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远或近的生活(三)

  • 来源: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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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8-09-09 16:43

  魏亮在县里各种的大手笔。

  有些项目已经峻工,投入生产,甚至有的已经开始大把赚钱了。光在县里新开发的工业园里,就有三家企业是他投资的。他甚至还把县里的宾馆也收购到了自己的名下,现在的李经理成了他的下属,而钱玫玫也成了他企业里的员工。

  很多人是愿意被他的集团收购的。

  宾馆里的普通服务员们的工资都不同程度地涨了,最多的涨了四百多。但钱玫玫就并不那么高兴。是的,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宁愿是别的什么企业里的工人。原来她在宾馆里是为酒店打工,而酒店成了魏亮的,她就成了为魏亮打工了。当她面对魏亮的时候,心里略略有些不爽。她不明白李经理为什么倒也很积极,如果是她,她一定会辞职的。她也想不明白县里为什么要出售那个酒店,价格极低。傻子都看得出来,魏亮赚大了。

  魏总偶尔还会到酒店里来,也还喜欢住在原来的那个房间。他夸赞钱玫玫的美丽,说她这些年还是那么的漂亮。钱玫玫一般不太搭理他这样的话。她知道魏亮不缺女人,尤其不缺年轻漂亮的女人。她看到魏亮后来的妻子,是个长得非常小巧的女人,比他要小二十岁,很漂亮,时髦,开着一辆锃亮的跑车。在县城的街道上轰轰作响,特别地拉风。

  这个世界是属于有钱男人的,她想。不要说有年轻或不太年轻的女人想“傍上”他,就连一些男人都争着想结交他,想得到他的照顾。这种感觉对他来说,真是美妙得很,因为巴结他的有不少是他过去认识的,为自己或是为孩子,甚至还有个人要把年轻漂亮的未过门的侄媳妇推荐来做会计。这不是把肥肉往虎嘴里送么?虽然现在的钱玫玫其实已经并不了解魏亮是怎么样的人,甚至她对自己过去是否了解马大都不清楚了。正因为现在不了解,她才越发觉得那是危险的。

  过去小县城里谈到马大,不少人是色变的,现在谈他却是一种荣耀。有钱可以买到各种东西,包括体面。因为有钱,所有的人都高看他。他以为钱玫玫后来会向他表达她的某种懊悔……可是,那怎么可能!

  “想不到我会这样吧?”他曾经这样问她,语气的后面当然是他的得意。他的得意藏在他的心里,他以为别人是看不见的。

  原来钱玫玫并不怕他,但她现在对他生出了一种恐惧,因为她发觉他想有意地侵犯她。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年轻了,而他也是一个阅人无数的人,曾经沧海。她心里有些悲凉,觉得就算他要,也该是在当时最青春的时候。她说不清她的不愿意到底是哪一种原因,是怕他事后厌恶还是怕自己厌恶?很复杂。她自己也说不清。总之,她有预感:他想得到她只是为了一种补偿心理。他得手一次后,也许就永远不会想要第二次了。他不可能把她当成恋人,也不可能是情人。

  但他显然心里很需要这样的补偿。

  钱玫玫有时也想,能和他发生那种事吗?她得承认在内心里有时还蛮期待的,只是那么一闪念。她不反感他,更不恨他。她在他身上看到了她渴望的某种东西。她甚至是崇拜他的。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个优秀出色的男人,一个成功的男人,了不起的男人。他是男人中的杰出代表。他因为成功,因为财富,成了人人羡慕和景仰的对象。委身给这样的男人,并不算是很委屈。她承认自己的内心里有柔软之处,就像当年她和老卡好上一样。

  她有些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把持不住。

  是的,她对赵大荣已经无感了。她和他在那方面从没觉得欢娱过。她只是在尽一个妻子的义务。他是个老实人,虽然也有不少臭毛病挺让她生气的。但她有时还是挺关心他的,觉得他太辛苦了。可是,她不爱他。真的,一点也不爱。

  她爱过了。

  她爱过马大,也更爱老卡。经历过了这两场,她似乎看透了男女之事。如果有一天自己再和魏亮上床呢?那也不是爱,她想。

  宾馆被魏亮收购一年后,魏亮不太满意了。他决定开始全新地装修。他说要装修成苏北大平原这一带最豪华的,超五星标准。他要求很严格,很讲究。原来的人都暂时回家,只领原来三分之一的工资。钱玫玫是属于少数留守的。

  钱玫玫担心的事情有一天真的发生了,他把她叫去了他的房间。她当时就有种预感,心里有些忐忑。她觉得那天穿得不讲究,胸罩有些旧得褪色了,内裤也是旧的,长统丝袜在大腿处有些跳丝。好在外面看不出来。她不想他看出她生活的窘迫。她爱美,虽然外表打扮得很鲜亮,但内在很朴素。

