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多书记”背后的复杂雅安

　　冯雅平曾在名山县担任多年的常务副县长。如果该项举报属实，这条贪腐线索最有可能出自冯雅平之手

　　在雅安新落成的市行政中心大厦5楼，市商务局办公区有一间被除去职务标识、只保留门牌号码的办公室。

　　这个房间不足10平方米，明亮得有些耀眼的窗户底下，孤零零地支着一张小桌子，桌上立着高高的电脑液晶屏，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倒下来。

　　50岁上下的李景峰，身形宽厚，眉突颧雄，头发略有谢顶，面无表情。他端坐在一把矮椅里，正小心翼翼地在键盘上敲打文字。

　　一年前，李景峰还是雅安市政府秘书长，兼市政府新闻发言人；半年前，他仍是雅安市商务局局长。

　　而现在，他没了职衔。在雅安原市委书记徐孟加被免职之前，今年5月，他被突然解除职务。

　　尽管在雅安市一级机关干部中，有关李景峰举报徐孟加的事已成公开的秘密，但在外部，包括先期已介入报道徐孟加事件的国内媒体，至今尚未触及李景峰这一层信息。

　　因此，面对《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的突然造访，被无字门牌“保护”起来的李景峰顿感意外。“我没有举报。”他最终憋出来这句话。

　　“那你为什么被免职？”

　　李景峰沉默不语。此时是11月28日，5天后，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正式发布消息，经四川省委批准，四川省纪委决定对雅安市委原书记徐孟加涉嫌严重违纪问题立案检查。

　　举报者、内部人

　　今年“4·20”芦山地震爆发后，时任雅安市委书记徐孟加因连线央视时套话过多，被主播长啸打断，这一情节引发“马屁书记”舆情发酵，随之网上爆发一轮针对徐孟加的举报，举报指其“钱多、房多、女人多”，“三多书记”即从此出。

　　4月29日，雅安市政府新闻办公室替徐孟加辟谣：“经有关部门查实，这些信息是个别别有用心的人无中生有、捏造事实形成的，其目的是妄图扰乱雅安抗震救灾工作大局。”

　　这次辟谣还通告：“地震前夕，有关部门针对两名党员领导干部将道听途说、妄加推测的东西形成材料，在互联网上进行散播，诽谤攻击雅安市委主要领导徐孟加和市级其他领导的行为，在经过大量调查、掌握证据的情况下，已分别给予两人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和党内警告处分，澄清了是非。”

　　辟谣之后第四天，5月2日，李景峰被宣布免职。同日，雅安下辖汉源县委书记蒲忠被正式任命为雅安市常务副市长。近期媒体报道徐孟加免职事件时披露，这次与徐孟加一同被上级纪委带走的，正是蒲忠。

　　要求匿名的一名雅安市干部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当初市政府新闻办辟谣时通报的两名党员领导干部，一为李景峰，另一为冯雅平。

　　其时，冯雅平是李景峰的副手，雅安市商务局副局长，两人双双举报徐孟加，一同遭受打击。

　　“刚开始，传的是两个人都被逮进去了，现在看来，李景峰应是自身过硬，过了一劫。”前述干部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冯雅平呢，自己不干净，被人家弄个正着。”

　　《瞭望东方周刊》注意到，就在徐孟加被调查前半月左右，11月初，《雅安日报》官网北纬网原文刊出《2013年度雅安市党政领导班子履行党风廉政建设职责情况》。该文末尾，特别披露了雅安近期所查处的典型案件，排在第一位的即是“市商务局原副局长冯雅平贪污受贿案”。

　　从雅安本地媒体追踪冯雅平行程，至少在今年3月，冯仍在商务局副局长任上—3月18日，冯曾率队赴天全县调研物流和市场建设工作。

　　例外的“一正三副”

　　究竟李景峰和徐孟加之间因何产生嫌隙，多位受访的雅安干部均说“不知情”。早在5年前，网上已有对徐孟加的举报，其时李景峰刚刚升任雅安市政府秘书长一职。

　　一位雅安干部推测：“市委书记和常务副市长一同被带走，说明这两个人在一条线上。而市政府秘书长举报市委书记，如果没有私人恩怨，可能是对书记手伸太长、甚至伸到政府这边，有抵触情绪。”

　　也有雅安干部基于对徐孟加行事风格的观察，认为徐招致举报皆缘于其作风过于霸蛮，“他很霸道，搞得市上个别领导连批两万元都很难做主，这样难免会影响正常工作。”

