《数论杂志》编委。

  相比之下,张寿武我最不熟悉,他的经历我近年才从媒体上得知,还有他的几位出色的学生。张寿武比我年长一岁,安徽和县人,确切地说,是县城西郊的西埠镇五星村人。和县属马鞍山市,该市面积只有四千平方公里,却被长江分为两半。江右是市区和当涂县,我曾去那参拜过李白墓。和县在江左,北宋的“清官”包拯曾出任知县,还出过大书法家林散之和中国第一个奥运冠军许海峰。

  如同《泉城》和《扬州》两篇所写,和县乌江镇曾是西楚霸王项羽自刎之地;一千年以后,唐代诗人刘禹锡在此为官时写下著名的《陋室铭》;又过了三百年,宋代女词人李清照乘船路过,留下名诗《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原来,长江流经此地时,基本是垂直的南北向了。

  1980年,张寿武从和县一中毕业,考入中山大学化学系,后谎称色盲才转入数学系,三年后即毕业并考取中科院数学所研究生,师从王元。那段时间张寿武发现王元擅长的解析数论他并不得心应手,因此看了同调代数、L函数、自守函数、代数几何等方面的书籍,哥德费尔德来讲学时他坐第一排听课,擦黑板最认真,不讲课时他奉元老之命陪同游玩京城。

  后来,张寿武在托福考试成绩不够理想的情况下,仍获得哥伦比亚大学的奖学金去了美国。他在来访的法国数学家斯匹若指导下获得博士学位,后又去普林斯顿跟菲尔兹奖得主法尔廷斯做博士后,现任普林斯顿大学教授。我见到张教授已是二十二年以后,在杭州举行的世界华人数学家大会上,校友励建书教授特意介绍,我们相互致意问候。

  3

  1998年,张寿武应邀在柏林国际数学家大会上作四十五分钟报告,2011年当选美国艺术和科学学院院士,他的研究方向是算术代数几何,这是代数几何的一个分支,是指所有以数论为背景或目的的代数几何。所谓代数几何是将抽象代数,特别是交换代数,同几何结合起来的数学分支。这是典型的边缘学科,需要许多领域的知识,包括数论、模形式、表示论、代数几何、代数数论、李群、多复变函数、黎曼曲面、K理论等等。

  丢番图方程是算术代数几何的重要课题,这是它的生命力所在。写到这里,读者可能想起前文提及新儒家杜维明先生的研究方法,也是以跨领域见长。1984年和1995年,随着莫德尔猜想、费尔马大定理等丢番图方程问题先后被攻克(每一个都轰动一时,尤其是后者,被誉为二十世纪的成就),算术代数几何和代数数论风靡一时。

  相比之下,解析数论则有些沉寂。所谓解析数论是数论中以分析方法作为研究工具的一个分支,是在初等数论方法无法解决的情况下发展起来的,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纪的欧拉时代,最典型的问题是孪生素数猜想、哥德巴赫猜想和黎曼猜想。这方面自从1966年陈景润有关哥德巴赫猜想的研究工作宣布以来,就没有更激动人心的成果了。

  上述五个问题中,除了莫德尔猜想,均与素数直接有关,它们也是数学史上最有名的猜想或问题。所谓素数或质数是指这样的正整数,除了1和自身以外,没有别的正整数可以整除它们。可以说一个数学问题一旦与素数发生联系,就会变得深刻,难度也骤然增大。最小的十个素数是2、3、5、7、11、13、17、19、23、29,其中3和5、5和7、11和13、17和19只相差2,被称为孪生素数。著名的孪生素数猜想说的是,存在无穷多对孪生素数。

  显而易见,除了2是偶数以外,其余素数均为奇数。哥德巴赫猜想也与素数有关,是指每个大于4的偶数均可表示成两个奇素数之和,例如6=3+3, 8=3+5, 10=3+7=5+5。费尔马大定理的等价形式是,对任意奇素数p,不存在正整数x,y,z,使得其中两个的p次幂之和等于第三个的p次幂。由莫德尔猜想也可以导出,对每个固定的奇素数p,上述方程至多有有限个解。而黎曼猜想(被认为数学史上最伟大的猜想)是关于黎曼zeta函数的零点分布的,这个函数本身的定义就与素数有关。

