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播行业新规：结束野蛮生长

　　点播行业的洗牌声，已经响起来了

　　2017年1月5日，在以“破局·生长·瞭望”为主题的中国娱乐产业年会上，博纳影业总裁于冬发言痛批电影盗版等行业乱象，他打了一个比喻：“80万个汪洋大海（盗版网点）包围着4000个电影院。”

　　在他看来，这80万个“盗版网点”里，既包括在影院周边营业的洗脚屋、桑拿浴，也包括“不知怎么申请上牌照、还能卖票”的私人影院。

　　作为新兴观影形式，私人影院近年来野蛮生长、乱象丛生的态势，以及处于监管灰色地带的尴尬现状，都能从于冬这番话中品味出来。

　　4月21日，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发布《关于规范点播影院、点播院线经营管理工作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正式将私人影院（也被称作微影院、影咖、视听馆）正名为“点播影院”，从此点播影院、点播院线被纳入电影主管部门监管之下。

　　6月12日，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发布《点播影院、点播院线管理暂行规定（征求意见稿）》（以下简称《暂行规定》），在《通知》的基础上，对点播影院及其院线的业务许可、经营规范、监督管理、法律责任等一一作出规定，并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

　　新规陆续出台，政策监管正在逐步收紧，进入洗牌阶段的点播行业，将何去何从？

　　“小作坊”式经营能走多远

　　相较普通影院，点播影院的设施相对简单，投影机、大幕布、播放器、音响功放，就构成了一个包厢的基本硬件配置。

　　在相关政策出台前，除了艾米1895、青柠影咖、爱沐等成立较早的点播影院已具备连锁经营的规模，不少影院还是以“小作坊”的方式经营小本生意，将影院“藏”在商住两用楼中，以甜品店、咖啡厅、水吧的名义注册营业执照，不直接售卖电影票，而是通过收取包厢费、茶水费来营利。

　　这一记跨界经营的擦边球，对于小型点播影院来说，可以使其免于申请“电影放映许可证”，降低了经营成本和申请难度，但弊端也一目了然：影院规模小，包厢之间的逃生通道也会相应狭窄，再加上观影包厢为保证视听效果，大都不设窗户，只有一扇房门，安全隐患极大。

　　若点播影院设在商住两用的居民楼中，消防设施、消防标识配备不齐，楼道杂物堆积，一旦发生消防事故，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从点播影院自身行业特点看，跨界经营的“小作坊”方式，并非长久之计。

　　在政策层面，根据《通知》和《暂行规定》要求，点播影院和点播院线，在经营资质上，要分别获得电影主管部门颁发的电影放映经营许可证和电影发行经营许可证，点播影院应加入点播院线，省内点播院线所辖点播影院数量不少于30家，跨省点播院线所辖点播影院数量不少于60家；在消防安全上，点播影院应当遵守治安、消防、公共场所卫生等法律法规规定，维护放映场所的公共秩序和环境卫生，保证观众的安全与健康。

　　在新的行业标准面前，不仅点播影院“小作坊”式的跨界经营或将成为历史；就是已成规模的连锁影院，也要调整布局，与新的要求精准对接。

　　求解盗版泛滥之症

　　片源是点播影院能否成功的关键所在。点播行业发展的不规范，盗版片源无疑是其中较为突出的问题。

　　影太极影音公司总经理周哲生向《瞭望东方周刊》介绍，“市面上大概有六成点播影院在采购片源时，选择直接在网上买个几百元的安卓盒子，里边都是盗版电影资源，就这么直接拿来开业放映了”。

　　值得注意的是，2016年7月，由国家版权局联合国家网信办、工信部、公安部启动的“剑网2016”专项行动，就已将“通过私人影院（小影吧）进行侵权盗版”的行为列为重点任务。点播影院公开使用互联网盒子进行盗版电影的放映，其版权保护意识之淡漠，可见一斑。

　　本刊记者在大众点评网上输入“点播影院”搜索，在“BFC暴风超感点播影院（三里屯店）”的页面中，看到这样一条网友点评：“重看了Deadpool（《死侍》），有字幕的电影就是很令人感动。”

