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年底了，我准备请人打扫卫生，有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人。我打过去，是一个女人接的电话，操着浓重的方言。
他们是夫妇一起来的，开着一辆面包车。一停下，就在我家院子里卸各种清洁工具。我说可以放在屋里，拿的时候方便。女人说：“放屋里会弄脏的，用的时候他帮我递进来就行。”我这才细细看她，好像眉眼熟悉，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我问：“你是哪里人？”她回答：“我是Z镇的。”和我是同乡。然后我问了她名字：谢华芹，居然是我的小学同学！
我一下子想起她那时候的样子：不聪明，老老实实。考试由于老是倒数，她下课总呆呆坐着，没人愿意跟她玩。
我们的班主任很负责，每个学期总结的时候，他让学生们互相评价。一帮小毛孩一边倒看人：如果成绩好，就会“一白遮百丑”，哪里都好。比如我，虽然常常在上学路上偷人家山芋、萝卜，依然有人说我“爱护公物”；轮到谢华芹，大家就纷纷找她的缺点，开批斗大会似的。
小学五年级时，我们换了一个班主任，却依然沿袭着让学生互相评价的习惯。轮到谢华芹的时候，大家又找出一大堆缺点：上课不认真听讲，不积极发言，不团结友爱……谢华芹一如既往趴在桌子上，忍受着暴风雨似的差评。
老师突然说：“停！怎么光惦记别人的不好，给她找找优点。”我们面面相觑：她好像从来没有优点。老师说：“人人都有优点。谢华芹很讲卫生，是不是？你们看看她的脸上手上，哪一天不是干干净净的？”我们恍然大悟，互相看看整天在外面疯得满是灰尘泥点的脸。
谢华芹的成绩报告书，终于出现了“该生讲卫生”的评语。她没能继续读书，因为成绩不好。自此以后，我再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现在，谢华芹就站在我面前，依旧谦和，却一点自卑都没有。
她说她21岁就嫁到扬州来了，说自己牢记老师表扬她的话，从此洗衣服干净，扫地干净，抹桌子干净。她做事手脚慢，脑子反应慢。
几年前的春节，邻居请她帮忙打扫卫生，她把人家楼上楼下的瓷砖擦得可以当镜子照，邻居于是帮助他们夫妻开了家保洁公司。他们的生意都是熟人互相介绍，从来不做广告，依然很忙。她又说，她知道我考上了大学，很羡慕我。我说，其实我更应该羡慕你：每天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每天提醒自己还有优点，也是一种幸福。
（水云间摘自《扬子晚报》2017年12月18日）
●张粉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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