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天津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天津,城市
  • 发布时间:2013-11-06 15:29

  不能摆脱的世界与无处追寻的空洞

  我是地地道道的天津人,却从小对这座城市有着莫名的疏离感。我不会讲天津话,哪怕对着充斥着浓郁天津口音的家人,我也一张嘴就是纯正的普通话。我不爱听相声,在郭德纲红透半边天的年代里,就连他的一小段段子我都没有完整地听过。我不认识天津的路,除了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距离以外,其他的地方是直到大学一年级从厦门回家才能够熟练地独自一人穿梭。每个燥热的夏天,靠着海河边天津站的前广场上都会满是乘凉的人,还有些带着孩子玩耍的大人,他们亲切地交谈,在这个来去匆匆的车站炫耀着他们特有的安详。每个整点传来的世纪钟钟声敲醒我隐约的梦境,海河像一条绸缎给这座城一个温柔的拥抱,倒映着万家灯火,越是置身其中越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冷眼旁观的看客,安逸是他们的,与我无关。

  所有这些都不是刻意追求的效果,而是冥冥之中就认定自己不属于这里。

  我的童年是完完全全独自一人完成的旅程,爸妈工作忙我又是独生女,我很早就学会了一个人哄自己玩。几块积木可以搭上一天,芭比娃娃的时装秀永远没有谢幕,堆了满柜子的折纸都随着时光流逝一点点消失不见了,我的世界就只有被钢筋水泥高高隔断的房间。我甚至从来不会下楼去买早点,那些摊着煎饼果子热情地问要不要加葱花的小摊贩,那些遛鸟而归顺便在早点铺买一份热气腾腾的锅巴菜或是豆腐脑带回家的老人都只是隔窗而见的景象。

  所以天津之于我来说和那些从未涉足过的大千世界并无差别,就好像分娩后的母亲在没见到自己的宝宝之前都不会有特别深厚的感情一样,所有的热爱与依恋都来源于那饱含深情的注视,我从没有仔细地端详过这座养育我的城市,就更不要奢望我会对它产生怎样的情感。

  小学的班里很混乱,像是个黑道盛行的小社会,我就是格格不入的个体,说不清是我自己把自己择出来的还是被大家隔离的,总是听到老师们在办公室感慨“难得这班里还能出这么个姑娘”。当然在这样的地方生存,我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我开始变得缄默,对那些幼稚的聚众打架行为不屑一顾,我开始迅速地成长,我开始学会报喜不报忧,我开始在那些稚气未脱的男生嚣张地对着旁边女生破口大骂的时候盘算着怎么离开这个班。此时,天津无疑是我不能摆脱的世界,但也是我无处追寻的空洞。

  断绝来往是我对他们的惩罚,甚至是对某个人从此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时间最擅长的就是雷厉风行地拖着人一路向前,我只能逃避,不断地逃避,此时天津之于我来说更多的是一份永远不能够弥补的亏欠,我所能做的就是把这个人连同这座城市一并放到记忆中来缅怀,就当是对自己的救赎。

  然而在那个年岁里,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听到外面阵阵嗡嗡的汽笛声,我就会立刻跑出去,那是儿时的最爱——熟梨糕。这种在推车上贩卖的小吃因为它的不固定性变得格外珍贵,捧着一份香脆的薄饼,上面排列着涂满了各种馅料的米糕,只是吃一口就觉得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了。有时候还会因为是小孩子而得到卖熟梨糕的阿姨多给一个的奖励,顺便还会收到一句语重心长“要好好学习哦”的期许,只有这时候的天津在我眼中会突然变得拥有不一样的色彩。

  对背井离乡的病态迷恋

  第一次感觉到天津的特别之处是在高中开始有外地人出现在班里欣喜地讲着狗不理包子多么多么好吃的时候,要知道天津本地人从来都觉得自己家做的包子要比狗不理好吃很多倍的时候;是在带着小伙伴们穿梭在意式风情街的铁皮娃娃屋和马可波罗广场,看到他们难以掩盖的欣喜表情的时候;是在古文化街的街头看着一拨又一拨的外国友人不明就里地把玩着古玩字画的时候。

  尤其是当我在高三听闻无数外地生争先恐后地想要拿到蓝印户口的时候,可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高三的紧迫感驱散。其实高三本身没有那么恐怖,真正煎熬的是在这之下不断发酵变质的心态,身边的同学开始变得敏感和烦躁,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顾影自怜,和丸子的战友关系就在这种过程中迅速地建立起来。

  丸子是石家庄人,是班主任口中常常念叨的典型的“名利双收”的蓝印生,我对她产生一种强烈的亲近感不是因为她成绩好,前途充满希望,而是她辗转精彩的人生旅途,高中三年换读三所中学,每年在天津、北京和石家庄之间随意的来回,这让我这种18年青春年华都禁锢在天津的“井底之蛙”羡慕不已,更何况这些漂泊的经历折射在她情感上的洒脱和淡薄是我永远也不可企及的状态。我的兴趣爱好在她的影响下不断向她靠拢,即便是高三这段狭隘的生活也从未阻止过我们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国际时尚周刊、格莱美、旅游杂志成了我们抽空就要滋润心灵的营养品,我前所未有的想象力和对未来的期待在她的催化之下疯狂的滋长,对“背井离乡”有着近乎病态的迷恋。