　　《死侍》是2016年在美国上映的漫威电影，由于涉及过多暴力与裸露镜头，未能通过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的电影审查，无缘内地电影院线。这样一部未能成功登陆内地电影市场的好莱坞大片，居然可以通过点播影院完整观看字幕版，该影院的片源渠道引人遐想。

　　而那些购买了电影版权的点播影院，就能算是合法放映吗？在周哲生看来，相应政策出台前，情况一直比较复杂：“现有版权分类很多，包括网络版权、电视版权等。虽然多家影院声称自己与风霆讯、百视通等版权分发平台合作；线上平台如1905电影网、爱奇艺等也在向线下发展私人影院，但实际上这些平台只拥有版权的使用权，并不能出售使用权。在政策明朗化之前，市面上并不存在授权点播影院播放的版权电影。”

　　周哲生对于电影版权的困惑，恰好可以在《暂行规定》中得到解答。

　　根据《暂行规定》第三章第十五条至第十八条规定，点播院线负责向所辖点播影院提供影片放映授权，除所加入点播院线发行的影片外，点播影院不得通过其他渠道获取影片，点播院线发行的影片应当依法取得电影公映许可证。同时，鼓励电影著作权人对其作品设立放映保护期，点播院线发行的影片应当依法取得著作权人的放映授权。

　　据此可以推断，那些没有获得电影公映许可证的影片，在《暂行规定》实施后，很快就将绝迹于点播影院。

　　封堵“软色情”漏洞

　　“您好，想看什么电影？我们有情侣包房、美漫主题包房，需要小吃饮料吗？”

　　走进点播影院后，这是前台服务人员对顾客的常见开场白。接着，顾客完成点播和缴费，沿着灯光昏暗的走廊，被领进了密闭的包房内。房间内的放映设备，就是投影仪、幕布和音响。

　　提起点播影院主题式的包间装修风格、独具特色的私人个性化空间，网上有另一种声音：“私人影院，不就是‘伪炮房’吗？”

　　北京通州爱沐大厦曾以数字12（谐音“要爱”）为主题，策划了一组社交活动。活动分为五步，由在“爱沐社群用12秒选择喜欢的人”开始，逐级叠加，每一步都以12为关键词：12分钟咖啡，120分钟电影，12小时通宵观影，12天旅游电影。

　　其中最能引发争议的便是第四步：“情投意合，请移步爱沐大厦三楼爱慕电影主题酒店，12小时通宵看片，激情不断。”尽管爱沐为该活动打出了“打通社交链条，迎接精彩世界”的健康口号，但12小时“激情不断”的文案设计，还是引发了不少质疑，也间接显示出点播影院中存在的暧昧灰色空间。

　　当本刊记者试着在微信上搜索“私人影院”时，页面中竟出现了不少以“约会学”为名目、提供“恋爱技巧”的所谓“教程”“攻略”。在这些“攻略”中，一些私人影院以其所谓“私密、安全”的特点，被视作“推进亲密关系”的重要手段，其中透露出的“软色情”意味，不言而喻。

　　更为严重的是，大量点播影院由于地点隐蔽、盗版泛滥、监管疏松，极易发展为滋生罪恶的温床。不少影院都曾爆出通过播映暴力、色情等禁播影片招徕顾客，甚至接纳未成年人的丑闻。而一些影院的“包夜”观影服务，也缺乏必要的身份证件登记手续，为“有心人”提供了可乘之机。

　　《暂时规定》第四章第二十六条规定：电影主管部门应当分别建立点播影院、点播院线违法行为警示记录系统；对列入警示记录的点播影院、点播院线，应当加大监督检查力度。

　　这条规定的提出，有利于净化点播影院、点播院线的放映空气，为其补上“软色情”的漏洞。

　　不可否认的是，“完全屏蔽掉观影情侣们的亲密行为是不合理的，也并不现实，关键是观影场所要明确，你是否将‘软色情’当作了自己的营利方式和引导方向。”暴风影音私影事业部总监范海龙对《瞭望东方周刊》说，“一些小的、不规范经营的场所存在这些问题，行业人员需要诚实面对和有效解决。”

　　范海龙认为，从点播影院自身经营管理的角度上来讲，可以通过消费档次一定的提升、消费场景的规范和升级化，把追求健康社交和高质量观影的消费人群，与追求“软色情”的消费人群拉开，“这样多少可以避免这种现象”。

