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是这样变老的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实习生,农村
  • 发布时间:2013-11-06 14:53

  化腐朽为神奇

  宋诗仪越来越不喜欢谭进,虽然谭进是她手下7个员工里工作最勤奋、说话最少的一位。

  谭进26岁,国字脸,鼻梁高挺,身量不高,但因为腿长,身材颇显挺拔,普通话里有浓重的安徽口音,家在安徽农村。谭进毕业实习的时候,宋诗仪曾经见过谭进的父母,老实巴交,不怎么会说话,两人都弓着背,拎了一篮子土特产,竹篮的底毛糙而尖锐,划伤了宋诗仪家的实木地板。

  那一年,宋诗仪所在部门的实习生有六个,留下来的名额只有一个,已经内定给了一位高干的孙女。HR经理陈晓东见到每个实习生,必说一通鼓励的话,让大家好好干,干得好的可以留下,这样的话,宋诗仪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她甚至暗暗希望他们不要那么卖力,以充当公司免费劳力为荣,为一份原本已经没有希望的希望而努力,这种感觉,在面对谭进的时候格外强烈,他学习那么优秀,懂得的事情有时候甚至比已经入职二三年的员工多。

  谭进带着自己的父母于晚上七点半准时敲开宋诗仪的房门,拘谨却又隆重地将一篮子土特产摆在光洁的实木地板上,唯唯诺诺地说希望宋诗仪多多关照自己的儿子,一向能说会道的宋诗仪忽然变得口拙起来,想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年轻人,只要勤奋机会总是很多”。谭进的父亲将这句话当成了儿子可以顺利留下的圣旨,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星光,连忙起身道谢告辞,生怕宋诗仪改变主意似的。

  第二天客户饭局,宋诗仪发现旁边恰巧坐着陈晓东,便试探地对他说,本部门的实习生里面,谭进表现最好。“别提了,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弄到我家地址,跟他爸妈拎了一篮子土特产摸到我家去,我老婆最见不得什么土特产,嫌脏,他们前脚走后脚就给扔了,还把我数落了一顿。”宋诗仪想象着那新鲜的土鸡蛋与紫薯、南瓜扔进垃圾箱时的姹紫嫣红,眼睛一酸,没再说什么。

  谭进最后留下来,纯属意外中的意外。内定的高干孙女有了更好的去处,临时空出一个缺来,关系户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是可安排可不安排的,当宋诗仪向行长建议时,他心情正巧比较好,一挥手说,那就留下吧。

  这一切,谭进并不知道,他大约一直以为自己那两篮子土特产产生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连承认的兴趣都没有

  与关系户不同,谭进能吃苦、爱做事,只是有些事情,他花费一个月也解决不了,那些关系户的孩子回家找老爸老妈撒个娇,他们随手打几个电话,就解决了。

  一次,宋诗仪约朋友吃饭,地点选在城中某高档餐厅,意外发现谭进坐在一位中年女性对面,两人举止亲密,相谈甚欢。他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中年女性笑得花枝乱颤,脖子上硕大的金镶玉吊牌在水晶灯下闪现着传说中通灵宝玉的仙气。让宋诗仪觉得特别不舒服的是谭进看那位中年女性的眼神,温柔似水,爱与欲望交织其中,使他原本清朗的眼眸上蒙了一层令人琢磨不透的灰色面纱。

  一周后,秦川带一位做进出口贸易的大客户来见宋诗仪,她脖子上的那一大块玉,让宋诗仪立刻认出了她。

  秦川称中年女性为马阿姨。“本来,你们行的另外一个年轻人一直跟我联系,但昨天,秦川的爸爸忽然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秦川也在这家银行。其实,就算老领导不开口,年轻人的事,咱们也要帮,反正我把钱存在哪里都一样。”“马阿姨”说,珠圆玉润的脸庞上露出慈悲的笑容。

  “还有其他人跟您联系是谁啊?”秦川的问话里透着稚气。

  “马阿姨”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秦川,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记得了。

  宋诗仪下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城市第一场降温来得格外猛烈,谭进坐在桌前不知在忙些什么,宋诗仪问他吃饭没有,他腼腆地说还没顾上。宋诗仪说正巧我今天家里也没饭吃,谭进立刻合上笔记本电脑说,那我请你吃饭。

  两人坐上宋诗仪的车,宋诗仪并未征求谭进的意见,便把他带到了大学附近的一家小餐馆,谭进局促不安地说宋总,这地方不干净,宋诗仪大大咧咧地往油腻腻的塑料板凳上一坐,说哪儿那么多事。