  可其实,天津人对家乡有种着魔般的眷恋,很多人宁可留在这座充满轻松诙谐的生活气息的城市里小富即安的过一辈子,也不愿意到其他的城市尝试羁旅的愁苦。所以在毕业填志愿这场兵荒马乱的战役里,大部分本地人理所当然的选择留在天大、南开,只有我一个人充满使命感的抱定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天津。

  那时的天津对我来说是一场势在必得的逃亡,我设想过未来的自己在会北京的地铁里挤得越来越苗条,我设想过踩着高跟鞋飞快地穿梭在上海流光溢彩的街道上,我设想过自己操着一口流利的粤语在港式茶餐厅里和朋友交谈,我甚至设想过在罗马假日的西班牙广场上来一场浪漫的爱情邂逅,我设想过一千种可能,而这一千种可能里都没有天津,没有路边茶余饭后脱口而出说相声似的闲扯,没有五大道安静的躲在昏黄灯光下的精致小洋房,更没有下个暴雨就变成了全市人民欢乐戏水日的生活态度。我一度很肯定地认为我对天津的情感不过如此,18年来的厮守会换来决绝的前行,然而我错了。

  不断逃离的这座城成为我流浪的资本

  大学我不负期望地来到了厦门,这座和天津迥然不同的城市,我吃着本该是咸味的甜豆花和印象里从来只能加蜜枣或豆馅的肉粽,不断地被各种像变异了的巨型蟑螂刷新着下限,经受着台风一次又一次地摧残,我才明白“独在异乡为异客”不是王维的无病呻吟,也不只是“每逢佳节”才“倍思亲”。每每听到小慢说“天津还不就是破破烂烂”的时候,就很有一种“在心里握紧了拳头,挥着小旗子大声叫嚣着厦门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冲动。在毛概课的教室里夸夸其谈着天津独一无二的“天津之眼”,名不虚传的“狗不理包子”和“十八街麻花”以及怎样添油加醋都觉得不为过的凯旋王国,如数家珍似的介绍着以前不以为意的种种,心里却是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慢慢的,我也过上厦门人的节奏,习惯厦门的口味,在厦门恋爱,在厦门听演唱会,在厦门折腾着我的青春,我如愿地过上我一直渴求的生活,但这些浮光掠影总是少了些真实感,仿佛要担心着时刻会从梦中惊醒一样,因为,我从来就不属于这里。

  忘了从哪里看到说:如果你不懂一个地方的语言就永远不能融入这个地方。所以每次听到慢和莉在我们这些外地人面前堂而皇之的用闽南话激烈地讨论的时候,都很想脱口而出几句天津话,可我从来都说不对味,小时候引以为傲的资本渐渐开始觉得是一种耻辱。可是家乡的魅力也不尽在于此,你们之间的联系不会因为任何外在形式的搁浅而遭到威胁,纵使我不会讲天津话,不听相声,不能认全天津的路也丝毫不会掩盖我吃饭重口味,天生幽默乐观这些骨子里带出的天津人的本性,那些海河上夜晚亮起的游船的灯光,那片在津湾广场仰望过的天空,那串从家家户户不时传来的欢笑声,那些用着浓郁天津口音喊出的充斥整条街道的摊贩的叫卖声还依然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原始的认知,此时的天津之于我是一个家,是一位愿意宽恕和包容每一位曾经离经叛道的孩子的母亲。

  小吉经常感慨地说:“出来了才发现厦门也就这样,我以后可能还要再去别的地方。”“出国出国!我一定要出国!厦门我是呆不下去了!”我总是这般义正词严的附和,一如当初想要离开天津一样。

  是啊,我们总是在不断地展望,不断地逃离,不断地奔赴,奔赴一段更加神往的旅途,然而我们从未感到恐惧,那是因为我们有根,我们根植于我们的家乡,它能让我们向更广阔的天空不断伸展繁茂的枝叶,因为我们知道就算未来碰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也还有家乡能给我们疗伤。

  曾几何时,这座我不断想要逃离的城市成为我可以不断流浪的资本,这座我不曾视之为归属的城市成了我最深厚的依靠。毫无疑问,我会永远爱她,连带以前的情感更深地爱着她。

  如果不是天津

  如果,不是天津,也许现在的我只是个寂寞的流浪者,找不到家的温暖。

  如果,不是天津,也许我一直都只能做个盲目的朝圣者,不知终点在哪里。

  她是承载着我所有过往和未来的城市,是我情感的启蒙者,也是我最终的情归处。

  撰文_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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