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时·光 又灿烂，又寂寞

　　对书店，人们总是怀有不同的期待。希望它心通上古，日新月新。希望它又灿烂，又寂寞。而在实体书店实现华丽转型之后，读者的疑问也随之而至：在时代的潮头，书店的精神还能长久屹立吗？本期，我们探访了两家羊城的著名书店，问答往复之间，竟有“一瓮醍醐待我归”之感。妙法在前，诸位且听听看。

　　古意，新知

　　书店这种“东西”，古已有之。

　　早在蔡伦的造纸术发明之前，中国就有了最早型态的书店。西汉的扬雄在《法言》中写道：“好书而不要诸仲尼，书肆也。”意谓读书只识博览，而无所宗主，就像一间杂然乱陈的书铺一样。看来，扬雄对当时书铺择精去芜的能力相当不满。

　　在“文明造极”的宋代，书坊更是呈遍地开花之势。北宋时开封大相国寺的东门大街，“皆是幞头、腰带、书籍、冠朵铺席”（《东京梦华录》），有不少书坊。苏东坡也感慨：“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前人。”南宋时的书坊标杆多在浙、闽，仅在建阳麻沙镇一地，至少便有三十六家有“牌记”可考的书坊，据学者吴钩介绍，当时的书坊扮演的是书店兼民营出版社的角色。

　　到了现代，书店开始超出传统书坊存续古道的宗旨，成为了“新知”的展示台。从生活书店、新知书店到开明书店，这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里，无不透出萃取新意的气息。

　　互联网出现之后，实体书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提前唱响的挽歌铺天盖地，为这个平庸无聊的时代生生描出了一张溢满悲情的侧脸。但奇怪的是，“春天”竟也跟着“寒冬”的脚步款款而至。

　　书店们开始了转型。最直观的表现是，咖啡、衣服甚至简餐开始成为了书店的一部分，而越来越多的书店，开始变得“漂亮”起来。像当年的中国台湾诚品书店一样，这些“不像书店”的书店，想要打造的是一个注入精神层面感受的公共空间。

　　静水流深

　　晨兢夕厉，书页承启，握铅抱椠。

　　知识与见解纷至沓来，荟萃一堂。这是唐宁书店十五年的春华秋实。

　　多年沉淀已形成自我调性的唐宁，近年在陆续推出崭新概念、落地发展蓝图的过程中，做了多番新的尝试。

　　探索与喧嚣过后，创始人鲁宁馨更愿意用开放的目光与甘于沉淀的步调，审视过往与当下已达到的里程，并为新文化生活寻求未来式表达。

　　连理之木

　　记忆中，长在聚居地中央的大树总是枝繁叶茂。百无聊赖时，人们走出家门到树荫下入座纳凉，侃侃家常。

　　走进唐宁新店，往日模糊的记忆感受仿佛又重现眼前：绿植簇拥而生，重塑着空间中的自然气息，一如书店的初衷：成为那棵大树，成为与社区共生共长的精神家园。

　　聚集居民的社区，成为了唐宁近年全新提案的载体。“书店的入驻使社区内人与人的交流及聚合成为可能，社区居民们不再仅仅是地理定点的靠近，而是在精神层面，在共同兴趣与议题上产生更多重合。”鲁宁馨认为，唐宁书店不仅限于形单影只或三五成群者的休闲体验场所，而是搭建区域交集的纽带，以及社区前沿信息的媒介者。

　　唐宁一直致力于让亲子群体的上下游都能投入到阅读与文化体验当中，但现阶段依然有很多家长到书店只为完成对孩子的陪同。鲁宁馨也看到，不少大众认知中就该含饴弄孙的年长者，对学习和阅读的热忱反而很高，但目前书店行业还缺乏为他们量身订造的文化体验服务。“这些局限性只能说明，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宣扬阅读意识，提高阅读品质，优化文化体验，让更多人把阅读与终身学习挂钩，不仅是唐宁应倾一家之力，也是整个行业都应该携手达成的事情。”

　　年轮往复

　　五年前，鲁宁馨接受采访时，总被问道：实体书店会不会垮？她当时的回答是：“实体书店不会消亡，但再回到公众视野的时候，不会是从前书店在大家心目中的样子。”

　　五年后的今日，站在书店进化的居中节点上，鲁宁馨的答案依然不变。在她看来，近年席卷的书店复兴热潮多少有些趋之若鹜的跟风意味，“毕竟大部分涌入者并没有经历过去十五、二十年间这一行业的跌宕起伏”。

　　在多种经营成为书店运作标配之时，鲁宁馨认为，“越是与复杂的事物并行，书本的核心地位越不能丢。国外的书店会给我更多惊喜，丰富的人文环境已浸染出一批消费心态和生活品质感都趋之稳定的阅读阶层。他们功利性没有那么强，读书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有的人睡醒就要喝一杯咖啡一样自然。”

　　这一两年间，唐宁还走出了书店的另一条路：新开的番禺店切实参与新兴开发商业体的规划当中，并成为撬动其文化氛围的支点。“越来越多大企业们也逐渐意识到，优质社区书店能成为其与潜在消费者间沟通对话的桥梁，还无形中增添了文化精神传播的附加值。”

　　鲁宁馨认为书店中多样的书籍和丰富鲜活的文化体验，可以成为不同品类的连接点。“像Muji上海旗舰店，它在布局时把书店放到五层楼的第三层。用书来衡化各个门类是最好和最直观的表达，整体布局也会随之变得合理化，并呈现出完整的生活形态。”

