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说双溪春尚好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歧视,暧昧,爱情
  • 发布时间:2012-04-27 09:28

  一辈子不要冲出盆地

  我和妈妈百无聊赖地坐在广场树荫底下的石凳上纳凉,等着在广场里面跳舞的外婆。那是1993年的金华,小广场还未重建,保持着足球场的造型,每天早晨都有大量穿着练功裤的老头老太们在外围的跑道上跳舞。广场的中间,绿茵地上,摆放着鲜花,红色的部分被造型了八个大字:解放思想,冲出盆地。

  我问妈妈,什么叫冲出盆地,我妈淡淡地说,哦,金华位于金衢盆地之间,听说过四川盆地吗,物产丰富,姑娘的皮肤很白,金华也有这么好,囡囡一辈子都不要离开金华哦。

  我咧开换牙的嘴,笑了。我妈一只脚晃荡着她的高跟鞋,见四处无人,还随地吐了一口唾沫。刚上了思想品德课的我觉得羞愧,也四处张望了一下,多希望我妈能够文明一点。

  几乎每个周日的早晨,我和我妈都是这样在广场等着外婆收工,然后慢慢踱回四牌楼一栋爬满爬山虎的小楼里,那是外婆的家。外婆是个小学老师,家里有中国地图、地球仪,更有很多故事书,我记得其中有一本上面有个傻瓜把鱼养在温水里怕它们被冻死,我看完捧着肚皮笑了半天。

  我16岁以前,都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小城,并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栋小楼里和外婆和妈妈一起度过闲暇时光。我外婆的外婆,就在离城市不远的郊区,有一座很大的四合院,据说很早以前是地主,生活富裕。成年以后我常常回顾那些细节,离不开外婆和妈妈,还有住在太平天国侍王府附近的姨婆,住在通济桥头的姨妈,她们都没有长久地离开过这座小城,并无一例外地热爱它。她们也出去旅游,但每次回来,都会先喝上这个城市来自金兰水库的特殊甘甜的自来水,然后重重地叹息一声,开始数落别的地方不好,包括上海难闻的自来水,北京要命的交通,张家界吐断肠的山路。

  那位著名的心理老师史派克说过,父母的人生观仿佛一个小宇宙,子女很难从这个小宇宙挣脱,养成更为宏观的小宇宙。那么我时常在想,我所有的这些女性长辈,究竟带给了我什么影响?又是什么令我千方百计地想要离开这里,把妈妈要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的呢?

  关于远方的梦想已经发芽

  是的,16岁以前,我像金华的大部分少女一样本分,坚信自己会在25岁以前结婚,然后生子。那时候我和一个男生走得很近。我家属于金华城里江北的老居民,江南属于新开发区,那时候的新开发区意味着会有很多新富出现,那个男生家就属于新富一族。

  有一天,我和我爸在码头附近买东西,我爸像这座小城一半的男人一样热爱钓鱼。码头附近以前是个专卖渔具的地方,拆迁以后,他还是保持到这儿常来转转的习惯。那天的码头一如往常平静,说是码头,其实不过是条临江的街道,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大风大浪,江边种了一排香气扑鼻的樟树,那是金华的市树。那天街上泊了一辆红旗轿车,我爸这个人又对车十分感兴趣,尽管那会我家买车连想都不敢想。我爸围着那辆车看啊看啊,不想前排坐着一个神情傲慢的女人,伸出头,可能是厌烦了我爸的打探,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发动引擎,走了。

  巧合的是,后座上坐着和我走得很近的那位男生,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内涵十分复杂,然后很快消失在拐角。

  那一刻,我心里忽然出现了关于歧视、贫富这样的字眼,这种感觉像一排细密的针,一起扎进我的心脏,渗出一点点血,不致命却也受伤。回去的路上,我和我爸说起关于考不考大学,什么时候出嫁的问题,他说女孩子当然要安身立命以后才能嫁人,并且他说,你一定要上大学,有知识可以改变很多事。

