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飞

　　（一）

　　“雁南飞，雁南飞，

　　雁叫声声心欲碎……”

　　雁北的耳机里，是陈宁的《雁南飞》，深秋的午后，低音浅回。

　　一行大雁，从C市人民医院49层的天台顶上飞过，从雁北的眉梢间滑过。

　　12年前，研究生毕业的雁北考进C省首屈一指的C市人民医院。他凭着过人的天赋和加倍的努力，成为泌尿外科拔头筹的主治医师，被同行誉为“雁翎刀”。

　　如果不是去年11月12日那个事故，“雁翎刀”还会熠熠生辉。

　　（二）

　　老袁跪在雁北的面前，额头碰得嘣嘣作响。

　　“秦大夫，俺打听过了，牛牛这病只有你能治！”老袁一把抱住雁北的腿，“俺就这一个娃儿，今年才8岁！”

　　雁北赶忙扶他，老袁大声哭起来，“你要是不答应，俺就一直给你跪着……”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雁北一把扯起他，“老袁，你要是再这样胡闹，我真的不管了！”

　　老袁眼睛一亮，一骨碌爬起来，“秦大夫，俺不敢闹了，你咋说俺咋听！”

　　牛牛的症状十分危险，他得的是肾脏恶性肿瘤，目前开始向远处转移。此前，孩子已被数家大医院拒收，生命垂危。

　　事关重大。院长亲自召集专家委员会进行讨论。专家们一致认为病症危重，情况复杂，手术风险巨大。只有雁北发表不同意见，他在美国加州曾观摩过一个同类手术，获得成功。建议医院收治，他主刀手术，同时提出了一整套方案。

　　院长深思熟虑，最终支持了他，专门成立医疗小组精心准备。同时，安排律师约来老袁，谈清楚所有的风险，老袁连声表示同意，在手术协议上签了字。

　　无影灯下，雁北凝神，举起铮亮的手术刀。

　　（三）

　　雁北用了4个小时16分钟，把牛牛身上150毫米长的肿瘤完整地切了下来。在场的专家们惊叹不已。

　　雁北松了一口气。

　　然而，在创口缝合时，患者突发心搏骤停！小于万分之一的概率毫无征兆地出现了！雁北大惊，但还是镇静地指挥抢救，终究回天乏术。

　　老袁和老婆当场失去理智，像饿虎一样扑过来，老袁瞪着血红的眼睛，上来就给了雁北两个耳光，雁北没有躲闪，任由两人打骂……

　　医院启动法律程序，拿出签好的协议和老袁谈：医院在治疗过程中没有任何过错，希望达成谅解。

　　老袁坚决不肯，提出的条件居然是让雁北偿命。他从老家喊来几十口子族人，在医院门前扯起横幅，搭起灵堂，每天烧纸、发传单，喊口号，不停地闹……

　　雁北一头黑发一夜变白。医院暂停了他的工作，安排他带上妻子女儿回老家休息一段时间。

　　没想到，几天后老袁也带着人跟来，在村里搭了灵棚哭闹。

　　女儿受了惊吓，发高烧，妻子泪水涟涟。老父亲去求老袁，回来后愁眉不展。

　　雁北的心都要碎了，他找到老袁：“你究竟想怎么样？”

　　“不咋样！”老袁冷笑着，“你把俺独生儿治死了，一命偿一命！”

　　雁北的血一点点冷下去。

　　“老袁，我会给你一个交代”，雁北目露凶光，“但你必须马上滚蛋！”

　　面对寒光闪闪的斧头，老袁一阵惊惧。

　　院长一直努力促成和解，但老袁像被洗了脑一样，就是不答应医院的条件，还在城里租了房子打持久战，整日脸色青黄，面容枯槁。

　　（四）

　　太阳向西，风大了起来，吹动雁北一头诡异的白发。

　　“对不起，爹，是我害了你！”

　　“对不起，老婆，我让你担惊受怕，给不了你幸福。”

　　“对不起，最亲爱的宝贝，爸爸没保护好你……”

　　11个月的时间里，65岁的父亲上山采药坠崖身亡；妻子不堪老袁的骚扰惊吓，带着女儿回了上海娘家…而他自己，被日益严重的抑郁症折磨得形销骨立，无法工作。

　　院长来看她，劝他放下心病。

　　“老师，对不起。是我一意孤行，给您和医院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院长拍拍他的肩膀，“雁北，不怪你，你好好养病，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的，一切都会过去。” 他对院长笑笑。

　　“对不起，小牛牛，我没能把你救过来……对不起，老袁，是我害了你们全家……”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他走到平台的尽头。198米下的地面，一台救护车冲进急救中心。

　　雁北不会知道，车上躺着老袁，他得的是和儿子一样的病。

　　雁北纵身一跃，像大雁一样飞起来。

　　无边的空旷中，只有陈宁的歌，在寂寞的都市孤独地徘徊着：

　　“……不等今日去，

　　只等春来归。

　　今日去，愿为春来归……”

　　山东 鞠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