　　面包与理想，在很多书店工作者看来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鲁宁馨却不以为然，她认为二者存在着可融合并产生交集的可能。“这个谜题的密码其实不在平衡，而在于书店如何维护好自己的社群，发挥主观能动性，从商业中获取更大的想象力和价值。”

　　再绽新枝

　　“有意思的人在唐宁相聚，让有意思的生活更有意思。”这是唐宁理念中的摘句。

　　书店成全和造就人们的相遇相识相知，从此间交流所碰撞出的缘分也让鲁宁馨倍感珍惜。她与唐宁书店另一名创始人、知名学者费勇，以及唐宁书店最重要的见证人与记录者、知名主持人王世军，皆相识于书香一隅。乃至于她离开广州到别处，也常因书店人的身份，在不可预知的情况下与有意思的人产生交集。

　　未来已来，鲁宁馨对唐宁有着清晰的设想与规划。“社区化”概念落地后，唐宁需要进一步与书店服务结合，打造更多符合社区所需生活服务消费内容的成型产品，并链接以标配性服务及专业平台。唐宁还将注重线上会员社群的维护和自有IP的打造，为城市新的文化生活形态作注脚。

　　处在日新月异的变革时代，鲁宁馨认为人们应该找到缓解变革带来的焦虑的办法，“要用开放性心态面对一切，适应时代潮流的变迁。另外就是要终身学习，沉淀自我，这样才能找到存在的价值所在。”

　　深夜，旅人

　　1200bookshop，一间和视觉上的宏伟无涉的小书店。但走进其中，你会发现自己瞬间掉入了伟大的心灵之海中：尼采、加缪、汉娜·阿伦特……这些卓越的思想者，在他们心中的理想与我们眼前的现实间沉浮往复。

　　所有的旅人，都需要这样一个深海般的深夜。

　　时·光

　　2014年7月，刘二囍在广州创办了1200bookshop。这家“24小时不打烊书店”，瞬间刷爆了朋友圈。害怕黑暗的人，说它像一盏灯，照亮了这座孤独的城。精神上的饥饿者则在这里找到了打发漫漫长夜的“食粮”，显然，捧着一本满溢着浪漫香气的书，然后手倦抛书一梦长的感觉，还是非常美妙的。

　　转眼，四年过去了。

　　走进书店里，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关于世界杯的“信息炸弹”。足球的激情，看起来仍像四年前的七月一样迷人。但你能想象吗？就在“1200”照亮广州的一千多个夜晚里，当初风华正茂的梅西和C罗都老了，姆巴佩则从摩纳哥青年队的训练场跑到了世界之巅。或许，曾有人在“1200”的同一个夜里，捧读过加莱亚诺和博尔赫斯的作品：后者认为足球不过是乌合之众的可笑图腾，而前者则写下了《足球往事》向这个圆滚滚的造梦师致敬。

　　不知不觉间，1200bookshop已经成为了无数精神漂流者的时间之河。他们已经习惯了来到这儿，和那些心灵巨人一起变幻着每一夜的色彩。

　　无用的锦衣

　　刘二囍刚开始创办“1200”时，正是实体书店“哀鸿遍野”的时候。而在四年后的今天，剧本似乎已经彻底改写，实体书店不但没有变成一朵“死亡之花”，相反，看起来可是开出“万紫千红”来了。各种新型书店，各种书之外的衍生品，让人们看得眼花缭乱。

　　二囍看到了这其中代表的某种生机。他说，有新的样态出现，书店才能继续生存下去。作为创业者的他，并不迂阔——他认为书店里不可避免要容许商业成分存在。但问题是，很多看起来正在“更新”书店的人，竟没有给书店的核心要素——书留下多少空间。

　　他无奈地说：“我本身是个设计师，但我让设计变得不那么重要。”作为曾经的华工建筑学霸，二囍并没有打算让书店变成一个华丽丽的展览厅，相反，与那些“最美书店”和“最美图书馆”相比，1200bookshop的装修要质朴得多。比如红遍网络的天津滨海图书馆，除了华美的皮囊之外，就承载不了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然而，大众却对这类“肤浅的壮阔”趋之若鹜。

　　二囍直截了当地表示，这种“歪风邪气”应该收一收。

　　城市里，时代中

　　在二囍看来，书店是一个特别的能量场。有些人第一次出现在“1200”可能是为了“打卡”拍照，但如果他们还会来第二次，那么必定是被书店宁静美好的氛围“撩”到了。“1200”这时候扮演的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感召者角色——把那些在阅读的大门外徘徊的人慢慢带入书海之中。

　　除了阅读之外，1200bookshop也提供其它样式的精神慰藉。那些初到这座城市的陌生人，那些把这座城市当作中转站的漂流者，可以在这儿找到过夜的床位。这像是在向巴黎的莎士比亚书店致敬：那里的行军床安放了多少旅人的梦；而一个个后来者，也为了莎士比亚书店而奔赴午夜的巴黎。远客来此，如饮春温，在很多人看来，暖意满满的1200bookshop早已成为广州一个重要的文化地标。二囍也告诉我们，“1200”希望让更多人爱上书店，也爱上广州。

　　谈及心目中理想的独立书店时，二囍提到了两个重量级的名字：南京的先锋书店和北京的单向街书店——后者尤其让他折服。公众号“单读”，访谈节目《十三邀》……许知远和他的那条“单行街”，已经延展到了时代的各个不同角落里。不想只是扮演“图书搬运工”角色的1200bookshop，接下来也打算推出自己的出版物：二囍希望有更多的自我发声，以更多元的方式进入时代的场域之中。

　　文/林晓蕾 林彬 翁均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