  2013年,在从数论圈“消失”了二十多年以后,张益唐惊艳亮相,他用精细而耐心的解析方法证明了:存在无穷多对素数,它们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七千万。假如把七千万缩小到 2,便是孪生素数猜想。这个结果轰动了世界,加上他的个人经历和励志故事,很快被《纽约客》和《纽约时报》等主流媒体大篇幅报道,同时他也获得了包括柯尔奖、麦克阿瑟天才奖、求是杰出科学家奖等奖项。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经全世界许多同行通力合作,七千万这个数字迅速下降,变成了246。2014年,在首尔国际数学家大会闭幕式上,张益唐应邀做了一小时报告。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以上几个问题和猜想以外,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abc猜想也与素数有关,它诞生于1985年,即哥德费尔德访华的那一年。由不太出名的法国数学家奥斯达利和英国数学家马瑟各自独立提出,不过那时候以及后来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们都没有听说过。现在大家都知道,假如abc猜想成立,则包括费尔马大定理在内的四项菲尔兹奖成果可以轻松推出,其难度约相当于小学奥数题。

  假设a,b,c都是正整数,满足a+b=c,rad(abc)表示abc的不同素因子的乘积,则abc猜想的弱形式是:c不超过rad(abc)的平方。例如,1+8=9,则c=9,rad(abc)=6,9小于6的平方36。事实上,当a和b不超过50时,2500对组合中除了{1,8,9},{5,27,32},{1,48,49}和{32,49,81}这4组数以外,其余的c均不超过rad(abc)。尽管如此简明和重要,数学家们仍无法证明这个猜想。

  2012年夏天,日本京都大学的数学家、法尔廷斯的学生望月新一在互联网上发布了abc猜想的证明,包括华裔数学家陶哲轩在内的大家均给予正面评价,但随后被指出证明存在漏洞。近来望月新一声称,他依然相信自己的证明,会在10年里给出漏洞的修补。我们拭目以待,1996年,望月新一曾成功地证明了半几何领域的格罗滕迪克猜想。

  相比以上提及的中外同行,作者深感惭愧。因为所受教育和知识的局限,更由于自身努力不够,没有进入那些最新的研究领域,也没有在经典问题上有所贡献。万幸的是,过去五年来,我把整数的加法和乘法结合起来,提出一些新的观念,并借此对那几个经典数论问题做了诠释和拓广,也包括前文未曾提及的完美数问题、华林问题、埃及分数等在内。

  这些问题经与我的学生合作撰写的论文,已经陆续在数论专业的顶尖杂志上发表亮相了,稍后也出现在我的英文版著作《数之书》中。其中一项成果,获得了英国数学家、菲尔兹奖得主贝克教授的表扬。我希望,我们不总是跟在人家的后面。如同一位德国数学同行在给我的信中所说的,未来这些问题的重要性如何,要看你的运气了。也就是说,取决于谁对它们感兴趣了。

  八、南国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王维《相思》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

  花便落满了南山。

  ——张枣《镜中》

  1

  北京听课回来,济南已经大热。这座北方城市持续干旱,我在山大的最后两年,趵突泉水已失去往日雄姿。七月五日,我急切地乘坐119次快车南下,因为那年夏天也是笛笛的毕业季。经过两年半的通信,我们的爱情似乎有了瓜熟蒂落的感觉。这些年的寒暑假,除了八三年夏天,每次都路过杭州,在她家停留少则数天,多则一周。即将到来的那个夏天,会有二十天在西子湖畔,而在故乡只待十二天。

  记得那次停靠苏州站时,我下来在站台上买豆腐干吃。一会儿电铃响起,以为火车要开动,赶紧就近爬上一节车厢。稍后想起,不可能只停留那么短时间,于是透过打开的车窗看出去,发现站台的另一边也停靠着一列火车,那才是北京至杭州的119次呢,而我爬上去的那列是杭州至北京的120次。两列起点和终点集合相同的火车一前一后同时停靠苏州站,于是出现了刚才那惊人的一幕。

  晚上七点十分,火车抵达杭州。这个时刻被一年半后一首伤感的诗《车过H城》记录下来。不过那次心里却是暖暖的,过去的半年里,我们的通信频率明显加快,不过还只是交换字里行间的情愫。那时条件不够,我们也无法通电话,更看不见对方。这次见面,眼神已说明一切。

