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流着相同水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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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05-09 14:37

  打闹过来的童年

  哥哥和我,不算是非常亲密的兄妹。他是镇里远近闻名的神童和小大人,4岁时直接上二年级,当大队长,5岁时就和爸爸一起上台说相声,6岁时在陌生的大城市迷路,冷静沉着地问路,自己找到妈妈。

  小时候,哥哥不喜欢我,我却非常希望他带我一起玩。他发明了一个“录音机”游戏——妈妈给我们俩一人一桶圆饼干,我舍不得吃,一直在舔第一块。他则很快吃光了,然后就跟我玩“录音机游戏”。

  怎么玩呢?就是假装他是一台录音机,饼干就是磁带。只要把饼干塞进他嘴里,按一下开关——鼻子,他就会哼哼唧唧地唱歌。如果再塞一块,就表示磁带翻面,他还会倒着唱。我把自己的饼干全都塞完时,还在遗憾没有更多的“磁带”可以玩。

  他对我的折磨太多了。我有一个橡胶的洋娃娃,十分喜欢。但是他会把洋娃娃的头拧下来,哈哈笑着一脚踢飞。那个时候,我真的恨透了他。

  长大以后才知道,我一出生,妈妈顾不上照看他,而爸爸又忙于工作,也不管他。哥哥很快明白,灾难的根源就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我。

  我小时候曾经在大院的墙上写粉笔字骂他:“张飞大王八。”因为实在太害怕被他知道是我写的,不惜又在旁边写上“张春大王八”。

  不到10岁时,我得知一个传说:吃耳屎会变哑。我收集了一些耳屎,准备报复他,但经过反复、慎重的思考,最后并没有那样做。

  成长的学生时代

  我读高中时去外地读书。由于分离,他似乎变得喜欢我了一点。听说宿舍的人欺负我,他脸色阴沉地来找我,眼睛血红。我跟他讲,事情已经过去了,他才点点头回去。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怀里揣着棍子来的。

  有一回,他问我:“妹妹,你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说:“都可以吧。”他说:“不管我是亿万富翁还是要饭的,你都是我妹妹。”那是多年来,我们兄妹间屈指可数的几个煽情瞬间之一。

  十几岁时,我偷偷喜欢上一个男孩,怀着早恋的巨大罪恶感,跟哥哥讲了。他说:“要是真喜欢就谈场恋爱。”但过了几天,他打听了一番那个男孩的情况,回来怒气冲冲要我赶紧清醒:“你什么眼光?听说他名声很差!”

  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对我的感情有多深。我们一起坐火车出门,车站临时宣布要换车,需要抢座位。他听完一言不发,抓起行李拔腿就跑。我想也没想立刻跟着跑。他占到座位,回头一看,我居然紧紧跟在他身后。他突然很欣慰,说再也不担心我在外面有事了。原来他是担心我的。

  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突然变成了一个不向往恋爱的少女,我剪着很短的头发,拖着比自己还重的行李到处跑,认真读书,交朋友,变漂亮,努力去经历果断勇敢的人生。我渐渐长大,暗暗计划做一个有能力的人。

  长大后的兄妹情

  中专毕业后,我要面临就业和考学,我问他:“如果考中央美术学院会怎么样?”当时,我们家乡还没有考上中央美术学院的人。他表情震惊,说:“考上中央美术学院,那你就是画家了。”我被那个让他震惊的目标激励着,就去考中央美术学院。

  我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醉得溜到桌子底下躺着,满脸都是骄傲。

  后来,我越走越远。我们一年只见一两次面,甚至在网络上也几乎不联系。某年端午节,他突然打电话祝我节日快乐,我吓得不轻,很不适应。

  爸爸去世那年,他在另一个省的电台做主持人。他在节目里放了一首《想和你去吹吹风》,然后关掉麦克风,在直播间里痛哭。他打电话给我:“爸爸死了,你才19岁,你真可怜。所幸我们有两个人,即使我们不在一个城市,却仍然知道世上至少有一个人与你血脉相连。”在被命运一次次碾轧时,我和哥哥才意识到我们的痛苦是交叉的。

  如果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条河,那我和哥哥就是两条流着相同水的河。哥哥的那条河,也是我的河;对彼此的厌恶,就是对自己的厌恶;对彼此的爱,就是对自己的爱。这个世界,似乎正是因为不完美,才值得一活。

  (风吹麦浪摘自《一生里的某一刻》人民文学出版社)

  ●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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