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路口，撞了一下岁月的肩

　　近乎绝望的一厢情愿

　　乔西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脑门顶着玻璃默不作声地看窗外阳光穿过枝叶明明暗暗的投影，冷不丁想起一串数字。

　　她从包里掏出笔记本飞快地记录下来。

　　当晚乔西失眠了，脑袋里辗转反侧竟一直是那串数字。最终灵光一闪，她终于记起：那串数字加上“137”就是她第一个手机号码。

　　乔西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她摸黑拿起手机，按下这11位数。电话通了，微弱的荧光屏上显示号码归属地果然是扬州宝应。她的心突突地跳着，不知道现在用这个号码的人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他？

　　乔西很明白自己心里的设想，虽然是个近乎绝望的一厢情愿。

　　电话等待音将近1分钟，最后传来声音：“你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乔西心里一阵酸楚，奇迹果然不会发生在她这种小市民身上。握着手机渐渐蒙上睡意，电话突然响起，她下意识地按下接听键。

　　喂？是那串熟悉的旧号码。

　　你好……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她慌忙挂了电话，连句抱歉和解释都忘了说。

　　乔西直觉声音那头很可能是个肥头大耳的猥琐地中海大叔，顿时有些失落。即使明知事实会是如此，但很多幻想不破灭掉，人总是不能安心成长。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换作是她，也早已经不再记得她了。

　　毕竟，当初是她执意一头栽进伟大的梦想，远赴帝都而抛弃了他，苏沐宸。

　　我知道沿途的风景

　　乔西在那通电话后的好几天都没法安睡，一股强烈的躁动加剧她不安的心。

　　她找遍了以前的邮箱和荒废许久的MSN也没找到关于他的痕迹。

　　她应该记得的，在她离开后的一个月就删除了关于他的一切。

　　从前他爱寄信给她，后来也因为怕现任男友陆小光误会就通通扔掉了。周末，她问好友能否找到曾经删除的邮件，朋友说过去了这么多年早就没法恢复了。她垂头丧气地关掉电脑，她也不明白为何突然这么执念他的踪迹。

　　或者她只是想知道他的近况，一个和她已经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近况。

　　乔西窝在沙发里闭上眼想了很久，她想不起苏沐宸的声音，也想不起苏沐宸到底长什么样子。只模糊地记得他偏爱深色的鸡心领针织衫，深沉得不行。乔西暗暗对比着陆小光，相比之下她更喜爱会穿衣打扮的陆小光。

　　但她还是有意无意地冷落了陆小光。在一起四年多，早就耗尽了女人的热情。然而对苏沐宸，她却突然萌生了一种陌生又熟稔的怀念。

　　乔西一向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她放弃了找苏沐宸的联系方式，而是瞒着陆小光请了假，直接买了去宝应的火车票。

　　列车有条不紊地前行，沿途风景乔西知道，她和苏沐宸都再熟悉不过。

　　回忆兜兜转转，还是湿了眼眶

　　苏沐宸脾性谦和，比乔西大一岁。

　　那时，乔西每天下班前十分钟，一定会收到他的短信，让自己在楼下等他来接；周末他骑着电动车带着乔西把小小的宝应城绕了一圈又一圈；或者带她去乡下看成片成片的油菜花，黄灿灿的花汪洋成海，好像要开到天边去。

　　在帝都挣扎求生久了，突然心里一软，就怀念起过去在小城里温暖而简单的小幸福。

　　乔西想到这里，心间漾起一种异样的感动，曾经多么掏心掏肺地只想对自己好的男人，她是为了什么而放弃呢？难道只是因为自己怀揣的至今仍未实现的梦想？答案显然不止，她一直认为完美的苏沐宸唯一不能让她接受的是在一起三年他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

　　分手后，她曾经看到苏沐宸的MSN上签名写道：你会无端想起一个人，她曾让你对明天有所期许，但是后来却完全没有出现在你的明天里。乔西知道，那是曾经他们一起看过某部短剧的旁白。

　　九个小时，列车抵达宝应，二月的宝应已隐隐有春天的气息。乔西下了火车，微风扑面，乔西忽然湿了眼眶。

　　陆小光，我们分手吧

　　乔西站在宝应的花城广场上，看着她曾经工作的大厦，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楼大堂隔壁的花店变成了茶餐厅。

　　乔西记得，他们分手时，苏沐宸胡乱地说着祝福她的话，眼眶微红，反倒是乔西大方地答应着。现在当她再一次站在宝应的大街上时，她才意识到自己错了。祝福里的每句话，至今她都没有实现。

