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春来的手机里有秘密

　　A

　　走捷径

　　办公室里的冷气足得让人受不了。易小白坐在座位上，抱着肩跺脚。莫春来从外面走进来，边喊“热死了热死了”，边将冷气又开大了一档。易小白皱皱眉，偷偷白了他一眼，将肩抱得更紧了。

　　易小白不喜欢莫春来。办公室里的大部分人都不喜欢莫春来，但这不妨碍莫春来每个月完成最多的工作，拿最多的奖金。莫春来总是显得比别人更忙，有事没事地说出去见客户。一天下午，易小白因为痛经Hold不住，临时请了事假，回家的路上，看到莫春来与太太手拉手进了电影院。

　　公司里曾经有种说法，莫春来是总经理张一江的二舅妈的表弟的干儿子。易小白曾经对此深信不疑，觉得若非如此，便无法解释为什么他可以不参加周二的例会，周五的下午总是“去见客户”。一次偶然的机会，易小白与经理办的秘书冯娟一起打车回家，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相谈甚欢，不知不觉聊了许多公司的八卦。易小白这才知道，莫春来根本不是什么总经理的亲戚，连干亲戚都不是，但他的确是总经理安排进来的，原因不过是他在总经理面前进行了毛遂自荐。“他这个人呐，很会走捷径的。”冯娟说。

　　B

　　小白脸

　　上司老王很器重易小白。虽然她业绩平平，却十分听话，尤其可贵的是写得一手好文章。老王的发言稿、部门的年终总结等等，只要是需要书面呈请的事情，交给易小白绝对不会出错。莫春来曾经半是玩笑半是讽刺地说，易小白应该去行政部或者干脆做总经理秘书。当时，易小白正因为被扣了全勤奖而万分不爽，听得这话，泪珠子就在眼圈打转了。下班晚走了几分钟，正巧在电梯里碰到老王，老王笑眯眯地，像尊弥勒佛。

　　老王见易小白印堂发黑，问她是不是工作太辛苦。易小白便忍不住抱怨了一番，并且转述了莫春来讽刺自己的话。老王敛了笑容，叹一口气，很体贴地拍拍易小白的肩膀，说：“年轻人，还是要积极向上，不要受某些老员工的影响，他们都是老油条了，能有什么前途？”老王的话对易小白很管用。因为对于像易小白这样从小受正统教育，服从安排听指挥的女孩，一直觉得莫春来是早晚要被踢出局的。

　　易小白的确想过去行政部，也许那里更适合自己，老王却死活不放。对于易小白来说，呆在行政部与呆在业务部没太大区别。尽管业务部的平均收入比行政部高，但那是因为有莫春来站在高岗上。然而，对于老王来说，有易小白和没有易小白是两重天。通常，只有不安、有野心的人才会选择跑业务，因此，要在业务部找一个妙笔生花又任劳任怨的人，比登天还难。更重要的是，写文章不算在业务部人员的工作考核范围内，在易小白身上，老王相当于付了一份的薪水，用了两个人。

　　当然，老王绝不是周扒皮。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会尽量补偿易小白。比如每个月请她吃顿饭或偶尔给她一个公费旅游的机会。然而，这并没有使易小白显得重要起来，反倒让她显得像一个在富婆手下吃软饭的“小白脸”。

　　人类的基因里，除了吃喝玩乐，其实是没有“斗志”这东西的。所谓斗志，是在面对饥饿、危险时，被迫发出的吼声。所以，“小白脸”们通常很容易安于现状。

　　C

　　人和事

　　总经理张一江被评上省劳模，每位职员得了500元的红包。张一江在电视里做了一次十分精彩的演讲，事后，公司将他的演讲稿印发给每个部门学习。

　　易小白逐字逐句地看那讲稿，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在心里膜拜了一番。当冯娟偷偷告诉她，张总的演讲稿是莫春来写的，易小白一时半刻竟然没反应过来。

　　“莫春来以前是晚报的记者，跑经济口的，认识了很多企业老总。可能觉得写字发不了财，才转投咱们公司做业务的。”杜娟说。

　　“可是，从没见他给老王写过什么呀！”

　　“好钢要用到刃上。这还不明白？”