  宋诗仪帮谭进叫了一瓶啤酒,在他开始喝第二杯的时候,假装无意地说,小谭,你要努力,秦川这个月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谭进第二杯啤酒喝得格外快,在征得宋诗仪同意后,又要了一瓶。

  “马树梅,你是不是也联系过?”宋诗仪问。

  “没有。”谭进回答得异常干脆,似乎生怕跟这个名字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他眼神中的冷漠,令宋诗仪想起就在不久前,他望定马树梅时那火热的眼神。原来,那不是人对人的感情,而是人对人民币的感情。

  宋诗仪原本打定主意,如果谭进亲口说马树梅是自己的客户,她会跟秦川做工作,分一小部分业绩给谭进,可是,他连承认的勇气或者兴趣都没有。

  3年间似乎老去了30年

  这件事,令宋诗仪心里不爽了一些日子,仿佛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而那个人家,又是自己下属。

  更令宋诗仪不爽的是,越是走近谭进,越能看清他藏在礼貌与勤奋之下的冰冷而又坚硬的自尊。整个部门,他是付出最多,得到最少的一个,被别人抢客户几乎是家常便饭,他却永远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对于一切皆不屑一顾。

  表面清高,私地下却又把钱看得比命还重。公司规定,出差可以住五星级宾馆,每次出差,谭进都带着自己的亲戚朋友一起住酒店。按说,公司并不在意这件事,一个人住标准间是住,一堆人也是住,偶尔有人把自己的情人或配偶带去同住,大家也没觉得是不得了的事。谭进的不同在于每次都带人住,而且经常换不同的人,而他带去的人,因为与五星级宾馆过于格格不入而显得格外醒目,自然就有了闲言碎语。

  同事在背后嘲笑他,合作宾馆的经理也在电话聊天的时候,当玩笑将这件事讲给宋诗仪听。说有一次,谭进带了三个男人一起住店,四个大小伙子挤在一个标准间里,进出勾肩搭背,大声说话,住在隔壁的外国友人很不爽,向总台投诉,要求换房间。

  下一次例会结束前,宋诗仪假装无意地说,大家出差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要给公司脸上抹黑。她的目光刻意在谭进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谭进恰巧也正在探究宋诗仪的表情,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宋诗仪惊讶地发现,谭进的眼神,在短短3年间似乎老去了30年。

  人人都艰难便显不出艰难

  在办公室里,与谭进走得最近的是秦川。秦川比谭进晚来一年,家庭背景深厚,家教却不错,虽然不谦虚,但也不算骄傲,更讨人喜欢的是他大大咧咧,尤其不在意业绩,每个月以完成任务为己任,暗地里帮了谭进不少忙。

  当着大家的面,秦川称宋诗仪为宋总,两人单独相处时,却喊她诗仪姐。有时候,秦川偷懒,让谭进帮他做事,也从不瞒着宋诗仪,如果宋诗仪说他懒,他便说,不白做啊,我的业绩里有他的一半。慢慢地,宋诗仪发现有些活儿,秦川并不是不能完成,而是故意拉着谭进,以便分业绩给他。

  宋诗仪很喜欢秦川身上的阳光开朗,他从不防备着谁,别人自然也不会防备他。关于住酒店一事,宋诗仪建议秦川劝劝谭进,占这种小便宜既损形象又没多大意思。

  “对咱们来说,当然没多大意思,咱们身边的朋友,你请人家住,人家还觉得你有病啊,谁没住过。但诗仪姐,你想过没有,谭进是不一样的,那么大的房间,那么好的设备,他觉得一个人住着很浪费,而他周围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住不上一次五星级酒店。”秦川停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这个问题我自己其实也想过,为什么是谭进,而不是我。不是我有多高贵,多自律,才不让亲戚跟我一起住五星级酒店,而是我的成长让我没把它当回事,如果我有机会一个人坐艘宇宙飞船上月球,你看我带我的亲戚不?要是你,你带不?”

  宋诗仪笑了。

  后来,秦川提主任,上面来搞民意调查,宋诗仪特意安排谭进第一个谈。“有个当官的爹,没有什么能力。”谭进的话像一股冷风,刮得宋诗仪打了个寒颤。

  下班的时候,宋诗仪看到秦川开车载着谭进,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公司的大楼。

  一个人,当他得到一切都过于艰难,或者无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时,挫折于他而言,滋生的一定不是善良,而是恶意。只有平等能够滋生善良,在逆境中生存,人们更容易选择不择手段,因为你稍有闪失,你便可能坠入深渊,自保都来不及,哪里还会为别人着想。

  宋诗仪忍不住怀疑,自己当初极力留下谭进是不是正确,或许他更适合去一个每个人都依靠自身的实力爬坡的地方,人人都艰难,便显不出谁的艰难。

  撰文_金箍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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