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车江湖漂

  黑车有着野草一般的生命力,但芸芸众生的生命力却不竟然。

  那天,我采访的黑车司机王刚的神情显出了一种疲惫。看上去,他就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一样,我与他的采访几度出现中断,彼此沉默。在他那被岁月划了很多刀的脸上,嵌着一种无法名状的落寞,好像无论什么都无法让他兴奋雀跃,环绕在他身边那种气若游丝的吃力,让人觉得抬眼皮都要费很大的劲儿。

  我试图通过梳理他的经历来探索他疲惫的来源。21岁到29岁在部队当空降兵;29岁到34岁在上海华东政法大学从保安到领班再到保安主管;今年他34岁,年初买了一辆5万元左右的车,就此成为了黑车司机。

  一个年轻时满腔热血当过兵的人,为何在34岁时总是一副满脸疲惫的模样,他口头禅“没法说”为何透露出一种又苦又涩的况味。我愈发好奇。

  黄包车夫

  王刚住在上海闵行区爱博家园,转行后,这个离虹桥火车站地铁站很近的小区一带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工作区域。他一般在小区门口或小区外的公交站守株待兔,接到客就从小区开到虹桥火车站地铁站,一趟15元。乘客们会选择付15元直接走或3、4个人拼车每人摊5元。虽然早高峰的人流不少,但因为爱博家园一圈4、5个小区,长年驻扎着50多辆黑车,竞争非常激烈,因此他一个早上能拉不过4、5趟,算下来也只有六七十元。“小区门口停了很多车,一天能拉一两百块钱不错了。”

  其实做黑车司机并不讨巧。黑车是出租车司机的死敌,被讥为“劣币驱逐良币”;交警也责难他们妨碍交通;社会舆论更是爱用讲恐怖故事的语气叙述有关坐黑车的可怕传闻。对从业者来说,同样都是谋生手段,做黑车司机还包裹着无法言说的辛酸和委屈:“整天真的,拉得跟做贼似的。”

  那王刚为什么偏要选择风险大口碑又不好的黑车司机呢。答案不难找到,当完8年兵后来到上海,他早已与社会脱节,职业选择面非常狭窄。所以,当这么一份收入有点小前景,并且唯一的技能要求是会开车的工作降临到眼前时,对他来说还是有那么一点华丽丽的。

  对于跑车来说,僧多粥少是常态,离地铁口最近的位置最有地理优势,是兵家必争之地。但王刚却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不抢,不仅不抢还很谦让:“那没意思,大家都出来打工的,在哪个地方停车就按次序嘛,人家排在前面你不用抢人家,让人家拉就让人家拉。”

  这很没有黑车司机的腔调。很多年轻有冲劲的黑车司机可是寄希望于拉黑车发财的,他们很会用一些“小手段”来挣钱,比如降点小价比如灵活地插位置,还会争得面红耳赤血脉贲张,甚至连猫捉老鼠的游戏也充满了冒险的刺激。

  相比而言,王刚一点都不意气风发,见到人也不会两眼放光,也没有一种为了赚钱豁出去的劲头。他属于稳重老实版的中年黑车司机,气质更像现代版不需要人力的黄包车夫。对于讨口饭吃的黄包车夫来说,猫捉老鼠是很恐怖的。

  他用一种兔死狐悲的语气叙述了一个朋友的遭遇,这位朋友拉了几个月也没拉到5000元,虹桥火车站的公交车停靠站管得比较严。有一次,他在那里栽在了一个交警的手里,生拉活拽地被押入大牢。先是花了1500元托人把自己从看守所里弄出来,后花了5000元救回了车。

  “连车带人,抓到七中队去了,车子还被拉到了虹口区。里外里花了将近7千块钱,拉多少时间才能拉7千块钱啊。”对王刚来说这是现实版赤裸裸的《悲惨世界》。“开黑车的也好,摆地摊的也好,一年省吃俭用剩个万把块钱,有的万把块钱都剩不到,你逮住一次罚这么多,大家都接受不了。”

  发怒的“唐僧”

  他是怕中带着一点点恨。

  “看见警车吓得都跑,不管他闪灯没闪灯,执法的还是过路的。不管你拉人不拉人,哪怕空车看到警车都要走。他们想抓你的话,一辆警车从前头追,一辆警车在出口堵,跑也跑不掉。他们还有便衣,3到4个人,你在边上招揽生意他不理你,假如有乘客上你的车了,他就直接按着你,车钥匙一拔,打电话叫110过来,直接交给警察。”

  怕和一点点恨之外的理解让他维持着内心的平静。

  他没有脑子发热觉得自己跑黑车光明正大无可指摘,“车子一多,不管也不行,黑车想拉客,都想靠近站台,靠近出口,那就很难自觉排成一排。这样一来路被堵住了,公交车4路、173路、23路就没办法停车。但公交车也没办法讲,人家又不是执法部门,人家也只有打电话报警。”他是希望管得轻一点,罚款与拘留的管法还是很残忍的。

  有一次,看得很淡的他竟然怒了。

  那次,他没有载客,停了车打了双闪在路边“方便”,警察循迹而来,不由分说地以违章停车扣了分罚了款。开过车的人都知道,遇到这种情况交警最多口头提醒一下就完事儿,不会无情地痛下杀手。况且,打了双闪,下车短暂“方便”,这种行为在交规上是否构成违章停车也有待商榷。但王刚这次不仅没有幸免于难,还被交警很不客气地斥责:“你们河南、山东、安徽牌照的车就全是黑车。”尽管不难理解交警这种“牌照有罪论”的由来,不过就是长期交锋的积怨,但还是让王刚很愤怒,他并非觉得自己全无过错,但毕竟是没有载客却被扣了“黑车”的帽子。

  怒过之后,他就像“慈悲为怀”的唐僧一样又讲起了道理。

  “打击黑车,让黑车消失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把公交车间隔时间缩短,晚上延迟到11点12点。像外环外爱博小区这里,9点半公交车就没了,下了地铁不坐黑车人家回不了家;又或者早上高峰期乘客挤不上公交车,但赶着上班,怎么办?他必须打黑车。公交车如果都是空的,间隔又短,谁还愿意坐贵的黑车。”

  是啊,供求关系才是市场的铁律,黑车就像离离原上草一样,春风吹又生,总归是愿打愿挨。光靠警力打击黑车治标不治本,免不了还会触发警民矛盾,总归有利益驱动就会有人干。

  城市形象与交通秩序确实重要,但对于众多“职业黑车司机”来说,这也不过是一口饭碗而已,他们没有理由蓄意和交通秩序作对,他们确实需要“管理”,但并不是闷棍子乱打般严苛的罚款和拘留。或许,尊重与同情夹缝中的民生,才更能显现出人性的温暖吧。

  文/林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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