  她在生活上是节俭的。

  她进房间的时候感觉自己有点晕,脸居然也红了。她感觉身上热,在出汗。他的房间很大,分成卧室和会客室两部分。她很熟悉这个套房。她几乎每天都来打扫这个房间,熟悉的程度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掌里的纹路。但她现在是被攥在魏亮的手心里。

  魏亮说着话,慢慢地就恢复了马大的样子。她有些恍惚,越来越恍惚。他说他愿意帮她,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想听听她的想法,她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他说在这个县里,没有什么他不能办到的。他现在有能力,他希望自己能多帮她。

  钱玫玫后来就糊里糊涂地让他抱住了,她被他压在了沙发上,从沙发上又被抱到了里间的床上。她知道这事一定会发生的,她躲不掉的。他亲吻她,抚摸她。他想对她的身体进行一次探究,想寻找过去的记忆。他相信她一定有了变化。可是,他执着地想要看到她二十年前的身体。她脸红心跳。他的气息让她感觉陌生,非常的遥远而不真实。他仿佛是轻车熟路地进入她的胸罩,进入她的短裤里。他一边亲吻她一边脱掉了她的长裤。但长裤却并没有掉在地毯上,而是像绳子一样地缠在她的脚踝上……

  他这样对她,是因为他们的旧情还在?不不不,旧情当然早已经没有了,她想。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呢?或者他对她是有旧情的?不,那也是不可能的。他不缺乏女人,他也不会再爱她。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或许他这样做,只是以为他有权这样做。他所以觉得有权,是因为有钱。

  也许因为受到了她长裤的阻碍,他变得粗野起来。他越是用力,她的长裤在她的脚踝上缠得越紧。她主动让她的高跟鞋掉落在地上,他都不能顺利地把她的长裤扯下来。他咒骂着,手指粗蛮地捅疼了她最柔软的部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方式。她不喜欢他这样子。她觉得是受到了侮辱,还有一种不公平。

  “不,不要,行了,别这样。”她希望到此结束。

  他脸上现出一脸的不解,他明明感觉她生理上已经屈服了。她的双颊潮红,眼睛更加的明亮。他对她的身体已经陌生了,可是某些东西又是他所熟悉的。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激烈地反抗。这些年来,他还从没遇到有人这样抵抗的,比钱玫玫更年轻漂亮的都顺从了。她越是拒绝,他越是不甘。他惊奇于她这些年显然过得并不好,但颜色却依旧鲜亮。他在她的身上,甚至看到了当年他的姨姐的韵味。他又想到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最后是喝酒死的,而且死得很不干脆,受了许多的罪。他再见到的时候,面对的只是一块简陋的墓碑。他所能做的,就是重新给他立了一块新碑,上面刻着他的名字:马新生。他看着那个墓碑,感觉那个名字特别陌生。

  “什么时候我去看看你爸爸吧。”他想起了她的父亲。他看过过去的一些老师,那些老师有曾经待他不错的,也有对他特别凶的。他请他们吃了饭,每人还有一个红包。他发现他们的嘴脸全变了。一个个都是势利之徒,他想。也有人没去的,不是在外地,就是别的什么理由。钱玫玫的父亲没参加,是因为他病了。

  “不要,”钱玫玫说,“他现在还挺不错的。你的心意我们领了,谢谢。”

  她知道魏亮的心思。她父亲当然知道昔日的马大回来了,他从来也不在她面前问一个字。她并不认为父亲是存着某种心虚,因为的确那个人和他们现在没什么关系。过去是有过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是后来真的就没有半点的关系了。马大虽然也算是钱玫玫父亲的学生,但他一共也只教过他半个学期。是的,马大当时在他的班上不仅成绩差,而且还不爱学习,影响别人。钱老师就把他调到别的班上了。这么多年了,如今拥有许多企业的董事长、总经理魏亮应该不至于为了这点而恨她的父亲,但他想炫耀的意愿一定是有的。

  也许她是想多了,她想。

  她挣扎,反抗。

  他们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嚣的人声。

  13

  魏亮在县里真是如鱼得水,县里的领导没一个不熟悉他的,也没有一个主要领导是他所不熟悉的。私下里他们可以是兄弟相称。他的一句话,甚至能决定一个干部的仕途。据说有一次在项目的推进问题上,和城建局发生了冲突,他直接指着那个周局长的鼻子说:“这个局长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明天你就可以不用干了。”

