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立永暑礁考察碑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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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2-06-11 14:02
永暑礁是南沙群岛的一座珊瑚环礁。它位于北纬9度37分,东经112度58分,距中国大陆约740海里。永暑礁呈长椭圆形,主礁盘面积约4平方公里,整个礁盘宽约7公里,长22公里,涨潮时礁盘没在0.5至1米水深以下,退潮时也只露出少许礁石。
1987年5月,中国派出海洋调查船赴南沙群岛进行科学考察,并设立代表主权的考察碑。
永暑礁是此次航行中第一个设立考察碑的地方,也是中国在南沙建立的第一个海洋观测站。随着考察的深入和逐渐建立海防哨所,1988年3月,在南海海域爆发了著名的赤瓜礁之战。
中国海洋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徐志良参与了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航行。以下,就是他记忆中的永暑礁之行。
发现永暑礁
现代民族国家的海疆边界是怎样形成的?海疆边界又是由谁来守卫的?这些问题对于今天的中国人来说,并不是脱口而出的。海上边界并不像陆上边界那样直观。甚至,当你拿起一架相机,想要表现一下海疆边界的守卫者时,还会产生迷惑或误解。
界碑、哨所、铁丝网和边防军马队,不是海疆边界的符号。海上边界没有明显的视觉分野。今天,千里海疆的守卫者不仅是荷枪实弹的军人、军舰,更多的时候竟是一些专业复杂却又手无寸铁的科研人员或渔民。
我今天要讲的这件事起始于1987年2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海洋委员会第14次会议决定:在中国南沙群岛设立常年海洋观测站,由中国组织实施。5月,我国立即派出了科学考察队,乘“向阳红五号”海洋调查船进入南沙群岛及其邻近海域,对南沙群岛部分岛礁进行地理、地质、地貌、水文、气象、生物等基本考察。这是中国大陆第一次进驻南沙群岛实施海洋基本观测和守礁戍边建站的前期科学考察。
当时南沙群岛的争议形势已非常严峻。有些已占了我国南沙群岛的大部分干出水面的岛礁,这些国家的渔船、军舰、工程船舶经常往来于南沙岛礁之间,我国渔船被不明国籍的海上力量非法抓扣的事件时有发生。
为了保证这次任务圆满完成和考察人员的安全,国家海洋局组成了一个由南海分局局长梁松为海上总指挥,南海分局副局长马应良为考察队长,南海分局副局长王志斌为应急安全保卫组长的前沿指挥部,坐镇“向阳红五号”指挥考察。海军南海舰队则派出了一个护卫舰编队在距离“向阳红五号”约20海里的海域跟进护航。任务的代号为“8701”。当时我刚从海校毕业回到船上,指挥组临时委派我担任 “秘书”,随指挥组一同进入南沙群岛。
指挥组根据初步分析,这次南沙建站考察的第一站是处于南沙东北部的永暑礁。1987年5月15日清晨,“向阳红五号”船从广州启航,经过连续两昼夜的航行,18日凌晨抵达目的地海域。
我们按照海图所标示的位置,雷达以两海里、5海里和10海里为半径,连续搜索3个多小时也没有发现永暑礁的目标。考察队员们着急得不行,最后,我和张利民副船长一起爬到距海面约28米高的人字形大桅上,用望远镜扫描,才发现在不到10海里处,有一个小黑点在起伏的涌浪中时隐时现。
原来,这里虽然距离海岸很远,天文潮汐也一样影响到这里,当时正值大潮,永暑礁只有约2平米露出水面,而且它上面除了黑黑的鸟粪,什么也看不见。我满腹狐疑,这样一个“小不点”还能建一个现代化的海洋观测站?真是出奇迹了。
船长李立新的估计比我要乐观些。“别看它小呀!礁盘却很大,弄好了,能建一个机场也不一定”。他指着海图对我说。
竹排上度过7昼夜
南沙群岛在地图上处于中国南海的最南端,一条断续国界线像一个口袋,囊括了南海诸岛。中国从1947年对外公布了这条断续国界线,宣布中国领土的最南点是南沙群岛的曾母暗沙。
1958年,新中国又在公布领海宽度的声明中重申:“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海宽度为12海里。这项规定适用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领土,包括中国大陆及其沿海岛屿,和同大陆及其沿海岛屿隔有公海的台湾及其周围各岛、澎湖列岛、东沙群岛、西沙群岛、中沙群岛、南沙群岛以及其他属于中国的岛屿。”
但是由于各种原因,当时我国还未对南海海域进行有效的军事控制和守备进驻。连进行正常的海洋考察和渔业捕捞都不安全。
1987年5月18日10点钟,马应良带着考察队,穿上救生衣,带上10多支冲锋枪,乘着一只舢舨和两只特制的竹排,向永暑礁礁盘驶去。总指挥送他离船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千万注意安全!
