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兴经济体的创业精神

　　探讨经济发展与人性之间存在着怎样的相互关系。

　　一个为方便低收入工匠出售手工艺品而设立的印度农村集市基本上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小批收入较高的出口商在此摆有摊位。原因是当初规划建立市场时，政府官员只听取了与自己一样拥有很高社会地位的人的意见。在另一个地方，一名巴拿马企业家野心勃勃地引入了有机咖啡种植方法，但没过几个月就关门大吉。虽然当地农民颇感兴趣，但无法承担改变种植方法所带来的经济风险。

　　经济社会学家Laura Doering研究了如何促进新兴经济体的经济发展和创业精神，发展政策可以宏观协调，但政策的成功取决于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日常关系。就像其他人类关系，这种关系容易被偏见左右，并且受到基本需求而不是经济理论的影响。

　　Q： 偏见如何影响经济发展？

　　A： 我看到偏见带来负面影响的一个领域是公私合作。政府官员和行业领袖之间的合作为全世界做出了重大贡献，并促进了经济发展。然而，这些合作关系可能导致失败的经济项目。我正与斯坦福大学的Aruna Ranganathan开展一个项目，我们深入分析印度的公私合作，这个合作具备一切的成功要素，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在我们研究的这个项目中，印度政府官员打算建造一个主要供低收入工匠使用的工业手工艺园区，但最终使用园区的却是收入较高的贸易商和出口商。换句话说，园区对社会地位已经很高的人来说大有好处，让富者更富。

　　园区失败的原因与政府代理与私营部门成员之间的关系有关。政府代理向社会地位与自己相仿的私营部门成员广泛征求意见：他们受过良好教育，收入较高，宗教背景相似。这意味着政府的行动者忽视了对这个项目至关重要，有别于自己的私营部门成员：低收入的工匠，他们没有受过良好教育，宗教背景各异。政府最终设计出来的园区完全不适合园区原本要服务的主要用户。低收入工匠想要的是改进他们已经在做的手工艺品的园区，而政府却设计了一个高科技、全自动化的园区，从根本上改变了工匠手工艺品的定制性。

　　由于地位偏见司空见惯，我们可以从这个例子中得到很多宝贵的教训。各国政府在设计政策和项目，促进教育欠缺、收入较低的私营部门迎来经济增长。但如果政府在设计这类项目时没有与私营部门的低层成员积极合作，项目很可能会失败。此外，要是不积极听取穷人的意见，政府有可能加剧社会不平等现象，而这类经济项目原本旨在消除这种现象。我认为我们全体面临的挑战部分在于，勇敢地面对让我们偏向熟悉群体、远离陌生群体的期望和行为。

　　Q： 在其他发展背景下你还目睹了其他偏见影响结果吗？

　　A： 我与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的Sarah Thébaud在研究另一个项目，是分析小额信贷方面的性别偏见。我们研究了小额信贷员的性别将如何影响贷款偿还，结果发现客户与女信贷员打交道时更有可能暂时无法偿还贷款，尽管女信贷员的经验通常要丰富得多。我们还考虑到可能影响贷款偿还的其他因素，比如收入和贷款额度，结果还是一致的。

　　我们还发现，视对方性别而定，客户赋予信贷员的权威不一样。在这个方面，商业小额信贷员是一份比较新颖的工作，与性别没有很紧密的联系。考虑到这职位的性别模糊，我们分析了以前的研究，推断出客户首次接触的信贷员将决定这个客户的印象：这份工作是“男性的工作”还是“女性的工作”。

　　颇有意思的是，我们发现男经理在客户偿还贷款方面遇到了很大的合规差异，这取决于客户觉得他们的工作是“男性的工作”还是“女性的工作”。如果客户之前与另一名男信贷员打过交道，那么向男信贷员偿还贷款方面的合规程度较高；但如果客户之前打交道的是女信贷员，觉得这是“女性的工作”，合规程度明显较低。

　　Q： 客户本身是男人或女人重不重要？

　　A： 我们原以为很重要，实则不然。男客户和女客户未向女信贷员偿还贷款的可能性一样大，他们未向扮演“女性类”工作角色的男信贷员偿还贷款的可能性也一样大。

　　我认为这种背景特别有意思，因为倘若客户未偿还贷款，他们将损害了自身的信用评分。从长远来看，这种偏见行为会让客户在将来更难获得贷款，给客户带来损失。所以你面临这种情况：性别偏见给某些信贷员的权威带来了负面影响，同时给某些客户带来了负面影响。