  “他的话比组织部长的话还管用,比县长的话都管用。”钱友声感慨说。

  魏亮的气派越来越大,他的生意还在向周边扩散。他甚至向县里许诺说,将来他要把集团总部都移回到县里。县里需要财力雄厚的企业来投资,需要明星企业。而魏亮的企业项目多,县里希望他的那些项目能够催生出明星企业来。

  他们倚重他。

  魏亮成了牛气冲天的人物。

  那天他没有再强迫钱玫玫,因为他相信他一定会得到她的。他那天也只是一时性起。对于她,他并不迫切。其实要不是那天宾馆外面突然喧闹起来,也许他就成功了。

  宾馆的大堂里涌进了好多人。

  魏亮预感就是和自己有关。他才进电梯,李经理就扒开门缝挤进来说:“魏总你别从这里走了。”

  “为什么?”他问。

  “拆迁户来闹事了,”李经理说,“他们是径直从政府大院那边走过来的。”

  李经理带魏亮从东小楼的另一个出口走了。钱玫玫到主楼大厅里,看到大厅里全是人,男男女女的,很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

  她看到了赵大荣。

  赵大荣的脸上都是汗。

  他也看到了她。

  14

  钱老师在这年的秋天走了。

  他是在魏亮登门看望他的一个多星期后走的,毫无征兆。魏亮一直说要去看望他,但一直也没能真正实现过。一是钱玫玫并不太愿意,二是魏亮自己也实在是太忙了。从他有这样的想法,再到真的得以实现已经是三年后了。

  魏亮名下的另一个子公司和县中实现了合作办学。

  魏亮说是专程,其实更是顺道,看望了钱老师。陪同去的有一大帮人,分管教育的副县长、教育局长、校长……大家都很高兴,县中的规模要进一步扩大,于是与魏亮的下属公司就共建了一个河西分校。分校会比老校区更漂亮,但收费也更高。

  钱老师坐在轮椅里不说话,只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魏亮亲切地向他问好,他只是盯着他,依然不说话。

  “认识我吗?钱老师。我是马大,马桂龙。”魏亮大声说,生怕钱老师听不见。

  钱老师的双手一直在颤抖。

  “现在是魏总,大企业家,”现任县中校长介绍说,“马上就要和我们合作办学,扩大规模,培养更多的人才。”

  “双赢,双赢。”副县长说,“这些年在我们县里投资很大。各种大手笔。”

  钱老师咳嗽了两声,喘着粗气,像是呼吸困难。他连县长都不看,依旧低着头,不说话。看他的样子,是很疲惫的。

  “就是行动不利索了,说话也有点不清楚,但身体其他方面都不错。”钱友声介绍说。

  钱友声现在终于被提拔了,成了政府办的副主任。虽然是负责机关行政这一块,管着水、电、机关食堂和小车班,看上去权力不大,但他自己很高兴。权力虽小,但实际上还是离权力的核心层又近了一点。

  “五脏没毛病。”教导主任说。他是老头过去的学生,隔三差五会来看望他,似乎对老师的身体情况比较了解。

  没人想到钱老师会突然走了。在他们一帮人探视之后的那几天里,老头又能读书看报。钱玫玫是事后才知道魏亮去看过他了。她去帮他拆洗床单的时候,他还拉了拉她的手。她知道他爱她,依赖她。她是发誓要对他好的,因为如果不是自己当年年少无知也许妈妈就不会走得那样早。妈妈不走得那样早,就会照顾他。当然,如果妈妈不早走,会对她现在的婚姻怎么看呢?妈妈会愧疚么?钱玫玫不希望任何人有愧疚,不管是死去的母亲,还是活着的父亲。也许魏亮可以有愧疚,但魏亮却不会愧疚。

  能做大事的人,都是能下狠心的人。她想到了她哥哥钱友声说过的这句话,他那句话就是评价魏亮的。她相信,感觉是比较准确的。她感觉他当时就有那种劲。他能在出事后那么多年不回来,也真的不只是惧怕,而是他能忍。

  赵大荣和钱玫玫那个晚上在家正吃着晚饭,电话突然响了,是护工打来的,说老头感觉胸闷。他们当时并没有太在意。后来接到的第二个电话是老二钱友益打来的,说老头已经在县医院了。他们赶到医院时,钱有声也刚刚到,说老头已经进了ICU。十点钟进去的,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多,医生出来通知他们,老头已经走了。

  死是这样的容易和简单。

  15

  钱老师在殡仪馆火化那天,来了很多人,除了家长还有他过去的同事,更多的是他的学生。有的还是专程从外地赶来的,有几个还是从外省赶来。赵大荣哭了,哭得比钱友声和钱友益还要伤心。他自己的父母去世时,他都没这样悲痛。

