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我早上4点从床上拽起来的，也就只能是筑地鱼市场──准确地说，是筑地鱼市场附近那些生鱼片早餐了。
天蒙蒙亮就坐最早一班地铁往市场方向走。它号称是世界上最大的鱼类产品市场，以鱼产品的集散、拍卖、批发、配送的掌控能力出名，每天能处理2000吨海产。这个市场从江户时代就开始了，当时这些“鱼师”捕鱼供应幕府需求，剩余的就在Nihonbashi桥边摆卖。可是这个记载着浓厚历史风情的鱼市场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已经拆掉了，因为它位于地皮昂贵的东京市区，为申办2016年奥运会，它必须搬到其他地区去。
清晨5点，著名的金枪鱼拍卖开始。参观的游客有专门的通道，不至于妨碍真正参与买卖的专家。这些巨型的大鱼从冷库里拖出来，整齐地摆放在地上，如一根一根粗短的大木材散发着冷气。那些超过半世纪老店的大批发商专家开始仔细检查货色。他们通过鱼眼睛的透明度，鱼身体的伤痕部位，尾巴切口的肉的颜色等，一眼就能知道这些大鱼的产地，捕捞方法，保鲜情况。他们一眼就能看出货色高低。大鱼一条一条送上，负责唱价的人用我完全听不懂的方式唱价、摇铃、成交。然后买家迅速把大鱼拖走。当天在筑地拍卖的一条300公斤的金枪，价格已经超过100万港元。筑地的鱼摊主人挥起一米多长的日本武士刀，锋利的刀锋没有一点声息地插入金枪鱼宽厚的背部，手起刀落，大水桶般巨大的鱼头应声落地。
早上7点过，基本上拍卖就到了尾声。然后，市场外热闹起来。买到了金枪鱼的店家开始用大刀甚至电锯开始处理大鱼。把鱼肉按照不同的部位解析开来。鲍鱼、章鱼、海胆等各种海鲜也开始摆放出来，新鲜得都还在呼吸，价格便宜得让人都巴不得立刻买上一堆，就地正法。
略逛一下，看到有些显然是熟客模样的人急匆匆往市场外走，于是就跟了去。原来市场外那几家寿司店已经开始大排其队，店里能容纳10数人，排队1小时内能入场，算你走运。店里只手握寿司一味，想净吃生鱼片，没门。滴溜溜地看着柜里的鱼，看中哪块指一下，师傅就做一个寿司送到你面前。吃完，再点。但是吃刺身就是吃生命，新鲜多一分，好味就多十分。我只点最贵的拖罗，拖罗，还是拖罗。
唉，没有吃过这里的拖罗的人，根本不可能理解我的舌头被如何地娇宠了一个早上。拖罗其实就是吞拿鱼（金枪鱼）的鱼腩，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任何褒义词都在它面前黯然失色。
在日本，拖罗又细分为上腹拖罗、中腹拖罗以及下腹拖罗。前者又称为大拖罗，是鱼运动最少，脂肪最多的地方。后两者合称中拖罗，脂肪不如前者丰腴，但是有人喜欢它不那么肥腻而且比较有鱼味。
它的肉体就这样，粉红的，轻柔的，遍布霜降一样的脂肪，柔软地放在你的面前。你的舌头和它比起来简直就变成了最粗糙坚硬的麻石。师傅说，吃拖罗，牙齿基本是派不上用场的，太粗暴。应该先放入口中，让这块鱼肉在嘴里自行融化，再慢慢仔细咀嚼，才不糟蹋东西。吃完一片之后，要用姜片清理过口腔里的味道，才能吃其他东西，否则有那浓香的鱼油做底，后宫万千粉黛都无颜色。
所以在筑地市场的那个早上，我并没有吃任何姜片。因为就算水鸟忘记了湖泊，犀牛忘记了草原，残废的人忘记了自己曾经健步如飞，我也决定不忘记它，我的拖罗。
撰文_蔻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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