“向阳红五号”由于吃水深,不能近距离靠近礁盘,但是它的雷达、 望哨和与海军通信一直处于紧张的戒备状态,周围30海里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考察队在第一天的考察中就获得了永暑礁大致的地理位置和范围、水深情况。他们还登上了礁盘上那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干出礁,测得离海平面约为0.5米高,面积4平方米左右。
按计划,考察队要在这个礁盘上树起一块考察碑,以申明中国的主权和纪念这次重要的考察行动。于是在第二天的考察当中就增加了工程施工人员。
南海分局的建筑高级工程师程子泉,参与过不少国家大工程建设。最具有戏剧性的是,他在职期间完成的最后一个国家大工程竟是上永暑礁立碑,全部工程就是往一块桌面大小的礁石上打钻、浇灌混凝土。然而,他是经过两天的苦战,才光荣地将写有“永暑礁---中国南沙科学考察队立”字样的花岗石主权碑立了起来。从此,这块碑就是一名战士,永远地昂立在这里,守卫着共和国的南大门。
之后的几天,海上还算平静。考察队要在礁盘上钻若干个孔,以获取多点的岩层地质资料。还要昼夜观测潮位,10多名水文考察队员轮流在礁上的竹排上过夜。为了方便观测海,他们没有点灯,也不便大声说话,荷枪斜卧在漂摇的竹排上,数着漫天繁星和大海的潮起潮落,这样一直过了7个昼夜!
在永暑礁考察接近尾声的5月23日,我受指挥部指派,带队前往永暑礁的另一个礁盘探查。因为从“向阳红五号”的雷达反射波中发现,一个若明若暗的光点在那里闪现。大副判断:可能比永暑礁现在的干出礁还要大。如果这样,这就是一个不小的发现,就可以在南沙群岛增加一个岛礁的命名,程子泉就得再往那上面立一块考察碑,以显示主权。
上午10点,我和当时的三副李少雄带着一个移动罗盘,一台对讲机,三支冲锋枪和“发现新大陆”的希冀,驾驶着“向阳红五号”惟一的摩托艇“泰山一号”风光地出发了。“泰山”是“向阳红五号”船考察用的临时通信称谓,“泰山一号”就是摩托艇的序列称谓,我们离开母船去礁盘上,就用这个约定的临时称谓互相通话。
神奇的大树
这是我迄今为止享受到的最为哥伦布式的一次探险,也是最灿烂动人的一次旅行。天高云淡,海面很静,摩托艇一步一步接近礁盘,“泰山”不断发出指令,以校正我驶往目标的方向。摩托艇高速航行带来的航行风呼呼地在耳边响起,“新大陆”似乎就在眼前!我有些激动。
我们的摩托艇迎着万紫千红的海底行进了约五分钟,那个“新大陆”就浮出了视线:总长不过15米,宽度为半米左右,还在一头分了一个小叉。李少雄探险般地伸出撑槁,发现黑褐色的表面是松软的,《航路指南》上介绍,这大都是鸟粪层,是西、南沙的特有的磷矿资源。
鸟粪下面是什么呢?我冒险地一脚踩了下去。心想哥伦布当年发现新大陆时,也许还没有我幸运呢,他哪能是第一个上岸哪!
“新大陆”很稳当,不像是沉船,不像是礁石,也不是全部的鸟粪。李少雄和我几乎同时叫起来,原来是一棵搁浅的大树!
我和李少雄多少都还是有些失望,大海不能送我们一个“新大陆”,送我们一个小礁石也好啊!我都想好名字了!