  从那以后,冲出盆地几个字,就会时不时浮现在我的脑海。我心里关于远方的梦想已经发芽,而这是金华的一草一木一江一水和这里平凡的人物令它发芽,我发了疯似的渴望长大,能够离开这里,然后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无论还爱不爱那个少年,至少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够开着车与他平起平坐。

  我知道,离开意味着机会。而金华的沉静一如江面,在我看来,已经完全鼓不起一个少女的梦想。我就是一个充实和空虚的孩子,需要用异乡和异景来更新关于金华这座小城带给我的一切。

  痴心长在没有暧昧的地方

  如同任何一个有历史的小城一样,金华到处游荡着传说。

  我最喜欢的传说是关于莲花井的,据说久旱不雨的过去它救活了很多人,但我喜欢它的理由很败家,因为那里一度是古老的供销社商店聚集地,我妈带着我在那里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双皮鞋,是红色的丁字款。

  我穿着它度过了一个夏天和一个秋天,来年春天想再穿的时候就变小了。我一直期待妈妈再给我买一双一样的皮鞋,因为我真的很喜欢那个复古丁字款。我性格中偏执的一面在一双鞋上暴露无遗,对于喜欢的事物,我十分痴心,希望它永远都不要变,款式、颜色、搭配。

  成年以后,对于爱情的痴心让我吃尽苦头,令我时时想起小时候的这双皮鞋。

  但大城市的男人往往胆大妄为,道德在大城市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海掩护下变得不像在小城那么重要。金华不滋生明目张胆的暧昧,这使金华的男人看起来懒散而老实,我喜欢他们,他们通常有贼心而没有贼胆。很多时候,局限性也意味着福气,太好高骛远未免失去土地带来的踏实感。

  在金华这样一座小城里,流言就像一场流感,高烧过后会有好不了的咳嗽。而大的城市,比如北京,即使来过一场沙暴,也很快令人忘记。

  18岁后,我去了南京读大学,带着一个只爱一款红色猪皮皮鞋的痴心,爱过一个男人,然后无疾而终,或者说即使有疾,当时也没发现。有人说过,如果你曾经彻底而完全地爱过一个人,那么你将可以爱上任何人。偶尔闲得闷了,我会细细咀嚼这句话,然后和自己说,对啊,没错,如果是完全地爱一个人,那肯定是优点和缺点都爱,再加上彻底,那么种种人生滋味都已经尝遍,要再爱上别的任何人,真的不难。

  这时候我就会认真想念那个保守、安定、底气感十足的金华,想念在那里居住的亲朋好友们,我觉得比起那些人来说,我的灵魂已经受损,这就是远行的代价。这么一想,一股淡淡的惆怅就像墨汁掉进水里,慢慢地晕染开来,混合到离家的情绪里,像一杯小酒馆炮制出的不伦不类的鸡尾酒。

  远方永远不会回答你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南京。留在南京的时间越长,我越怀念金华的春天。这个距杭州只有一个小时动车车程的城市,有着如梦如醉的春天。这里不像是南京,恶劣的年份几乎6个月是冬天,6个月是夏天。我想当年避乱金华的李清照应该也十分爱这里的春,不然她不会写出“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的词句。

  我最喜欢在春天回到金华去,然后去见一帮旧同学,他们中有的做记者,有的是培训师,还有的专职炒股炒楼。我们在一起吃吃喝喝,去小时候还没有去过的餐馆茶楼咖啡店,有一个咖啡店里居然还有全套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我们的话题随着咖啡香和果香,慢慢在轻松中去到自省,而自省的那几个,会常常觉得自己活得面目全非——他们觉得自己的人生是被安排的,被上学,被结婚,被生子,被工作。

  常常,出了咖啡馆,我会像做了一个深沉的梦,吸饱了能量,又可以重新出发。我需要金华的春天带给我的陶醉,也需要金华这些同龄人身上的自然而然发生的反省来鼓励自己。

  其实我想说的是,金华的那些朋友们,我知道你们向往我在别处的生活,看起来在努力实现梦想,没有人管束,自由自在,努力做好自己。但其实,关于人生中那些关于理想关于定位的问题,远方永远不会回答你。

  我想答案应该在自己的心里,没有对错,没有标准,更没有好坏。

  撰文_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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