  赵大荣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的情不自禁。也许这么多年来,他太压抑了。他的压抑没人知道。钱玫玫也不知道。他心里的苦,各种委屈,他自己都不能说出。他哭得就像一个孩子。

  “好了,大荣,别哭了,意思一下就行了,”老温后来扯了扯赵大荣的衣角,小声提醒说,“你做得不错了。人,总是要走的。”

  老温知道有一段时间赵大荣背着老头上楼下楼的,一点埋怨都没有。老温的超市现在不开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完全交给他的妻子了。他说现在的超市越来越多了,尤其是朝南大街那里新开了两家大超市,把周边小店的生意全吸走了。他现在和另一个朋友合伙经营一个小的物流公司,整天忙得焦头烂额。他们的公司生意还没完全走上正轨,暂时还是亏本的。可是老温是个有想法的人。

  让赵大荣感动的是,老温是少数几个坚持把老头的骨灰一直送到墓地的人。墓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当时安葬老太时就已经预留了。天色阴沉。当墓园里的工人刚把小小的墓穴清理好,豆大的雨粒就砸了下来。他们坚持站在大雨里,全身都淋透了,也没有一个人离开。

  “老头淋雨了。”老温小声说。

  赵大荣都看见了,黑色的骨灰盒在放进坑里时,已经淋湿了。坑里也湿透了。工人匆匆忙忙地用水泥封好。

  一切都结束了,大家也松了一口气。

  归于尘土,这是所有人的结局。

  圆舞曲

  16

  赵大荣现在的活少了,越来越闲了。

  城里越来越多的人改用管道煤气,液化气站的生意越来越清淡。有时一天也送不了几罐。他闲得真是不习惯。也许用不了多久,液化气站就要彻底地关闭了。不少人已经早早离开了,另找活干。赵大荣也想过,但一时还找不到方向。他像是有意要坚持到最后,要亲眼看到液化气站关闭一样。其实他不是不想离开,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找什么活干。钱玫玫说过他好多次,让他早点离开,但他不理她。她越是劝他,他越是要坚持。他俩杠上了。为这事两人不知道吵了多少回。小吵,不是大吵。但小吵也很伤人。

  “随你吧,”钱玫玫是气坏了,“随你的便。你是存心找别扭。”

  是的,他就是故意的。他觉得钱玫玫说对了。她看透了他的心思。但他不在乎她看透他的内心。他觉得他在她的阴影下,生活得太久了。

  赵大荣要做真正的男人,完全不理会钱玫玫意见的男人。也正是当时在自己的坚持下,原来的老宅子的拆迁没有在利益上受到损害。那次坚持到后来拆迁的人,条件都得到了满足。钱玫玫当时是反对他参与的,而且说她哥会帮忙保证他们的利益。他相信那一定是魏亮对她有什么许诺,她是不可能找钱友声的。他和大伙一起集会,光县政府大院就去了五次。人数一次比一次多,气氛一次比一次激烈。

  钱玫玫觉得挺没面子的。

  赵大荣不这样想。

  现在,那片小区快要完工了,真的非常漂亮。赵大荣会补偿到一个大套。如果他不要大套,他则可以选择对面的两个面积小一些的中套。朱爱国也劝他拿中套。说一套可以自己住,另一套还可以给儿子将来做婚房。

  朱爱国后来也让他赶紧不要再送气,“来吧,在这里我随便帮你安排个活。”

  赵大荣只是笑笑。

  朱爱国觉得自己挺照顾他的。凡是单位里或工地上需要用气,他都会让赵大荣送。他似乎觉得自己对赵大荣欠下点什么,但又似乎什么也不欠。他现在和钱玫玫算是同事了。生活真是奇妙。这奇妙当然是由于魏亮的改变而带来的。有时候看上去生活里根本不可能再有交集的人,结果却莫名其妙地又遇到了一起。

  钱玫玫的风韵越发地好了。

  宾馆装修好了,又重新营业了。钱玫玫重新正式上班。但李经理把她安排到了行政岗位上。李经理执行的当然是魏总的指示。魏总是念着旧情?钱玫玫对现在的工作当然是满意的,她做行政也没什么事,比较闲。工资比过去高了很多,拿的是行政岗的工资和津贴。因为做行政,所以她就不固定了,有时会在宾馆和公司这边来回地跑。她和朱爱国见面的次数多了,几乎算是经常见着。

  见着面的两个人,表现得很客气。过去的一切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朱爱国想再和她多说说,可是她基本是公事公办,事情办好立即就走。偶尔她见到魏总了,会被他叫去坐一会。他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朱爱国不知道。

