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翅膀停在哪了

　　年少的我渴望飞向远方

　　我从小喜欢吃鸡翅。我妈说，喜欢吃鸡翅的人是因为想飞。

　　数年前，我妈站在厨房里，腰里系着围裙，手里的铲子大力翻炒着锅里的鸡块。鸡的两只翅膀，到最后一定都在我的碗里。我在家是长女，家里有好吃的一定先留给弟妹。唯独这鸡翅，我妈一直维持着刻意的偏私。

　　18岁那年高考，我一心一意要去远方。那时我年轻，渴望远方、自命不凡。高考填志愿那几天，爸妈挑选的学校皆在省内，我看也不看，径自填了千里之外的大学。

　　我妈生气，气我不跟她商量，一面生气，一面又担心我不被录取。等到我真的被录取了，她又高兴得不得了。可是一想到我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念书，她又生气。情绪来回切换，悲喜反反复复，好像她才是中举的范进。我不吭声，自己写了大学要置备的行李清单，打包，装行李，买火车票。

　　临走那天早上醒来，我迷迷糊糊看见她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悄悄地拿手抹眼泪，嘴里念叨着：“去那么远干什么，回来一趟那么难。”

　　如愿以偿在城市扎了根

　　大三那年，我跟张先生谈恋爱，告诉我妈，她第一句话问：“家是哪的？”听说是大连，她生气了，很多天不理我。

　　再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旁敲侧击地说：“你看咱对门你李阿姨家的儿子，模样、人品都好，我这有电话号码，你联系联系……”我不耐烦地问她到底想说什么。她说：“我就希望你找的婆家离我不远，逢年过节能回来看看。”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毕业不会回老家，我念了这么些年书，不是为了嫁给隔壁小李的，我要嫁给大连的小张。”

　　老家有什么不好的？我也不知道。10多年来，我记得每一个漫长的冬季，屋子里都有时不时穿堂而过的阴风，记得手背上大块大块紫红色的冻疮。在每一个贫瘠的日子里，人们无所事事，搬着板凳坐在院子里，追逐着稀薄的日光。我一直在想，一定要离开。

　　2014年的时候，离家已经整整5年，我如愿以偿，在新的城市慢慢扎根。最近一次是去年6月份，带张先生回家，一切好似都没变，只是爸妈头上的白发多了几圈，柜子上多了许多新的药。

　　爸妈带我们去新房子溜达，走到楼梯的时候，爸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你妈3月份从这个楼梯上摔下来了，腿才好。”而我全然不知，忙问妈为什么电话里没有提起过。妈淡淡地说：“告诉你有什么用呢？你也回不来，还要担心耽误你学习。”

　　第一次感到当初的决绝离开，于自己是破釜沉舟的告别，于父母却是字字戳心的伤疤。

　　在家待了两天，走的时候，我妈眼眶红着，塞给我一包煮鸡蛋，说下一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豪气地回答她：“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又不是从前了，哪有那么难。”

　　爱与不爱，孝与不孝，都是知易行难

　　我毕了业才知道，回家真的难。说到底我们都是普通人，新的生活，新的牵绊在身，始终无法自由自主。当两个人开始试着背负起3个家庭的担子时，前行的脚步骤然沉重了许多。方明白，爱与不爱，孝与不孝，都是知易行难。不知道接下来数年，能陪在他们身边的日子，会有几天。

　　一晃，又一年。张先生奶奶病重住院，几个姑姑昼夜服侍在侧，从早到晚，寻医问药，端茶送饭。我跟在一边，突然想，如果爸妈生病了，我却不能服侍在身边，谁来照顾他们呢？想到这里，便觉得每个月按时的电话、定期的汇款、年节的礼物，这些都还远远不够。于父母而言，晚年子女能在身边，才是最重要的事。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到如今才懂这句古训。年少的时候，恨不得远走高飞，只为了奔赴前方未知的诱惑。每一次在车站告别，路的尽头，面对爸妈留恋而不舍的目光，自己都是潇洒地摆摆手，却不曾瞧见他们眼中有泪、心中带伤，却还强颜欢笑地送你前行，叫你不必牵挂。

　　等你看见了许多陌生的风景，认识许多新鲜的人，走过许多未曾走过的路，等他们不再是你生命的全部，等你在远方遇见了将与之共度一生的人，等你真的回不去了，才要为难起来，恨自己无分身术，不能两处照顾。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只盼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再等等，等我的翅膀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带他们一同飞翔的那一天。

　　（珠珠摘自《你把我养大，我陪你变老》文汇出版社）

　　●周文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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