  当天晚餐以后,我们各骑一辆自行车从卖鱼桥沿湖墅南路向南,经沈塘桥、半道红和武林门去西湖。到了湖滨,我们猛然用力上了断桥,一路沿白堤向西,过平湖秋月、中山公园、楼外楼和秋瑾墓。说到秋瑾墓,我第一次游西湖时,它还在龙井路的鸡笼山,1981年秋天才迁来孤山。

  前面就是西泠桥,我们下来推车,其时桥北的苏小小墓畔是一片空地,“文革”时它遭铲除,直到2004年才重建,墓大得有些难看。苏小小是南齐时钱塘第一名妓,南齐是五世纪后期南朝第二个朝代,定都建康(南京),只存在了二十三年。而苏小小的生命更短暂,只活了十九岁。她得以传世是因为几首诗,包括唐代诗人温庭筠的《苏小小歌》和李贺的《苏小小墓》,最有名的是一首南齐名歌,相传是苏小小本人所作,“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从桥上复返下来,向西拐入一条小路,那是通往林和靖的放鹤亭的。这位北宋诗人名逋,宁波奉化人,通晓诗经百家。漫游江湖后,隐居西湖,作诗随就随弃,终生不仕不婚,人称“梅妻鹤子”。他常驾小舟遍游西湖诸寺庙,与高僧诗友相往来,每逢客至,门童自会纵鹤放飞,林逋见到必掉舟归来。说到林和靖,南宋“小皇帝”赵显之死还与他有关。

  1276年,元军兵临城下,谢太皇后抱着五岁的宋恭帝赵显投降,他被俘后,被忽必烈封为瀛国公。赵显长大后对藏传佛教产生浓厚兴趣,1289年,忽必烈同意他去西藏日喀则的萨迦寺出家,法号和尊。他成了高僧,翻译了不少佛教经文。1323年,赵显方知晓自己从前的身份,遂写了一首诗:“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这首诗表现了他对南宋王朝的思念之情,传到元英宗的耳朵,大怒,下令赐死赵显,享年五十三岁。

  这些当然是我后来得知的,那会儿我二十二岁,对中国或世界的历史相当无知。那条小路的一侧湖水里栽着许多荷花,正含苞待放,另一侧是草坪,傍依着孤山的树木。那天夜里繁星满天,头顶上是明净的天空。那时杭州也不太炎热,至少还没有“火炉”的雅号。我们把车停好,在草地上铺了一层布,围坐了下来,说了一些语无伦次的话。在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我们留下了初吻……

  随后的日子里,我们一直没有分开,一起逛湖滨、北山路和南山路,爬保俶塔和初阳台。那时西湖南岸的雷峰塔尚未重建,至于西边的杨公堤和梅灵、灵溪隧道等,更要等到新千年以后才修筑和挖通。多年以后,我在杭州写过一首六行小诗,似乎也留有那段时光的影子。

  宝石山

  柳丝漂洋在湖上

  被一簇簇桃花分割

  断桥向西

  雨点一样的情侣向西

  青郁的宝石山上

  是谁的嘴唇开口说话?

  2

  在杭州逗留一周以后,我要去桂林开会了,那次是代数方面的暑期班。经得家人同意,笛笛与我同行,毕竟那是她的毕业季,旅行于她和我们都是一种美好的纪念。我们搭乘上海发往南宁的火车,要开上一天一夜。这是我第一次乘坐浙赣线,记得经停上饶站时,我下车打水,上车后她轻声告诉我,刚才看着我宽广的肩膀,很想从背后抱我。火车到达南昌向塘火车站时已经夜深,这是路上我们经过的唯一的省会城市,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它对我还有特殊的意义。

  火车到达湖南境内时黎明尚未来临,在株洲我们与京广线会合,但不久即在衡阳分离,那是在衡山脚下,接下来便是走湘桂铁路。多年以后,我才有机会借《数学文化》编委会在衡阳召开之际,携家眷登上南岳。之后天空逐渐泛白,火车继续向西南方向。抵达永州时朝霞已出,唐代文学家柳宗元被贬永州时,曾写下著名的《永州八记》,抒写胸中的抑郁悲愤和思乡怀友之情,可谓是古代中国游记文学的一朵奇葩。据说在唐代,永州和岭南一样相当于俄罗斯的西伯利亚。