  朱爱国知道钱玫玫过去是和马大恋爱过的,而现在的魏总知道钱玫玫和他好过吗?也许他知道,也许并不知道,否则他有现在的这个位置就有点说不通。他能感觉魏亮现在对钱玫玫还有一些意思,所以他告诫自己行事要小心。

  赵大荣老了,到底是干粗活的。看上去他要比钱玫玫大二十岁,两人走在一起,他简直更像是钱玫玫的父亲。过去朱爱国和赵大荣关系还挺不错的,两人还时不时地聚一下,他还请过他下过小饭馆。赵大荣崇拜他。后来他离开了工厂和赵大荣就接触得少了,尤其是在和钱玫玫好了后,他就有意识地避开赵大荣。钱玫玫也从不在他面前提赵大荣,这成了一种禁忌。

  当朱爱国听液化气公司的疤眼经理说,送气工每送一瓶气只赚几块钱,真的还是蛮吃惊的。赵大荣就这样挣钱?即使自己过去那样潦倒,他也不会去挣这种辛苦钱,太不值了。三年前看到赵大荣,感觉他又瘦又黑。他有些可怜他了,想帮帮赵大荣。

  他能帮他,他现在有点小权。

  朱爱国想,他从报社出来还是非常正确的选择。他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无非就是比过去忙得多,但挣得也多,而且有一种成就感。他适应这份工作。这样的工作并不难,无非就是有事多向魏亮汇报,然后对下要摆着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当然,公司里有好几个副总,各有各的分工。那几个副总都是魏总的旧部。在那几位副总面前,朱爱国总是有意无意地说起自己在外闯荡的那些年。那段历史里他完全不是一个失败者,而是一个有着远大抱负而又非常浪漫的文化人。如果他一直在外面闯荡,他可以发大财。但他有一份家乡情怀,最终还是回到了家乡。他言下之意,自己的情怀和魏总是一样的。殊途同归。

  朱爱国这样说时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谁会追究他的过去呢?就像没人再追究魏亮的过去是马大一样。重要的是现在他必须好好地表现,他觉得他有这方面的能力。由于他在县报里干过,和市县各个部门打交道很有经验,人头熟悉。而且他笔头好,能写会画。公司里后来的许多宣传材料出自他手,让魏亮非常满意。魏亮觉得用他是用对了。他很快就从办公室主任升成了副总,当然还是负责行政这一块。别的副总们各有各的业务,经常跟着魏亮到处跑,只有朱爱国是留守的。

  留守的权力大,朱爱国这样想。尤其是本地人,经常看到的就是朱爱国。他现在也学会了开车,每天在新工业园区转悠。这种感觉很爽,他很享受。有时单位里需要用工,他也能安排自己所需要的人。用谁不用谁,全凭他一句话。

  有人找到了朱爱国,暗示他现在可以和前妻复婚。朱爱国转了转眼珠子,“为什么?我现在多快活啊。”他想,就算自己要再婚,也可以找条件更好的。他不缺女人。现在的县城真的很繁华,正在准备升格为县级市。市区里到处都是高级宾馆,还有各种的洗浴中心以及小巷深处亮着粉红色暧昧灯光的洗头房,里面有各种娇艳的年轻妹子。她们的价格都很便宜。朱爱国在高级宾馆里见识过俄罗斯美女,更多地他喜欢在夜深人静时钻探那些洗头房,非常便捷。

  “有钱的男人在这个社会里,简单就像是一个皇帝啊。”他很感慨。

  朱爱国现在过得很得意,原来的文化馆那边盖了一个新的高档小区,他在那里买了一套精装。里面的所有陈设都是最好的。他算是真正的拎包入住。连床上用品,都是现成的。许多个夜晚,他躺在床上总是出现幻听。音乐声。是过去文化馆露天舞场播放的圆舞曲,一遍又一遍地。

  听着那样的舞曲,他又总会想起钱玫玫。但是现在的钱玫玫,不是过去的钱玫玫。他必须小心地隐藏自己,尤其是他要小心地处理和魏总身边人的关系。没有魏总的提携,就没有他朱爱国的今天。他至今也想不明白魏亮为什么会看中自己。而且,他多少次提及要帮魏亮写一本书,都被他拒绝了。

  “不要写我,”魏总说,“多宣传我们的企业。尤其是要搞好和县报的关系,要在县报上多宣传我们企业开展的工作和生产情况。”

  朱爱国遵从了他的指示。他真的很努力,非常用心。他不想再失败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心里是不踏实的。他生怕哪一天魏总会把他下掉,甚至开除掉。跟着私人老板干,就是存在这样的风险。一直到第三年,他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现在的朱爱国比原来在县报更风光,不仅买了房,也买了车。他的车和县长的是一样的,奥迪,黑色的。其实他可以买更好的,但他却更愿意开和县里的领导一样品牌的车。既不太高调,却又显出档次。