　　即使在学术文献中，我们也往往认为经济发展是政策驱动的宏观层面、自上而下的过程。我要做的部分工作就是，分析发展如何以有别于人们对政策抱有的期望的方式、以起因于人与人之间微观层面联系的方式呈现出来。这正是发展的本质：人与人的相互关系。如果我们以这种方式来思考，这无异于给我们带来思考经济增长的新视角。

　　Q： 新兴市场中的企业家主要面临哪些挑战？

　　A： 我还在读研究生时，以富布赖特研究学者的身份前往巴拿马，采访低收入的小型企业家。我记得有次采访一名年过五十、开了一家衣服修理铺的女性。她在采访结束时提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启发了我随后开展的大部分学术研究：“为什么我们所有人（小型企业家）这么拼命地工作，却永远做不大？”

　　新兴市场创业其中一个引人入胜的地方是，小型企业很普遍，可是对整个地区或整个国家的经济增长贡献甚微。他们遇到的挑战是，许多低收入企业家面临很难做大的窘境，哪怕明明已万事具备。比如我在巴拿马搞研究期间发现，许多贫穷的企业家不乏创新的商业点子，而且已初步付诸实践。他们面临困窘的情形让他们极具创意——鼓励他们找到别人看不到的解决方案。这些有创意的公司比仅仅提供市面上已有解决方案的公司更具有发展潜力。

　　但是激发创造力的同时，这种困窘让这些企业家很难享受创意的成果。这问题在于，他们需要尽快盈利。贫穷的企业家等不起；他们没有让消费者有时间慢慢熟悉新产品和新服务的收入缓冲（income buffer）。如果企业家调整创办的公司、采用跟风模式（销售市面上已有，但发展潜力低得多的产品），至少能够立马赚到一点钱。你可以去果蔬市场搞一箱果蔬，头天就能卖掉一盒水果。但如果你是市场上第一个卖水果奶昔的人，得等消费者慢慢喜欢上水果奶昔才行。

　　Q： 有没有办法缓解这种情形？

　　A： 我们要创造条件，好让这些创业家获得时间和灵活性。我认为，私营部门在这个方面有望发挥作用。如果我们能在企业家改善想法，拿到市场上检验时提供小额津贴，并支持他们进一步完善那些点子——好比企业孵化器的情形，我相信我们会看到新兴市场的小型企业得到极大的发展。

　　企业家将得益于像这样的孵化器所提供的时间、支持和发展。孵化器也让心系社会的投资者得以接触一些非常出色、眼下根本看不到的想法和创意。如果其中的一些商业点子得到适当的完善和发展，就有机会获得相应回报。

　　比如我采访过一名男子，他一度以向其他农民传授有机农业技术为业。他上过有机农业课，想教其他农民如何以一种更环保的方式种植咖啡。他来自巴拿马的某个地区，在那里人们种植咖啡时，习惯使用大量农药。有机农业还没有普及起来，但市场对有机咖啡豆的需求很大。于是他办了一家公司，但开了几个月后就关掉了。当地农民对有机方法是很感兴趣，可是掏不出培训费，为改变种植方法忧心忡忡。我认为这是个典型案例，表明这家公司如果得到多一点的支持，是很有希望发展起来的。这种支持既包括财务支持，那样他有时间来说服其他农民有机种植方法值得投入，以及获得外界指导，进而完善他的整个经营模式。

　　影响力投资（impact investing）的发展势头表明，这个领域也许有望推动新兴市场孵化器。尽管影响力投资刚刚起步，但它之所以如此令人兴奋，一方面在于它为全新类型的公司创造了融资机会。影响力投资让投资者获得经济回报，将资金投入到他们认为对社会重要的事业中，它还在培植和发展社会企业方面创造新机会。这是社会机会和创收机会的完美组合，也是年轻人相当感兴趣的领域。

　　（本文由普华永道思略特公司授权刊载）

　　文/Laura W. Geller 编译/沈建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