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退休后,不懈地自学医术,大部头的医书买了十多套,民间小偏方抄了几百条,人体的经络穴位背得纯熟。然后,她就开始自诩“神医”,给我们一家人望闻问切了。无奈我们个个强健如牛,她老人家深感英雄无用武之地,有点闷。既然没机会,那就创造机会吧。
“神医”买来很多艾条,趁我周末回家,一把摁住,开始为我艾灸。她说艾灸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我若拒绝,未免有点不知好歹。我战战兢兢地趴在床上,听见她一边“咔哒”、“咔哒”地开打火机,一边抱怨艾条质量不好。这可是玩火的手艺,我真怕她把我烫伤,逃又逃不脱,就扯着嗓子大呼小叫。我爸悄悄劝我说:“你就忍了吧,别把你妈惹急了,她药箱里还有一套银针呢!”吓得我立马噤声,不管怎么说,艾灸是在皮外进行,万一给我针灸,那可是入血入肉的。
每年秋冬,我妈都攒一堆柿子蒂,晾干备用。她说柿子蒂煮水,喝下去能治打嗝。可我每次打嗝的时间都很短暂,等不及她把水煮好,就自愈了。每次见她端着一大碗柿子蒂煮的水,无比遗憾的样子,我都会于心不忍,只好接过来一口气喝下去。
有一个暑天,我随口说了句热得头晕,我妈立刻开心得眉飞色舞:“你这是中暑了!别担心,别担心,好办得很!”她手脚麻利地搬出一个红彤彤的大盒子,打开一看把我吓了一跳,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玻璃火罐,大大小小十几个。她又取出一根很长的竹签,包上棉球,蘸了点大概是酒精之类的东西,一把火点着,在火罐内侧绕了几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到我手臂上,说这个地方叫做“曲池穴”;然后她又往我背上腿上的什么什么穴位都扣了罐子,搞得到处都是难看的大红印章。本来我想找我爸抱怨一下,但发现他老人家大热天出门,衬衫纽扣也要扣到最上面一颗,就打住了。
不过,我妈好像真能治点小毛病。有一次我上火牙疼,她马上从药箱里取出刮痧板和刮痧油,解恨似地猛刨我的食指根部、脚背和脸颊。不知道是因为脸太疼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感觉牙好多了。她还用死掐虎口和后脖颈子的办法帮我治感冒,我好端端的手被掐得青肿,但几天后,不用吃药,感冒好了。事后想想又有点怀疑:即便不掐,过了好几天,感冒也应该能好……
“神医”自然需要神级设备。我妈把她的医疗“神器”整整齐齐码放在一个大号的家庭药箱里,打开一看,满眼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有个东西我至今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约莫一尺长,上端是五指并拢的手掌形,标注着金木水火土,末端有一个半月形状的东西,黄澄澄的好似金子铸造,颇有些分量。这件如来神掌般的稀罕物一直落寞地躺在药箱底部,我担心拿我试用,忍住好奇没向老妈打听它的来历和功能。比较起来,那个像打蛋器一样的头皮按摩爪就亲民多了。
最匪夷所思的是,这个外壳上画着红十字的严肃的药箱里面,居然放了好几双袜子。这些袜子的模样很滑稽,只分了一个大拇趾,底部分区块写着肾啊肺啊肠啊什么的,看到就想笑,所以我们谁都不穿。我妈又不肯让它们屈尊跟普通袜子放在一起,那就只好依偎着神掌垫箱子底了。
如今,这个药箱里的宝物越来越多,我家“神医”像魔术师一样,还在孜孜不倦地添道具。如果哪一天从里面“扑棱棱”飞出两只鸽子来,我也不会感到意外。我打算能配合就配合,反正是亲妈,还能要我小命不成!
摘自《羊城晚报》
文/江晓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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