这棵大树从何而来、何时来此,恐怕只有天上的倦鸟知道。
但计划的考察必须是要完成的。李少雄已经下到水里,在采集珊瑚样品和木质标本,我用罗盘在确定他的大致方位。突然,“泰山”紧急呼叫:“泰山一号,你立即返航,立即返航!”我回复道:“考察刚刚开始,一小时后返航。”“泰山”说:“前面有敌情,立即返航,跟我走!”
这一定发生了重大情况,“泰山”已经起航驶往事发点,船长的口气很硬,连我们小艇上可能油不够都不顾了,命令我们追赶上去。我环视了一下四周,除了“向阳红五号”船,海面上空无一物。一种临战前的空灵和庄严油然升起,我赶紧拉住李少雄上艇,有点依依不舍地向“泰山”跟去,紧张的心情遮住了我们审美的视线。
半小时后,我们追上了“泰山”,也接近了永暑期礁上的考察点。原来,在“向阳红五号”离开考察点、送我们进入西南点考察的几个小时间,约有近20名不明国籍的武装人员乘艇突然出现,向我考察队员袭来。
当时,我留礁考察的人员不过10人,敌众我寡,而且这些考察队员大都没有经过军事训练,一时非常紧张。考察队现场负责人郭石旋紧急呼叫“泰山”,然后集合考察队员立即拿起武器,依靠主权碑礁石的依托,准备战斗。
不明国籍的武装人员皮肤大多棕色,着迷彩服,黑黑洞洞的枪口逼过来,照相机啪啪着响。百分之百没有经历过战斗的考察队员只能懵懂地等待枪响的那一刻就扣动扳机,谁先谁后也许不那么重要了。战斗一触即发。
“向阳红五号”的力量
也许,不明国籍的武装人员觉察到了中国考察队不是孤立无援的,也许他们也只是为了侦察看清楚中国人在干什么。在“泰山”到来之前,他们撤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场紧张的流血战斗消解于无形。但总指挥梁松决定:下一步考察不论什么情况,母船离考察点最远距离不超过3海里,对登礁考察队增派武装保卫班。
对永暑礁的考察共用了8天,是最详细的。按计划,考察队又分别考察了处于南面华阳礁和六门礁。在华阳礁程子泉又立了一块考察碑。到六门礁时,因为找不到干出水面的礁石作依托,考察碑无法立。总指挥决定 ,立不了就抛下去,记住一个“抛碑”的地点,证明中国考察队员曾到此宣示主权。中国的科学家,也是海疆边界的铸造者,这里可见一斑。
3个目标礁盘的考察任务完成后,“向阳红五号”又按照计划进入到被其他国家占领的柏礁和南威岛进行巡航监视和宣示主权的行动。在巡航柏礁时,“向阳红五号”距离礁盘不过4海里,公开挂着国旗和船名呼号旗,慢速通过。
在人迹罕至的茫茫大海上,突然一艘中国大船出现在眼前,这情形令岛礁上的入侵者惊恐不堪,急忙拉响战斗警报,躲进掩体等待厄运的判决。
但“向阳红五号”是来宣示主权的,是在人民海军还没有进驻之前,向非法占据者发出中国政府的声音的,不是武装收回。这次我们通过对柏礁近距离的巡航观察,第一次看到了对方占据岛礁,图谋长期占领的现实景况,也对南沙群岛未来的主权争议产生了深深的忧虑与不安。
1987年6月6日,考察队完成全部考察和巡航任务,回到广州。不久,一份名为《南沙群岛海洋站选点调查报告》,呈报给了国务院和中央军委。总的结论是:“永暑礁地处南海入印度洋要冲,离西沙群岛永兴岛440海里,在太平岛至南威岛之间,海区宽阔,礁盘平坦,面积约7平方公里,地质基础好,礁沿有成排的片块礁石,等等??适合作为海洋站和部队进驻的首选地”。
1988年2月,海军南海舰队进驻南沙永暑礁进行建站施工。1988年8月2日,永暑礁海洋观测站胜利竣工。一座面积1000多平方米的两层楼房,耸立在南海前哨,五星红旗在楼顶高高飘扬。在建造的白色房屋里,一套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配套给中国的海洋仪器,开始通电使用。
从此,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海洋委员会的全球观测网点里,南沙群岛不再缺位;也从这一天开始,中国在南沙群岛及海域的主权和主权权力再一次获得了无可争辩的确认。
《望东方周刊》记者葛江涛 | 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