  他怎么会再和前妻复婚呢?要找,他也会找钱玫玫。当然,这个可能性太小了。钱玫玫不会和赵大荣离婚的。其实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多了,有介绍小学老师的,也有介绍县里某个局里刚离异的,甚至还有原来报社的一个老姑娘。他和其中的一个还上了床。是女方主动的,他并不想。那是一个年轻的小学老师,在县下的一个乡镇里任教。她觉得她这一生最大的目标就是努力地把工作调进县城。她几乎是把大她二十多岁的朱爱国拖上床的,主动地张开了双腿。也就是在他颓然地从那具肉身上滚下时,他突然感悟到寻求结婚是一种错误。

  为什么要再结婚?这是多么愚蠢啊。他想。也许有一天他会结婚的,但肯定不是现在。他不能重复去犯错误。

  他可以等,等待别的什么机会。

  17

  这年的秋天,赵大荣和钱玫玫离了婚。这是谁也想不到的,因为他们的婚姻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没有什么大问题。生活里总是会发生一些让人很意外的事。但这又似乎是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赵大荣是个毫不起眼的本分老实男人,而钱玫玫却那么漂亮,风韵尤存。而且,现在的她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他们一直就是不般配的。她现在算是白领了,而赵大荣却是一个送气工。

  然而,离婚却并不是由钱玫玫提出来的。钱玫玫是不愿意离婚的,但赵大荣坚持。就在去民政局的路上,钱玫玫还在做最后的努力。赵大荣却是执意要离。赵大荣的姐姐和别的亲戚都劝他不要离。他们认为他真是糊涂透顶,越活越愚蠢了。如果说赵大荣过去嫌弃钱玫玫名声上有什么瑕疵,还能勉强扯得上。而现在的钱玫玫,还有什么问题?哪点都要比赵大荣强一百倍。有钱玫玫,他就还是受人羡慕的男人。没有了钱玫玫,别人都再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县城里的人离婚和大城市里的人离婚有点不一样,没有太多的讲究。财产分割也简单。原来的旧房子归钱玫玫所有,而拆迁补偿的两套新房一套归赵大荣一套归儿子。儿子还是两人的,没说跟谁一起。他已经读高中了,也许将来考上大学会远走高飞。他不参与他们离婚的事。儿子和他妈妈更亲,对这点赵大荣是心知肚明的。他不妒忌。

  人人都夸钱玫玫仁慈。她把家里最大的一张银行存单给了赵大荣。她不相信他那点工资能在以后的日子支撑多久。她希望他有一天能改变主意。她相信自己离婚后不可能再婚的,如果赵大荣还愿意和她团聚,她一定会同意的。她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坚持。

  对于她的离婚,魏亮也是吃了一惊。也许正因为她离了婚,他反倒有些畏怯了。从他知道赵大荣要和她离婚那天起,他就有些畏怯了。他不相信是赵大荣提出的。他觉得钱玫玫说的并不是真话。他觉得她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不单纯了。他过去没觉得她是能干的,但这一两年发现她工作上越来越能干,有时简直能独当一面了。

  她现在已经是宾馆的副总,很干练。

  魏亮经过这几年的经营,把县里的这些项目都落实到位了,非常的顺当。当然,也有不少的问题。这些问题他都能让别人帮他处理掉。原来他把县里当成了主战场,但现在他的想法再次发生了变化。他再次把工作重心,移到原来的总部。

  他把县里当成后方。

  宾馆有李经理和钱玫玫,工业园区项目和几个地产项目有朱爱国和另一帮人负责。不少人是从一点经验都没有,慢慢地成了熟练的经营人才。他把这里的事情交给他们,放心。主要还是工作走上正轨了,他们只要执行他的指示就行了。

  他要完全地从这里抽身出来,魏亮想。

  他这样想了,也就这样做了。在家乡投资有好处,但慢慢地弊端也会逐渐地放大。作为大后方才是最好的,他以为这是万全的。

  他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钱玫玫完全适应了离婚后的生活。

  她忙,宾馆里的事多。由于她原来干过服务员,所以她很清楚宾馆里哪些环节更薄弱。李经理基本是把精力用在外联上,而宾馆里的管理完全交给了钱玫玫。宾馆重新装修扩建后,新招了不少人。钱玫玫把二哥钱友益家的女儿也招了进来,到前台当接待员。

  小姑娘长得很漂亮。身材好,皮肤白。有人说她长得像姑姑,但比当年的钱玫玫还要好看。现在的小姑娘都会打扮,时髦。钱玫玫也认定自己的这个侄女长得比自己当年好看,她的腿更长,而且小屁股很饱满、结实。性感得就像一匹特别健康的小母马。