  铁路线沿湘江进入广西,两侧是山脉,中间是被称作湘桂走廊的狭长平原。走廊南端有着举世无双的喀斯特地貌,包含桂林和阳朔。终于抵达目的地,会议举办方广西师大派人接站,那时广师大出版社和贝贝特公司的合作尚未开始。多年以后,它们曾出版我的《难以企及的人物》,我也曾借作客桂林纸的时代书店之际,应邀在师大做了一个讲座。

  暑期班学员有来自全国名校的数十位研究生,我为笛笛在师大招待所找到一个床位。随后一个星期里,白天听课,中午和晚上游玩,有时整个下午逃课,游遍了桂林,包括象鼻山、叠彩山和独秀峰。有一天,组委会安排游漓江,我们先乘船去阳朔,随后陆路返回。

  那天天气晴好,六十公里的水路两岸风光美轮美奂。我们都看过长影厂1961年出品的老电影《刘三姐》,故事发生地正是漓江,船上喇叭在反复播放影片主题曲《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料快到阳朔时突遇龙卷风,一艘游船被掀翻倒扣,淹死了数十人,大多是广东来的小学师生,我们后面那艘也被刮到岸边搁浅,我们却幸免于难。

  当时我们并不知情,船到阳朔后还去逛了西街,即如今所指的洋人街。去看了那棵树围七米多的千年古榕树,只见它浓荫蔽天,相传是刘三姐会情郎阿牛的地点,我们自然要在树下合影了。后来得知,那是1949年以来,漓江第一次遭遇龙卷风。同样不知情的是,桂系首领李宗仁和白崇禧就是桂林西郊的临桂县人,曾任中华民国代总统的李宗仁出生地正是桂林机场所在地两江。

  八年抗战期间,桂林曾是出版业和报刊编辑中心,云集了一批文化名流,包括郭沫若、茅盾、巴金、胡风、田汉、欧阳予倩,甚至美国作家海明威也来过。还有一些作家虽没到桂林,却有著作在这里出版,如沈从文、丁玲、萧红。诗人艾青抵达桂林的第一天就写出了他的代表作《我爱这土地》:“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作家白先勇于1937年出生于桂林,他是白崇禧的第五个儿子。

  暑期班结束后,我们先顺原路返回,到达衡阳后,再向南去广州。过了郴州以后,前方高山连绵,那便是盘亘于湘赣两广之间的南岭了,那也是长江与珠江流域的分水岭。此岭以南即岭南,那是古代南蛮族的居住地,也是历史上著名的贬官发配之处。公元1094年,大诗人苏东坡被贬广东惠州,他从开封出发,抵达南京长江北岸的仪征,乘船到九江,再经南昌,从赣州过大庾岭到南雄。

  不过,京广线穿越的是湖南南部的骑田岭和广东的瑶山,这条铁路的株(洲)韶(关)段修筑了近四十年后,才于1936年正式通车。那以后,昔日江西的交通咽喉功能完全丧失,也因此被湖南超越。进入广东境内后,火车依次停靠韶关和英德,驶往终点广州。我们借住在山大同学谭世宝家,他是历史系王仲荦先生的博士生,与我同届,我们一起上英语课。

  世宝比我年长十三岁,毕业于中大,满口粤语腔。他待人热情,当得知我们要来广州,便发出邀请。博士毕业后,世宝又去香港读了语言学的哲学博士,现任职于澳门理工大学。与世宝同窗的齐勇峰是陕西富平人,毕业后去了国家体改委,如今任职中国传媒大学,记得那时他们和我说话就像老大哥对小弟弟,至今回想起来依然亲切。

  那是我第一次去广州,除了越秀公园以外,似乎不记得去过别的什么地方了,只记得曾在珠江的岸边漫步,在中山纪念堂前草坪上坐(躺)了许久。按理那次我应该会去中山大学一游,但多年以后我去参加方所书店开业典礼时顺道做客中大,却未有故地重游的感觉。反而,我对广州的酸奶印象深刻,非常可口,我第一次爱上了酸奶,那时至少济南和杭州还没有出售玻璃瓶装的酸奶。

