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文学作品留下了大量与霓衣艳裳有关的诗文,我们从这些文字中能够一窥古人服饰的繁复多端、亮丽纷呈。然而,当这些盛装华服在深墓中沉睡几千年后出土,早已“鹑衣百结隐春秋”,失去了它们原本璀璨绚美的模样。但有一位大家,能让千年出土的古代服饰重新回归雍容华贵、光鲜夺目的本色。她,就是中国文物修复大师、中国纺织考古学家王亚蓉。王亚蓉师从沈从文,是中国织绣领域研究第一人。手握一笔羊毫,或一把钢镊,四十多年来,王亚蓉从沉默的黄土层中慢慢地剥离着千年织品。
陪沈从文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王亚蓉之所以选择历史考古、文物修复和服饰领域作为一生的研究方向,还要归因于年轻时的一次机缘。
20世纪60年代,她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学成后,在一家玩具公司担任美工,以设计玩偶为主。她每天泡在当时的北京图书馆柏林寺分馆,查阅各种设计资料,寻找设计灵感。
20世纪70年代的图书馆,读者寥寥无几。在去图书馆查阅资料的那段时间里,王亚蓉经常遇见一位长者,这位长者与王亚蓉邻席而坐,他就是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的杨纤如教授。因为总在图书馆里看见这位年轻人,杨教授有一天主动问起王亚蓉,为啥总来图书馆查资料。王亚蓉如实以告,杨教授很高兴,便向她推荐他的一位老朋友,说这位老朋友可以向王亚蓉提供相关的形象设计资料。
就这样,一次偶然的交谈,让王亚蓉结识了沈从文,成为他的学生和助手,也从此改变了她人生努力的方向。当时,沈从文正在编写《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一书(时名《古代服饰图录》),需要人手帮他绘图。“我从为沈先生做插图开始,走上了中国古代服饰文化研究和文物修复的道路。”王亚蓉说。《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历经磨难,最终面世,印制得非常精美。这部专著,考证了自殷商至清代三四千年间各个朝代的服饰文化,是一部旷世之作。
王亚蓉说,沈先生著作此书,不仅梳理了中国古代服饰史,还指明了该领域的研究方向和方法。“更重要的是,这本书包含的信息量非常大,提供了大量的研究素材,从中随便抽出一个词条,都可以做一篇极有价值的论文,或者开展相关研究。”
在沈从文身边工作,王亚蓉对这位学者前辈勤奋钻研的态度、睿智豁达的胸襟、底蕴深厚的学识、超乎常人的毅力深有感触。沈从文1988年病逝时,王亚蓉守在他的床前,陪伴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从事纺织修复已有44年
王亚蓉是织绣领域研究第一人,她的绝活之一,是能从“古丝绸泥糊”中提取文物。电视专题片《大国工匠》中,记录了她严谨的工作状态:她从冰箱里取出冷藏了9年的一块东周“古典泥糊”,手握羊毫毛笔,如轻风般拂过“泥坨”表面,一点点扫落粘脱泥土,露出古丝绸的色彩和纹路。这道工序的难度在于力度拿捏,重了容易伤害文物,轻了容易藏污纳垢,如何恰到好处使力,全凭经验使然。
1973年,王亚蓉开始从事纺织修复,至今已有四十多个年头了。当被问及对于提取、复原丝织品会用到什么高科技时,王亚蓉淡然一笑:“恰恰最少使用高科技,全凭一双手。”高科技的器械或者化工用品,容易对文物本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而她不仅要提取出文物,更关注文物长久保存的问题。早在20世纪70年代,她的同行就在用丝网修补羊皮卷,利用蛋白质本身的粘性和韧性来保护文物。
现在,这位古稀老人饱经风霜的手,十指关节处无一例外地鼓起,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露出有些变形的骨头。这是2007年在靖安大墓考古时留下的“勋章”。每逢阴天下雨,十指关节疼痛难忍,大拇指已完全无法弯曲。
中国服饰文化的研究迫在眉睫
“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服饰文化是断代得最彻底的。一个人穿衣服是自己的事,但当面对世界的时候,就关乎国家体面了。”王亚蓉说起这些,有些激动。
王亚蓉曾在多种场合呼吁,在传承和保护民族服饰的过程中,国家应该给予服饰文化强有力的支撑和平台。“我们不能仅仅关注服装领域的工业生产价值,一味地追求利润和经济效益,而更应该关注中国服饰的文化价值与传承。”王亚蓉强调说,“我们中国人穿的衣服,就应该蕴含中国元素。”
王亚蓉认为,一个时代应该有一个时代的穿衣文化和特色。作为“衣冠大国”的中国,在出席一些国际会议时,总是穿着国际服饰的杂牌,“这种民族服饰文化缺失的现象,国家应该引起重视。对于中国服饰文化的研究,也显得格外紧迫。应该大力发展中华民族的服饰文化,年轻人应放在首位。而我们最急待要做的,就是把几十年的研究感悟和复织的作品,成规模地展示给我们的下一代,以振兴、传承并发展祖先遗留的辉煌的服饰文化。”
“从东周墓中的朱染双色织锦、马王堆汉墓的素纱襌衣,到唐代法门寺地宫里的四经绞罗,乃至宋锦明缎,中国服饰文化自古绚烂瑰丽,仅凭我一己之力,修复不完,也研究不透。”王亚蓉说,“但是,我要把路给后代铺好,古代丝织品的辉煌,还指望年轻后辈去光复,中国悠久灿烂的服饰文化需要代代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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