　　易小白忽然异常沮丧，为一个自己那么讨厌的人，却混得那么坚挺、蓬勃、摇曳生姿、个性十足。

　　下次，老王再找易小白写发言稿，易小白忍不住脱口而出，莫老师比我写得好，要不让他写吧。老王顿时抬头看着易小白。易小白孤零零地站在老王的办公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老王看她那样尴尬，倒笑了。“你要能把业务做得像莫老师那样，也可以不写。”老王语带讽刺，让易小白十分不爽。可惜，她没办法反驳，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成了一个与莫春来一样“注定只能如此”的人。所不同的是，莫春来注定是业务部令人讨厌却让人无奈的人，而她则注定是业务部受人喜欢却最不重要的人。

　　D

　　不想红

　　晚上，办公室里没有人，易小白将键盘敲得叭叭响。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吓了易小白一大跳。

　　“小易，我手机可能落在桌上了，帮我看一下。看到就收起来，我等下过来拿。”莫春来的声音从遥远的嘈杂处传来。

　　莫春来的手机静静躺在他的办公桌上，易小白拿起它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解锁键，屏幕亮起来。莫春来的屏保竟然是这样一行字：做重要的事，为重要的人做事。

　　“势利鬼！”易小白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句。

　　思绪重新回到老王的发言稿上却并不那么容易。易小白不知不觉盯着莫春来的手机发呆，屏幕暗着，她却似乎能清楚地看到那句话。她想极力说服自己，作为顶头上司，老王对自己当然是重要的。然而，挥之不去的一个念头是，究竟是做重要的事重要，还是为重要的人做不重要的事重要？

　　一个小时后，莫春来拿起手机，道了谢。他走出去几步，又折了回来。一只手很随意地搭在易小白的电脑显示器上。

　　“又在给老王做嫁衣？你这样下去出不了头！”莫春来以一贯的直接方式说。

　　“对于我来说，老王就是重要的人。”

　　莫春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易小白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你可以偶尔为重要的人做点不重要的事，但最最紧要的还是做自己的那些重要的事。身在业务部，最重要的事当然是业绩，如果你能拿下5个重要客户，对你来说就没有什么人是重要的了，因为你自己已经成了最重要的人。”

　　“我就想平平淡淡过一生，怎么了？”易小白反驳。

　　“恕我直言，以你现在的业务水平，如果不是老王指着你帮他写文章，你早就被末位淘汰了。老王年纪不小了，可能马上退休也可能调去任个闲职。他走了你怎么办？可不是每位上司都是不求进取的懒虫。”易小白张嘴想说什么，莫春来用一个果断的手势阻止了他。“那些说自己不想红的明星都是懒得努力的，你相信真有不想红的明星吗？全他妈是借口！”

　　手机响了，莫春来边接电话边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E

　　见客户

　　为莫春来的那些话，易小白憋屈了好多天。尽管很痛很沮丧，她却不得不第一次直面内心深处的那个自己。她承认，所谓不想成为莫春来那样的人，不过是为自己的懒惰与怯懦找借口。

　　作为一个能歌善舞、长相不错的女孩，易小白在与客户沟通方面是有先天优势的，何况她在大学还有一个绰号，叫“易桶不醉”。以前，她只是放不下身段，想过清闲又显得很被重视的生活，当她意识到清闲与被重视不可兼得时，骨子里的好胜心开始大爆发。

　　这是一个勇敢者的天下，人与人的区别只是你是否决定去做。

　　三个月后，易小白拿到了职业生涯第一个超过千万的订单。老王乐得合不拢嘴，大会小会皆以伯乐自居。“我顶着压力留下了小易，现在，证明我的眼光是准确的！”老王讲话气势很足，“准确的”的三个字在会议室里绕梁三日。

　　易小白在办公室中的好人缘，随着这三个字而烟消云散。唯一淡定的是莫春来。易小白的崛起暂时还威胁不到他，更何况，勇敢如他，行走江湖颇为寂寞，倒希望有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自从拿了这个订单，易小白无数次梦想的，一脸正气地回绝老王的写发言稿请求的场景始终没有出现。老王这只老狐狸，似乎忽然不需要那么多发言稿了。

　　半年后，老王调顾问组当组长，莫春来取而代之。莫春来上任第一天，易小白痛经发作，打电话请事假。“请什么事假？钱多得烧手？全勤奖不想要了？有事去忙事，没事见客户，反正在我这儿，你都是见客户！”莫春来啪地挂了电话。

　　易小白百感交集，连痛经都不那么痛了。

　　莫春来还是那么令人讨厌，不给别人说话的余地。只是，对于当兵的时候能用业绩说话，当官的时候能给下属实际好处的人来说，脾气或者性格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在哪里，他都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一个你永远无法忽略的人。

　　撰文 金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