  3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是唐代诗人王维写的《江上赠李龟年》,又名《相思》,现在被解读成一首爱情诗,但当年却更多地表达了一种情谊。据说古代确有南国,至于她的现代含义,我个人的理解是两广和云贵一带。李龟年是唐玄宗最赏识的乐师,擅吹筚篥奏羯鼓,也长于作曲,最有名的是《渭川曲》。作为梨园弟子,他深受酷爱音乐的玄宗恩宠,关系非常人能及。

  安史之乱后,玄宗皇权旁落,李龟年也流落江南,卖艺为生,常令听者泫然而泣。他酷爱王维的诗,有一天唱了《江上赠李龟年》,接着又唱了一首《伊川歌》:“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燕来时数附书。”不料唱完这首突然昏倒,四天后才苏醒过来,不久郁郁而死。

  其实,王维本人也深受“安史之乱”之苦。他原本年少得志,三十岁即高中状元,是大诗人里难得的状元,他的绘画与诗歌齐名。安禄山攻陷长安时,年老的王维被贼军捕获,被迫接受伪职。757年,长安收复后,按理王维当被问斩,但由于他的名望,加上弟弟随皇帝出逃时护驾有功,幸免于难,仅受贬官处分,随后又升至尚书右丞之职。可惜那时,他的生命已到了尽头。

  公元770年,即王维去世九年以后,杜甫也漂泊到江南一带,与流落他乡的李龟年重逢。他回忆当年相见和听歌的情景而感慨万千,写了一首富有情韵的七言绝句《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里需指出,唐诗中的“江南”是指长江以南的湖南,诗的开头两句追忆昔日与李龟年的接触,那时他虽年少,已在长安享有诗名,常出入达官贵人的门庭,得以欣赏李龟年的风采。后两句诗颇为伤感,也其妙无比。

  写这首诗的那年冬天,杜甫在从长沙到岳阳的一条小舟中去世,时年五十九岁。头年正月,他由岳阳至长沙,再到衡阳,复返长沙。之后,他便在长沙、衡阳和郴州之间的湘江来回折腾,那是在今日京广铁路的湖南段。杜甫最后走的那条水路包含了湘江、横岭湖和洞庭湖,无人知道他的谢世地。公元前278年五月初五,六十二岁的屈原投水的汨罗江也在附近,此江水最后汇入了洞庭湖。

  其实,屈原和杜甫都不是湖南人,他们的故乡分别是湖北和河南,都在长江以北。倒是二十世纪有一位诗人出生在长沙,并在湖南师大念完本科。他叫张枣,在川大读完硕士后留德,那是在1986年,与我这次南国之旅在时间上接近。张枣最广为人知的诗《镜中》有一句,“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显而易见,“南”字比“北”字更容易引发情感波动,那是因为“南”是弱的象征,这我在《北方》篇里有过详细的阐述。一如王维的“红豆生南国”,或陶潜的“悠然见南山”,由弱而产生美的联想。1996年的一个秋日,张枣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在我家地板上睡了三宿。2012年3月8日,张枣因患肺癌在图宾根去世,享年四十九岁,比屈原和杜甫还要年轻。

  七月底的一天,我们结束了两广之行(三次穿越湖南),回到了杭州。我又住了些日子,才回台州老家看望母亲。短暂的停留,依然与从前一样有人提亲,但这次被母亲挡回去了。回到杭州,又滞留了五天,直到开学了,才返回济南。陆续有同学出国留学,包括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的作者,她与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同学结婚,双双去美国留学。

  那年秋天,我和已经工作的笛笛通信也达到每周一封的高频期,我们分别用l.f.k和L.F.K相互称呼和自称,那应该是我所写过的最炽烈的文字。国庆节来临,笛笛去北京出差返回途中在济南逗留了三天,我们借住在大学同班同学卿光租来的屋舍,院子里有几株盛开的玫瑰。

  那时我已有了一位新室友,便是比我大五岁的“师弟”文鹏,他和展涛比我和王炜幸运,无需考试便提前攻博。文鹏早婚且已有了一对龙凤胎,我们寝室也因此被视为风水宝地,加上常有他的西北美女老乡来访,引得周围的单身汉们无比羡慕。

