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去光亮家，光亮家在城里。
光亮是光明的弟弟，本来也和他一样出生在祖宗八代都是泥腿子的农家。但弟弟考上大学，考上了公务员，还娶了城里老婆。同去的还有几个人，都是从小和光明光屁股一块长大的伙伴，同时也都认识弟弟光亮。大家还带着礼物，几个人凑了几百块钱，在大超市买了两罐咖啡，两袋奶粉，两袋藕粉，两袋麦片等装了一大包。
光明带着伙伴去光亮家多少有些炫耀。因为光亮是他们大队少有的几个大学生之一，属于跳出农门有出息的人。其时当年光明学习一点也不比光亮差，尤其在数学方面比光亮灵，一点就透。光明比光亮大二岁，那时他们俩一个读高一，一个读高二。父亲早逝，家中没有钱供两个学生娃。母亲不敢做主，她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后来光明主动退了学，长兄如父，家中有一个大学生就光宗耀祖了，谁上都一样。
大学四学，不管是青黄不接，还是粮食减产，光明总是有办法给光亮拚到学费。大学二年级光亮急需一台学习机，十万火急！他说农村学生英语基础太差，再跟不上就过不了关，过不了关就没法毕业，大学白考了。那学习机有些贵，800多元。光明接到信后连夜行动，他装了满满一架子车稻子，拉到邻村的加工厂，把那个在睡梦中的打米师傅叫醒。天亮时，光明家也没回直接把米拉到镇上卖。光明的老婆铁梅跟在车后推，他和光明一样没有怨言，都是自家兄弟，现在我拉你一把，将来你就会拉我一把，一家人的生活就有了奔头。
光亮工作忙，除了过年一般不回家，而且也不是年年都回。本来光明来前想给光亮打个电话，又想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费事。其时光明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他要像小时候和光亮藏猫猫一样，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喜欢看弟弟张大嘴巴的样子。
光亮看到哥哥们的到来，嘴巴果然张得很大。吃饭时菜做得还算丰盛，又是碟子又是碗地摆了一桌子。光亮老婆躲在卧室，没有露面。席间光亮对光明他们说“吃菜，吃菜”。他喝了几杯酒后，吞吞吐吐地对光明说“以后你要来就来，别给我带这么多人，我家小，工作忙，都打乱了我的生活规律。”
光明的脸红了，一直扩染到耳朵根。他端着酒的手抖了，站起来掀翻了桌子。杯盘碎了一地，光明站在汤汤水水中指着光亮说“你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光明把带来的几个人都带走了。路上他的脸一直是红的，他没有骂光亮绝情负义什么的，他只说“他看不起我，他看不起我。”
光明有两个儿子，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一个叫小明，一个叫小亮。兄弟俩学习都不孬。本来年后光明打算让兄弟中的一个退学，全力以赴地保一个上大学，现在他不这样想了。
光明捡了好多荒地，村中的人出外打工都走光了，他成了田野的真正主人，一早一晚就他一个小黑点在无边无际的田野里忙碌。他身上被太阳晒破了一层又一层皮。
光明回家后，光亮就再没跟他联系。他在城里刚站住脚，房贷呀，工作呀，老婆呀，每天为这些事周旋。他在城里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像蜗牛一样一点一点地往上爬。老婆虽是个工人的女儿，在他面前却优越感很强，动不动骂他为农民。他买了80平米商品房，每月还3000多的房贷，压力很大，他觉得光明一点也不体谅他。这天老家来电话，让他回去一趟，他还有些生哥哥的气，不想回。打电话的人口气很硬，非让他回不可，说有重要的事，回去就知道了。
光亮到家时已是黄昏。他看见他的哥哥光明躺在堂屋，身下垫着稻草，脸上盖着黄纸，一动不动。他的嫂子泪水糊了满脸。两个侄儿躲在门外，像惊恐的鸟。光亮问“咋啦，咋啦，这是咋啦？”没人回答他，他也不用回答，他都看清楚了。
光明是上午十点出的事，一大早他割了二亩多麦子，浑身像水洗的一样流着汗，只觉得胸闷头晕。他丢掉镰刀坐在田埂上，这一坐就再也没起来。
光亮没有掉眼泪，整个人木呆呆的。送走光明，他只对嫂子说，两个孩子我管。
孙巧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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