  钱玫玫对这个漂亮的小侄女是既欣喜,又有一种隐忧。欣喜的是小侄女很漂亮。这年头漂亮就是一种资本,尤其对一个年轻女孩子来说。担忧的是她和自己当年一样,不爱学习。小侄女的成绩应该比她当年还要差,而且据说学校里明里暗里追求她的男生有一长溜。这是很容易出事的年龄。年轻,好多事把握不住自己的。她在高中毕业后一直吵着要到南方的城市去打工,她的父母一直不太同意。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对一个漂亮小姑娘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越漂亮,越不安全。但是,她又的确到了找工作的年龄了。

  “刚来的?”魏总第一次在前台看到小姑娘的时候,眼睛一亮。

  小姑娘红了脸。

  “我的侄女。”钱玫玫后来告诉魏亮。

  “你好好地培养,”魏亮笑笑,“就先在前台,很好。多接触接触人。以后让她做行政。现在年轻,多积累点经验。好。”

  “谢谢魏总啊。”钱玫玫觉得魏亮是个大度的人。

  “以后的机会多。”魏总说。

  他与他

  18

  又是大雪。

  雪真大,下得铺天盖地。一年又一年的,这时间过得真是快。已经是晚上了,赵大荣突然接到了朱爱国的电话,说他们公司的食堂突然没气了,问他能不能送一罐液化气去。整个新村南路那一片好像是在施工,要不就是在检修,反正是管道燃气断气了。而这天正是周末,又近年底,工业园新区那里没什么人。朱爱国在公司里值守。他突然来了兴趣,想在食堂里自己炒几个菜,喝点小酒。

  赵大荣不想送。液化气公司也基本关门了。县城里基本都用上了管道燃气,只有一小部分新开的饭店或是周边的乡镇还在用罐装的。赵大荣所在的那个液化气站,人基本走光了,只有站长和会计还留守着,他们也很少上班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站里还余存了一百多瓶气,站长劝赵大荣全部吃下,以成本价的三折处理给他。赵大荣是心动的。他真的想全吃下,因为这个利润空间不小,但他又怕全砸在手里。他要把这么多的气罐全卖出去,应该是一个较长的时间。短则三两月,长则半年。县城里是卖不动了,他要多往乡镇跑。

  “现在没气了,”他对朱爱国说,“站里早就不进气了。”

  他真的不想送,主要是不想给他送。他不喜欢朱爱国。他现在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年轻时,怎么会崇拜他。朱爱国作为诗人老卡,更像是个骗子。谁知道他当年的那些诗是怎么写出来的。他和钱玫玫离婚后,朱爱国有次非拉他一起去喝酒。朱爱国喝多了,告诉他,说自己过去和钱玫玫是有一腿的。赵大荣当时心里像被人扎了一刀,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了--他和钱玫玫已经离婚了,不是夫妻了。

  但赵大荣内心里还是感觉受伤了,很长时间一想到这事就不舒服。他想不到老卡是这种人。过去他也是听过不少的风言风语的,但他一直也没掌握到实据。再说,他不喜欢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他不喜欢听的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对一切都置之不理。说什么他都不信。他只要不信,心里就不堵得慌了。他爱钱玫玫,那时是真爱。他很感激钱玫玫能嫁给他。

  “你怎么会嫁给我的?”当他们有了孩子的时候,他问过她。

  那时他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老实。”她说,“你这人算是老实男人。”

  当年“老实”这个词,的确算是衡量一个人的重要品质之一。现在早不管用了。二十年前就不管用了。老实就是没竞争力,就是笨蛋,就是无能。

  赵大荣承认自己的确有些无能,只能靠卖苦力挣钱吃饭。他希望儿子不要像他。儿子的成绩中等偏上,这让他感到蛮欣慰的。儿子虽然和他也不亲,但毕竟是他的儿子。儿子是钱玫玫给他的最大的礼物。

  “帮帮忙吧,兄弟,”朱爱国在电话里几乎是央求了。

  “真的没气了。”赵大荣说,“气站上个星期就关门了。”

  “帮帮忙吧,你去找一下经理,提罐气出来。”朱爱国说,“妈的,好好的管道停气了,别处不停呢,就这一处停。”

  赵大荣看到屋里还有十几罐气,它们是前一次领回来的。屋子里空荡荡的,现在只有他一人住。自从他们离婚后,赵大荣还住在原来的家里,而钱玫玫和儿子则住到她父亲原来的房子里去了。那个房子离学校近。儿子上学方便,现在学习紧张。赵大荣真的不想送,除了讨厌朱爱国这个人,还有就是外面还下着雪,路上也不好走。

