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装点蜀地的本土植物

  • 来源:环球人文地理
  • 关键字:栀子,蜀地,本土植物
  • 发布时间:2011-07-11 15:35
  台湾有人捎了高山茶给成都的朋友,于是就有了一顿酒。酒后带着醉意回家,那时阵雨刚过,脚步轻飘地穿过院子,一阵浓香袭来。我晓得,是栀子花开放了。

  前两天,银杏树下半匐匍的硬枝上闪着绿光的那片灌丛,刚竖起毛笔头形状的绿中泛白的花蕾,原以为还要好几天才会开放,却恰恰就在这不经意的时候,这些栀子花就悄然开放了。

  宋代诗人杨万里咏过这种花,最恰切的一句就是描摹当下这一刻:“无风忽鼻端”。驻脚停下,也许是听到了这句诗吧,竟然凝神作了一个倾听的姿态。朦胧灯光中,真的无风,院中池塘,有几声蛙鸣,香气再一次猛然袭来。花香该是闻到的,我却偏偏作了一个听的姿态。我真的听见那夺魄的香气脚步轻盈,飘渺而来。

  拐个弯,移步走向雨后暗夜里开放的栀子。在去往停车场那个小斜坡上,银杏树笔挺着直刺夜空,树下,几团似乎在漾动的白,是院中最茂密的那一丛栀子盛开时放出的光。这些光影中,盈动暗香的,是今年最早开放的栀子花。由于灯光而并不浓酽的夜色,却因为这香气而黏稠起来。

  去年远行南非,深夜从机场回家,一进院子,就闻见了这花香。那是6月,花香有些不同,不是现在这样的清芬,而是带着过份的甜,是果酒发酵的那种气味。那是栀子开到凋败时的气味。

  那是去年的6月23日。记得回家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迫不及待去拍了几张照片,却只拍到几朵稀落的,花瓣已经变黄的残花。而今年栀子初开的夜晚,是5月27日。去年这个时候,正要远行,行前等栀子花开,等到6月初也没开放。那一枝枝半匍匐的绿叶间,挺起来一枚枚绿玉般的花蕾,却久久不肯绽开。今年则不同,那些毛笔头形状的花蕾刚冒出来几天,就在这个雨后的夜晚悄然绽放。

  今年,媒体上炒过一阵“千年奇寒”的说法,后来又都齐齐出来嘲笑这是无稽的谣言。但在媒体辟谣不久,冬天就真的冷起来了。结果之一,自然是绝大多数花开放得都比去年要晚,偏偏这栀子却开放得早于去年。

  早上醒来,却见天一味阴沉。到了11点,天还不见晴,只好拿相机下楼,拍了一阵,并试了试一只新买的镜头。这只80~400的变焦镜头,本来是准备用来盛夏上青藏高原时好拍那些够不着的花朵。现在把长焦拿来近拍,因为这种镜头对景深的压缩,也有些特别的效果。我想未来几天,应该有晴天,有好的光线,能把这些漂亮的花朵拍得更加明亮。此时想起了里尔克的诗: “给我片刻时光吧!我要比任何人/都爱这些事物/直到他们与你相称,并变得广阔。/我只要七天光阴,七天/尚未有人记录过的七天,/七页孤独。”

  下午天又阴了。更多的栀子花竟相开放,但光线不好,便只好坐在电脑前记下这些文字。两位前来做清洁的女工身上各自别了两朵栀子花,随着她们的走动,隐约的香气便在屋子里四处播散,也时时飘进书房。这两个喜欢边干活边家长里短的妇人,在我眼里显得亲切起来。我向其中一位讨了一朵,放在眼前,又翻出植物志来细细观察。

