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手术背后的故事

  • 来源:37°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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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09-05 14:37

  1

  小昭很年轻,笑眯眯地和妈妈一起进入诊室。我的助手说:“这儿不是产科,您是不是走错了?”“没错。”小昭妈妈很干脆地说。等小昭把衣服撩起来,连我都惊呆了——腹部膨隆,像一个即将分娩的孕妇。

  小昭今年29岁,她说,最近一个月,走路越来越沉重,晚上不能平躺,连呼吸都困难。小昭先看的外科,但CT报告说这个肿瘤直径有30厘米,可能来源于妇科疾病。

  凭直觉,我认为应该是良性的。但无论什么性质,手术风险都不会小,突然从腹腔中取出这么大个东西,血压会维持不住,搞不好就呼吸心跳停止。果然,小昭说她去过好几家医院,都建议她到协和。近几年医患纠纷越来越多,医生们的胆子越来越小。在某些医院,高风险的手术能不做就不做,这大概是那几家医院不接收小昭的原因。

  我告诉小昭,床位非常紧张,需要等待一段时间。小昭说她家经济条件还可以,希望住国际医疗部。清明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小昭住进了医院。4月5日上午,如期放置了输尿管支架管。前来会诊的外科医生警告我,肿瘤已经把下腔静脉完全压瘪,这种对静脉的长期压迫和对肠管的长期压迫,可能导致粘连和异生血管,切除肿瘤过程中可能撕破大静脉,导致难以控制的致命性出血。

  我当然害怕这种情况,病人死于台上,无论如何是不可接受的。我的压力陡然增加。不仅如此,由于小昭在国际部手术,医务处接到病情汇报后,要求我们进行术前谈话公证,目的是让家属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和我们的严肃性。

  4月5日下午,血管造影如期进行,我同时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肿瘤血供来源于髂内动脉,这基本肯定了我们之前的判断——巨大子宫肌瘤;坏消息是从造影中无法判断肿瘤与下腔静脉和肠系膜血管有无交通,而且肿瘤和周围器官似有粘连。我再次和小昭的丈夫和妈妈谈话。我担心,万一手术失败甚至患者死于台上,他们能否真的接受。

  2

  忙完后回到家,已经晚上7点多。开门后我看见闹钟上别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饭在锅里,菜在微波炉里,自己热一下吃。我俩出去遛弯了。我突然心一酸,我又不是扁鹊华佗,只是一个普通医生而已。病人需要活下去,我也需要工作,需要养活家人。但是现在,医生几乎是一个不允许失手的行业,如此冒险,值得吗?4年前,同样是浴血奋战,同样是出于好心,同样是在国际医疗部,我得到了一次教训。

  我需要有人分担压力。这时,我突然想起了老师——郎景和院士。我给郎大夫发短信,问他周四上午是否在医院,有事求助。随后又给他发了一条长信息,简单叙述了病情和我的担心。郎大夫很快回复:“上午在,到时候叫我。”

  我一直认为自己心理素质不错,但那晚上我脑海中却一遍遍预演手术,前半夜居然睡不着了。我起来喝了一听啤酒,终于睡着了。睡眠时间不长,但质量颇高。

  4月6日7:30,我到郎大夫办公室,向他详细汇报了病情,郎大夫让我手术开始后通知他。他说上午有讲演,但可以随时电话,手术优先。临走他告诫:“第一,切口不要贪小,否则一旦出血,止血很困难;第二,如果能把瘤子完整分离出来,就基本成功了;第三,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慌乱,有我在呢。”从郎大夫办公室出来之后,我走路都轻快了很多。

  3

  8点整,查房。8点半,律师准时到达病房。小昭妈妈对公证的繁琐程序颇不高兴,认为这些程序“污辱”了她对我们的信任。

  10点35分,手术开始,巡回护士通知了郎大夫。一刀下去之后,我此前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消失了。关于可能出现的医疗纠纷的担心,也烟消云散。我的全部精神,刹那间集中了。瘤子的确是太大了,血管很丰富,和周围有粘连。我们将情况简要汇报给郎大夫,告诉他可以继续讲演。

  我和助手一层层剥离瘤子表面的包膜,一根根结扎血管,居然一滴血都没有出,瘤子被完整剥了下来,子宫留下了。麻醉科主任黄宇光教授和我一起端着这个比人头还大的瘤子到家属等候区,小昭妈妈双手合十,当场就哭了……

  进入医生休息室,我一下瘫坐在沙发上。我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医生。因为,我不够单纯,想得太多。但我似乎又是一名合格的医生,因为,我敬畏生命,尽心尽力。既然答应给小昭手术,只能想办法,创条件,精心准备,寻求帮助……就像一支已经开弓的箭。

  (摘自北青网)

  ●谭先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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