  展涛后来继承潘师的校长之职,年仅三十七岁,这个纪录在中国名校至今无人能够打破,被喜爱他的同学们称为“涛哥”。他在山大任满两届以后,又调任吉林大学校长,可惜没能善始善终。而文鹏毕业后回西安,成为数学界的“西北王”,并曾长期担任西北大学图书馆馆长。其弟子之多(女性比例尤高),在中国数论界无人能及。

  我陪笛笛看了济南的泉水和大明湖,还去泉城路的一家照相馆拍过一张合影,我的表情严肃,而略带有一丝忧虑。路过泉城路与趵突泉路交界处的一座建筑物时,我获得了灵感,那座房子看起来有点像北京东城区五四大街上的中国美术馆,而她刚好也曾去过。不过,那首冠名《美术馆》的诗是在三年以后才得以完成,那时我已经到杭州工作了。

  “从色彩上看,这座房子

  很像一家著名的美术馆。”我说

  你点头同意,虽然

  你第一次去那座城市时

  我们并不相识

  天空湛蓝。一座房子

  勾起了我们不同的回忆

  而多年以后,我们又会

  回忆这个时刻;一幢房子

  曾勾起我们不同的回忆

  济南站月台离别时我们依依不舍,那时已有阴影投射在我们身上,我居然没有明显地察觉,也没有采取预防或补救措施。后来,由于我们的年轻无知,我母亲又没有及时反馈,也由于那时离我毕业尚有两年半的时光等原因,我们的爱情竟无疾而终。多年以后,笛笛携带女儿从加拿大回杭州探亲,曾与我和我的女儿们相聚,我能看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值得欣慰的是,往事和记忆可以留在寂静的文字里,在分行的诗歌中。

  九、郊游

  那么多星星密密麻麻地围着我们

  月亮圆得像蜜月时用的玻璃托盘

  ——题记

  1

  2011年秋天,我应邀为中国美院两位女画家的联展撰写了导言。她们一位来自马来西亚,另一位是我的台州老乡。这不是第一次,之前我曾为一位同辈女画家的画册作过序。那次小老乡的绘画主题是“本草纲目”,是她对某些中草药的观察和描绘。这是一种心理疗伤,是千千万万女生都经历过的。

  对她们来说,感情挫折的比例极高,一旦经历恋爱的失败,无论男女哪方首先提出分手,她都会受伤,也都需要疗伤。男生也一样,只不过每个人的方式不同罢了。例如,有的会通过下一场恋爱。

  对我本人来说,初恋的失败也是一次重创,那时我后来擅长的写作和旅行尚未得心应手,虽说我已经开始发表诗歌,并且游历了东北、西北和南国。

  回想起来,初恋失败后的那段时间里,我不自觉地采取了另一种方式,也就是郊游,那比较符合我的经济状况。第一次是那年深秋,大学时代的班长蔡林从北京回母校,我约了卿光,还有两位中文系诗友,来自北京的P小姐和来自河南的W小姐,一起陪他爬济南东郊的华山。

  华山又名华不(音fū)注,意为水中之花,在黄河以南,小清河以北。海拔197米,接近于杭州老和山,但方圆只有九万平方米,因此平均坡度高于四十五度。有人认为华不注是“花骨朵”的转音,因其形状犹如含苞的莲花,故也称作出水芙蓉。华山属“齐烟九点”,即站在千佛山上看到的九座小山之一,唐代诗人李贺诗云,“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那天下午,我们从学校出发,骑自行车北上,约三刻钟便到了华山脚下。在山下村子里放好车,便开始登攀。置身其中,就不如远看秀气了,这是北方的山与江南的山的区别。有一则流传甚广的故事,说的是山上有一个吕祖庙(果然我们爬山时路过一座小庙),当年和尚下山担水,一只狼趁机溜进去。和尚担水回来将门锁上,狼饿急了就把和尚吃了,然后它又出不了庙门,最后饿死在庙里。

  中文系才女则告诉我们,济南是春秋时的古战场。齐晋之战中齐军大败,齐顷公急绕华不注三圈逃窜,被晋军紧追不舍,偏偏他的马被树绊住,不能行走,眼看要束手就擒。车上的大臣逄(音páng)丑父急中生智,他换穿顷公的锦袍绣甲,坐于金舆中的尊者之位,被晋将军韩厥俘虏。丑父镇定自若,他假装口渴,要求派随从去附近的华泉为其取水,结果顷公趁机逃遁。