  “想想办法吧,这一断也不知道哪天能修好。”朱爱国说,“过来,我们哥俩喝点小酒。公司小食堂的冰柜里有不少剩菜呢,”

  赵大荣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19

  那场酒喝到很晚。

  朱爱国把前些日子公司里请客剩下的酒都拿了出来。酒是好酒,一瓶茅台剩下了有五分之一,还有一瓶五粮液几乎还是整瓶呢。赵大荣不喜欢喝酒。朱爱国让他喝剩下的半瓶红酒,说是进口的。赵大荣想了想,还是陪他一起喝白酒。他对自己有要求,小杯,不超过三杯。

  食堂里空荡荡的,厨师不在。

  气罐接上,朱爱国立即就开炒。许多菜他都准备好了,还有切好的凉菜。炒了三四个热菜,他还煨了一锅排骨汤。真是丰盛。赵大荣好久都没吃过这么丰盛的菜。

  朱爱国很快就喝出了状态,脸红了,话多了。他告诉赵大荣一个特别的消息,说老温离婚了。

  “不会吧?”赵大荣吃了一惊。

  “千真万确。”朱爱国说,“想不到吧?”

  这当然是赵大荣想不到的。他有好久没有见过老温了。朱爱国说老温经营的那个物流项目很不顺,亏了不少钱。合伙人跑了,而且还卷走了一些钱。总之,老温挺不顺的,很狼狈。朱爱国忘了自己当年的窘迫了,他现在可以从容地看着别人的失败。

  不安分,赵大荣想。如果老温还守着自己家的那个超市,虽说生意受到大的超市的挤压,但混日子肯定还是可以的。但老温不安分,他想做事,把事做大。想做大,风险就大。不用说,离婚一定是他老婆提出来的。

  “他妈的,你还有想不到的呢。”朱爱国说,“据说钱玫玫经常去看他。”

  赵大荣不说话。

  赵大荣低头喝酒,他已经连续喝第五杯了。

  “说不定他俩好上了。”朱爱国说,“有人说钱玫玫想和老温好。”

  赵大荣不说话,又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

  “怎么有一股味道?你放屁了?”朱爱国红着脸,舌头有点大,使劲地嗅了嗅,“你闻到没?”

  “没,”赵大荣摇着头,“没有。”

  “是不是煤气有点漏?”朱爱国斜着头朝里间的厨房看了看。

  “没有。”赵大荣说,“喝酒。”

  酒真是辣。再好的酒也是辣。像火一样地流入肠子里。喝多了,感觉就慢慢有点迟钝了。赵大荣想哭,他知道朱爱国其实也想哭。他不知道朱爱国为什么想哭。他不知道朱爱国现在的工作是怎么样的一种状态,但他知道他肯定也有他的苦处。否则他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请他这样一个不上台面的人陪他喝酒。

  陪他喝,喝一夜,赵大荣想。当然,也许并不需要一夜。在酒精和那种气体的作用下,他们也许很快都会昏迷,沉睡过去。他们永远也不会醒来,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谁来了?”朱爱国嘟哝着。

  他们听到楼下是魏亮的声音。

  这么晚了,他怎么突然回来了呢?他是不应该在这时候回来的。赵大荣听朱爱国说,魏亮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他最近忙得很。听朱爱国说,公司现在和银行频繁打交道。公司有压力,总公司那边压力特别大,在资金上。魏亮似乎有点焦头烂额,常常是不断地把资金在各个分公司之间挪腾。对于具体的情形,朱爱国也说不清。他听说魏总把钱玫玫在宾馆前台的那个小侄女,抽调到总公司去了。

  那真是个漂亮姑娘,漂亮极了。

  说是抽调,其实就是调走了。魏亮是老板,要谁不是一句话的事?钱玫玫心里应该是不情愿的,据说她是反对的。可是,小姑娘高兴得很。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向往大城市。大城市对她充满了诱惑。

  “我走了。”赵大荣说。他听到了魏亮的声音。他不想看到他。

  “没事啊,你喝你的。我去看看。”朱爱国说。

  “不了,走了,该走了。”赵大荣说。

  外面的雪又下了起来,下得很大。在楼下赵大荣遇到了魏亮,打了一声招呼。魏亮似乎是一个人,自己开车。他说他其实下午就来了,有别的事没到公司。这么晚了,他突然想来公司看看。

  赵大荣出了工业区,又过了解放路的路口,才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他回过头,看到他刚离开不久的那幢办公楼起火了,正向外腾起一股浓烟。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因为积了厚雪,天色似乎还是半明的。

  他的眼泪下来了,在不远处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地闪亮。

  【责任编辑 李慧萍】

  □王大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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