  书上的描述并不特别详细:“花单生于枝端或叶腋,白色,芳香;花萼绿色,圆筒状;花园高脚碟状,裂片5或较多。”但对我这个初涉植物学的人来说,也是有用的指引。我想起花开园中的情形,如果不是生于枝端,也就是每一枝的顶上,那些花蕾与花朵就不是那么醒目地浮现于密集的绿叶之上。花瓣自然洁白,而且厚厚的--植物书把这描述为“肉质”--在我看来,却应该有一个更高级的比喻。那花瓣不仅洁白无瑕,而且有着织绵般的暗纹,却比织锦更细腻柔滑。花萼--也就是花蕾时包裹着花朵的那一层苞片确乎是绿色的,当它还是花蕾时,萼片被里面不断膨胀的花朵撑大,越来越薄,薄到绿萼下面透出了花瓣越来越明晰的晶莹的白,直到花萼被撑裂的那一刻。要是有一架摄影机,拍下栀子开放的过程,那种美一定摄人心魄。

  现在,花萼被开放的花朵掩去了。翻开花瓣,才能看见它萎缩了的5只尖锐的小瓣,紧紧地护着花朵的长梗。那绿色也还原成植物们那种最普遍的绿色了。花梗从萼片中挣脱出来有两厘米长,花朵就在这长长的花梗上展开。因为这个长梗,书上才说它是“高脚碟状”。对这么美丽的花朵来说,这个比喻也太不高级,而且不尽准确。这朵直径为3厘米左右的花朵,花瓣分为3层,每层6瓣,跟书上所说的“裂片5”不同。这一点,倒是一句宋人诗写得准确:“明艳倚娇攒六出”。“六出”,也就是展开6枚花瓣的意思。这些花瓣捧出的,是一朵花最重要的部分:雌蕊与雄蕊。看过一个美国植物学家的一张照片:老头在用放大镜观察一朵花。刚读过的一本外国人写的描述地中海植物的书上也强调,观花的必备工具里要有一只放大镜。我想,这是为了便于对结构精巧的花蕊进行仔细观察。我没有备下这个东西,于是,也只好和手边的植物书一样语焉不详。我只看见6枚颜色棕黑、瘦弱的雄蕊,围着一只明黄的雌蕊,有些自惭形秽的样子。而栀子的雌蕊却颜色矫艳,而且长成一个蒂,像是这朵花的G点。如果这朵花要发声,肯定是它引发的一声娇喘。这么写,好像有点情色了。但花朵的开放,于植物自己就是一场盛大的交欢。如果要冷静下来,就再引杨万里的诗句:“孤资妍外净,幽馥暑中寒。”

  又下雨了,轻寒袭来,栀子花又是诗中的模样了。

  又听了一夜雨声。前些天升高的气温又下降了。今天最高气温是24℃。送走来访的客人后,回来看见院子里更多栀子花开了,又拍了几张照片,有露珠的,可爱,但我仍然期望有阳光--栀子的白色在明亮光线下应该更加耀眼。但没有办法。明天就要出门了,回来再读点有关栀子花的文字作为结束。

  之所以不愿在这组《成都物候记》中漏过栀子花,是因为它是装点蜀地人生活很久很久的本土植物。它的花香至少在成都这座城池中萦回不去已有上千年了。我想,花开时节,被女人们缀在发间补襟前也有上千年了。有诗为证--唐代刘禹锡:“蜀国春已尽,越桃今始开”。越桃,就是栀子在唐诗中曾经的名字。其中说到的就是“物候”--此花开放的时节。四川盆地春花次第开尽的时候,栀子花就开放了,也就是说,栀子的开放宣告了夏天的到来。

  宋代的草药书《本草图经》也说:“栀子,今南方及西蜀州郡皆有之。木高七、八尺,叶似李而厚硬。”确实,栀子枝硬,叶也硬,因此也才更显出栀子花朵动人的娇媚。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院子里所有栀子都已盛开,而早开的那一丛,已经露出了萎败的端倪。

  阿来

  阿来,当代著名作家,生于四川阿坝州马尔康县,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得主,现任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代表作有《尘埃落定》、《空山》、《格萨尔王》、《大地的阶梯》等。现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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