  此乃“三十六计”之第十一计“李代桃僵”的典型案例,犹如象棋中的舍车保帅。之后,丑父又用智慧化险为夷。原来,逄丑父被韩厥当作顷公带至晋军大营后,晋帅郤克发现上当了,他曾出使齐国,认识顷公。逄丑父告白:“我是车右将军逄丑父,刚才往华泉取水的是我的君主,他早已回齐营。”郤克听闻大怒,喝令将其斩首,逄丑父却不慌不忙地说:“臣子替君主赴难,我是第一个,反要被杀害,以后谁还忠于您呢?”郤克闻言有理,赦免了他。

  李白游济南时也爬过华山,还留下一首三段诗《古风·昔我游齐都》,或可看成三首独立的诗。第一首写的便是华山,“昔我游齐都,登华不注峰。兹山何秀俊,绿翠如芙蓉。萧飒古仙人,了知是赤松。借予一白鹿,自挟两青龙。含笑凌倒景,欣然愿相从。”

  此处赤松是仙人,最早记载的是《淮南子》,诗人想象借他的一只白鹿上天。古时没有飞机,人们以为从天上俯瞰人间,一切都是倒影。后两首写别离和行路难,通读之感觉不逊杜甫的《望岳》,第二首末句为“分手各千里,去去何时还”。只是因为泰山名气大,《望岳》流传才更广。

  “济南八景”中含有两个华山,一是齐烟九点,二是鹊华烟雨。鹊华是指鹊山和华山,前者如今位于黄河北岸,无主峰,远望如翠屏,相传先秦名医扁鹊曾在那炼丹,死后葬此。元代大画家赵孟頫画过《鹊华秋色图》(现藏台北故宫)描绘的便是济南的风光,被认为是元代文人画的杰作,画中华山俊俏挺拔,鹊山浑圆敦厚,中间渔舟出没,林舍掩映。

  赵孟頫是浙江湖州人,宋太祖赵匡胤第十一世孙。1292年,他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泉城三年,留下“云雾清润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的佳句。回湖州后,结识祖籍济南的长辈文人周密,自称华不注山人。因周未到过故乡,赵孟頫画了这幅图,应是大明湖鹊华桥上所见实景。相传后来被来济南的乾隆帝看见收藏,之后在清朝不为外人所见。如此一座名山,未成为广为人知的风景名胜,实在是可惜了。

  2

  1986年五一前夕,我约了P小姐单独出游,那次是食堂共进晚餐临时作出的决定。那时还没有小长假,但五一节是法定的假日。如果说上次华山之旅时,我还只是感觉到与笛笛分手的可能性,这次已是铁定事实。我和P出发时已经快七点了,出学校北门后沿山大北路西行几百米,便到了山大路,右拐一直向北,过了花园路后便是黄台南路,黄台火车站就坐落在那个十字路口。

  黄台车站在胶济铁路上,在济南站东边六公里处,与胶济铁路一起落成于1904年,比济南老火车站的历史还要悠久,后者是1912年通车的津浦铁路的车站。遗憾德国人设计的钟楼已在1992年被拆除,两位作出决定的市长也被记录在百度条目“济南火车站”而载入“史册”。之后,黄台车站是济南仅存的少数几座欧式建筑之一,附近的发电厂是济南主要电力供应点,污染十分严重。

  无论那时还是现在,黄台站都是离山大最近的火车站,我们入睡后能在宿舍里听见汽笛长鸣。虽说当年黄台站只是四等车站,普通快车和特快列车不停靠,但有部分慢车和市郊列车停靠。我们买了两张八点半的火车票,向东去往青岛方向。前两站是历城和郭店,第三站是我们要去的平陵城,只是那会我们既不知那里是谭国旧址,也不知道离平陵城车站五百米处就是石器时代的城子崖遗址。

  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基本上在我翌日写的诗歌《郊游》里提到了,路上我还告诉P我与女友分手的消息,去年秋天她曾在校园里见过,我为她们做过介绍。P显得有些惊讶,之后我们沉默了片刻。这件事对郊游气氛有所影响,彼此之间也略显拘谨,直到我们下了车,沿着铁轨漫游,无意中进入了一个扳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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