　　政策加持：利好还是门槛

　　业内人士认为，此次《通知》与《暂时规定》的出台，一方面将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点播影院“跨界经营”的局面，规范片源渠道、打击盗版侵权，把“软色情”“踢出”点播行业；另一方面也提高了经营成本、消防成本，抬高了建立点播院线的门槛。

　　5月15日，因应政策要求，爱沐私人影院创始人全珂在三亚主动发起“中国私人影院联盟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号召全国中小型点播影院业主合伙、合资、合店组建多品牌共同参与的联合院线，从而达到政策对点播院线所辖影院数量的要求。6月15日，中国点播影院联盟暨中国联合电影院线召开成立大会。

　　在中国私人影院联盟秘书长郭敦看来，消防许可和放映许可的申请都可能成为很多小型私人影院无法再经营的原因。“以消防为例，如果按规定来操作，一般（影院）面积的投入要比原先增加几十万元，小型影院也要（有）几万元投入，这会让成本大幅增加。”

　　“而牌照最终有多少人能拿到，目前政策未明朗，这还是个未知数。有行内人士认为最后能拿到牌照的为极少数。”他说。

　　值得注意的是，与中小型点播影院经营者“抱团取暖”的谨慎心情相比，较大规模点播影院的业主大多对新出台政策持支持态度。碧维视相关人士认为，凭借其规范化的经营模式，碧维视将有信心成为首批拿到牌照的企业之一；拥有数百间门店、参与政策制定讨论的影太极也对政策出台后的行业态势充满信心。

　　周哲生认为，此次政策设定的门槛并不高，消防和许可都是一次性投入，关键在于届时和片源商的收成分配谈判，如果片源方要求过高，会对点播影院产生“杀鸡取卵”的冲击。同时，《通知》《暂时规定》起到了规范点播影院市场版权使用的作用，能够“让真正在做点播经营的从业者活下去”。

　　深圳市定军山科技有限公司市场总监许波也赞同周哲生的看法。许波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此次政策规范的重点之一就是形成版权保护机制，在二三四线放映（即非普通电影院放映）中合理保护产业链。

　　许波以北美电影产业举例，来说明版权对于电影全产业链收益的意义：“在北美的电影产业中，票房只占总收益的30%，其他收益大部分来自衍生品。迪士尼把米老鼠的IP卖到了200亿元，衍生品收益度可见一斑。”

　　按照《通知》要求，私人影院的计费系统也将按国家标准进行更换与升级。许波向本刊记者解释，以一级院线最低25元收入为标准，计费分成为：55%给影院，45%给管理方和发行商（包括制作者）；而私人影院作为商业影院的二轮影院，其包厢收入也将被拆分为票房收入、服务费等部分，进行类似的分成。

　　在《暂行规定》中，规定“点播院线应当按照国务院电影主管部门的要求，将所辖点播影院的经营数据上传至全国点播影院经营管理信息系统，纳入电影销售收入统计”，在业内人士看来，这项规定显然是用来增加中国票房总数的。

　　新规出台后，“许多运营能力低下，商业模式不成熟的点播影院，未来都会‘被’退场。”周哲生说。

　　“起码一半会消失，其中包括盗版影院和小型点播影院。后者要么无法维续经营倒闭，要么并入大型点播影院。”

　　其实，早在新规出台前，同质化竞争已让这些小型点播影院面临困局。

　　一位小型点播影院业主透露，他的店开在一个二线城市的大学城附近，2016年开业时，方圆3公里之内没有传统影院，也没有点播影院，他的生意很好。最近半年内，周边出现了20多家类似的点播影院，他的客流明显少了许多，且这些点播影院之间还出现了向消防部门彼此恶意举报的行为。

　　据周哲生估计，此次市场清理和洗牌阶段会持续一年左右，而后，市场竞争进入到下半场，巨头和资本将进入行业，摸索并建成一定规模，该段时长将持续半年左右。

　　7月21日，据“点播院线”公众号显示，爱奇艺一起看点播院线的技术产品团队已正式和专资数据平台对接，有望成为首批达到系统过检标准的点播院线（筹建）之一。

　　点播行业的洗牌声，已经响起来了。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李璇 周世玲/北京 广东深圳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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