　　乔西双手插进大衣口袋，漫步经过亚细亚广场，再一路到纵棹园，脚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似乎都有她和苏沐宸的回忆，那些画面片片撕碎，烂入梦魇。

　　乔西警告自己必须停下来，匆忙伸出手打了车回酒店。她不敢再走下去了，她怕极了这种自己不能控制的情绪。

　　她原打算在宝应待一个星期，可是她现在怎么也待不下去了，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北京。

　　乔西不是不希望跟苏沐宸重逢，但她却更害怕重逢。她不知道他这几年生活得怎样，是否有女友，还是已经结婚生子……乔西站在酒店前看交通灯红绿交替变换，对面的人来来往往，消逝如潮水。她明白自己有所期待，却更懂这种期待的伤害，看得自己阵阵发懵。

　　突然陆小光的电话打来，那头的陆小光气急败坏，乔西选择缄默，最后对方说了一句晚上来接，便匆匆挂掉了电话。绿灯开始闪动，她提着行李箱加快脚步，一个男人不小心撞了一下乔西的肩，她随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到达北京，已是凌晨三点多。陆小光一脸严肃地立在出站口，看见乔西后就径自走了出去。她穿着单薄的毛呢外套，在出站的路上瑟瑟发抖。她看着前面自顾自走着的男人，心里一片荒凉，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复杂感受。她想，若是苏沐宸，一定会拉着她的手，背起她的行李，一起走。无论她做错了什么，她笃信他一定会这样做。

　　乔西停下来，对着陆小光的背影大喊：陆小光！我们分手吧！

　　风把她额前的碎发吹起来，挡在她眼前，晕黄的灯光斜照，把陆小光分割成了几块碎片。她想，这样的男人，她要来做什么，不问缘由，不问她为什么欺瞒，就这样给她扣上一个背叛欺骗的大帽子。那么，他一定不爱她了，不爱她的人，她又留着做什么呢？在哪本书里看过，不爱你的男人，就应该毫不犹豫地让他滚蛋。

　　陆小光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乔西提着行李大步流星地朝马路对面走过去，伸手拦了辆出租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那一天，谁撞了你的肩

　　那晚之后，陆小光再没联系上乔西。乔西断掉了一切能让陆小光找到她的途径。

　　这个世界很小，“六度分离理论”说，世上任意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最多只需要通过6个人就能联系上，何况这两个人是乔西和苏沐宸。所以后来好友终于帮她重新找到苏沐宸的MSN时，她一点都不惊讶，她惊讶的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在用MSN。

　　乔西重新申请验证加为好友，看到他的签名：上个月第三个星期三，十字路口的马路边，撞了一个女孩的肩，她的侧脸和你很像。

　　乔西凝视着那条签名。

　　心里像是被洪水猛兽席卷过，一片狼藉。乔西决定在他的主页上留言，脑袋却一片空白，最后只打了“谢谢”这两个字。

　　乔西想，不会再有一个人会像苏沐宸的爱这样持久和用心，只是她再没有权利去拥有。毕竟自尊心太强的人，最学不会的就是回头。

　　就算那天，在那个路口乔西设想过很多种重逢的场景，当真正面对重逢，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假装不认识。

　　她无法让自己陷进一个无以面对的窘境，正如她无法接受不由分说的陆小光。

　　我与你，对坐于光阴的两岸

　　乔西已经离开北京一个月了。

　　有天和朋友闲聊，她说，乔西，那个苏沐宸是被你抛弃的痴情男吗？他在你的MSN留言板上霸屏了！

　　乔西当时没有做声，只是回到家后便迅速登上MSN，看着留言，忍不住哭得泪雨滂沱。

　　“自从上个月在十字路口撞到一个和你很像的女孩的肩之后，我才想起在几天前舅舅说那天我洗澡的时候有个北京的电话找过我，可是刚打回去就挂掉了。可惜几天过去，手机再也翻不出那个号码。”

　　“乔西，你在哪里？”

　　“一直用你2007年在宝应的手机号码，是因为怕你难过时找不到我。”

　　“一直用MSN，是怕你难过时找不到我。”

　　“一直给你留言，是让你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你难过了都可以找我。”

　　“乔西，其实你难过时，还会不会想到要找我？”

　　尽管苏沐宸还是不会甜言蜜语，尽管他还是穿黑色鸡心领的针织衫，但是只有这一次，乔西觉得，没有人能比苏沐宸更爱自己了，而她正需要这份爱。

　　或许是一时冲动，也或许是一时心软。此时此刻，她终于放下自己心里无谓的高傲，拿出手机写了条短信：

　　莺飞草长三月天，宝应的油菜花汪洋成海，我想回去看看。

　　撰文_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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