　　近期媒体曝出徐孟加和蒲忠同时接受纪委调查后，朝着这一方向的推测，在雅安干部中间渐有市场。但实际情况如何，则需要等到权威部门的最终信息才能知晓。

　　雅安市领导层的人事格局本身有其特殊性。今年“4·20”芦山地震后，4月25日， 随着雅安官方发布一则任前公示，雅安市委领导层出现 “一正三副”格局。

　　自2006年起，中央确定地方党委一般只设两名副书记，一名副书记兼任政府首长，另一名副书记任专职副书记，即“一正两副”格局。

　　雅安此次公示，时任雅安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张燕飞调任雅安市委副书记，时任宜宾市委常委、市政府常务副市长、党组副书记兰开驰调任雅安市委副书记。

　　算上市委副书记、市长陈越良，雅安一共三位副书记，与时任市委书记徐孟加一起，构成了地方党委书记“一正三副”局面。

　　陈越良系福建厦门籍，2011年8月从民政部调到雅安出任代理市长，翌年当选市长。在出任代理市长之前的近30年仕途生涯中，陈一直在民政部。

　　雅安“一正三副”格局之下，必然存在一名副书记如何分工的问题。当时任雅安常务副市长的刘光远即将调走，一些机关干部因此判断，兰开驰的副书记任职仅为过渡，具有市府行政经验的他很可能在刘光远走后补缺常务副市长一职。

　　在2013年5月刘光远调任四川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副厅长后，补缺雅安市常务副市长一职的却是蒲忠。雅安“一正三副”的局面也就从那时起一直持续到最近。

　　11月19日，徐孟加被宣布免职后两天，雅安市三届人大常委会第十五次会议任命兰开驰为雅安市副市长。

　　11月28日，《21世经经济报道》援引一位雅安市委常委说法：蒲忠原在雅安市政府分管的工作，如地震灾后重建，已由新任副市长兰开驰接替。

　　导火索被谁点燃

　　芦山地震后出现在网上的举报帖，指徐孟加“钱多、房多、女人多”。此“三多”均不在大众视线层面，因此，网友跟帖中已将举报者锁定为“内部人”。也有人怀疑，举报系“小三爆料”。

　　举报帖涉及的一条关键线索指向了徐孟加的弟弟，称其弟的公司以每亩40万元的价格拿到了雅安市名山区“名山世纪城”商住楼土地使用权，而同期周边地价为80万~100万元/亩。

　　冯雅平曾在名山县（后改为名山区）担任多年常务副县长。如果该项举报属实，这条黑金线索最有可能出自冯雅平之手，且可能掌握了核心证据。

　　2011年，刚刚40岁的冯雅平，从名山区常务副区长任上履新雅安市商务局副局长。一年后，2012年10月30日，李景峰被任命为市商务局局长，李、冯两人在工作上开始搭班。

　　2013年1月19日的一次市商务局党组扩大会议，对局领导班子成员的工作重新分工。局办等重要科室分归冯雅平，他在七个局领导中排位第二。

　　人们猜测是李、冯联手举报徐孟加。但是，此番“三多书记”的举报，是否直接引发了上级纪委对徐孟加的查处，并导致其被免职？

　　在雅安，有关徐孟加免职事件原因，还存在另一种说法，指其是荥经县原县委书记蔡中违纪案牵连出来的。荥经县属雅安下辖，蔡中则是徐孟加、蒲忠两人的老部下。

　　今年9月，四川省纪委公开了对蔡中的初查情况，蔡在2012年7月，提议并决定由荥经县国资公司以每套360万元的价格购买某房地产公司10套别墅，经装修后用于荥经县13个部门办公。另外，蔡中还涉嫌其他严重违纪问题。

　　《瞭望东方周刊》日前在荥经县鸿林新城片区找到上述通告中所说的别墅办公区时，县府各部门已经全部搬离，只剩下成排连片的空屋，大门紧锁。

　　鸿林新城系由荥经本土企业四川鸿林（集团)建设有限公司开发。在雅安地产界，鸿林集团居本土业界翘楚地位。公司灵魂人物汪济湘曾是雅安市人大代表、政协常委、雅安市优秀企业家，他在雅安乃至整个川西，属于屈指可数的富豪之一。

　　2009年9月，鸿林新城一期奠基仪式上，身为集团董事长的汪济湘对《雅安日报》说，鸿林新城是“结合市委、市政府提出的‘熊猫首都、生态天堂’发展战略，以及荥经县建设‘现代宜居生态城市’的发展定位，力争建设成为我市标志性建筑物、省内一流的小区。”

　　2013年11月29日，本刊记者抵荥经县城中心鸿林集团总部，试图采访汪济湘，被行政部门告知，公司事务已交由一位叫汪志敏的老总负责。

　　嗣后，本刊记者向汪志敏短信说明采访意图，并多次拨打手机，对方未予接听，截至发稿时亦未有复信。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康正 | 雅安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