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帮得了我

　　作为一个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我常常受邀到各单位进行心理专题讲座或心理健康辅导。有一次，一所小学让我给即将毕业的小学生做一场题为《小升初来了，为孩子加油》的专题心理辅导报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考试备战的魔爪已经慢慢延伸到小学生身上。面对花骨朵一样的少年，我不想把话题谈得太紧张沉重，所以我决定用一个有趣的测试来开始我的讲座。

　　我做的是一个非常著名的图画测试——房树人测验。

　　我让老师给每位学生发一张白纸，让他们按照自己心中的想法画上房子、树和人。孩子们画得很认真，15分钟后，一摞厚厚的画传到我的手上。

　　我翻看着孩子们的画，他们大多把图画得满满的，有的涂上亮丽颜色，有的还画上了太阳，展现出孩子阳光自信的内心，我挑了几幅分析给他们看，讲台下一片哄笑声。现场看起来非常热闹。

　　我一张一张翻过去，突然一幅画让我愣住了，几秒钟后我把那幅画压在最底下，平复了一下内心，继续我的讲座。

　　讲座结束后，我留下了那个叫廖人杰的孩子，并拿出那幅奇特的画。我第一次在“房树人”测试中看到有人画了一幢倒立的房子。他整幅画的主体是一片海，海中央有一个岛，岛上伸出一小块礁石，礁石上有一幢倒立的摇摇欲坠的房子，旁边站着一个人，正高举着手臂，似乎在呼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岛边上插着的伞骨一样的线条是树，看来树叶已经掉光了。画的右边涌起了一层海浪，似乎马上要把小岛吞没。

　　我看了这幅画后，感觉很压抑，也很不安，很难相信，它出自一个孩子之手。从心理学角度讲，“房树人”测验可以透露出一个人的潜意识，如果这幅画不是孩子恶作剧的话，被测者的心理状态已经非常明显，他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生活不受控制。被测者极度悲观失望，甚至已经有厌世倾向。

　　面前这个叫廖人杰的孩子除了个子长得小一些，与其他孩子无异。我试着用意向对话的方式进一步了解他潜意识里的心理冲突，帮他做疏导。我问他：“这个房子旁边的人是谁？”不出我意料，他说是自己。我又问爸爸妈妈在哪里？他平静地说：“掉到海里淹死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惊人。我忍不住停住看着这个只有十岁的孩子，他像一颗小小的原子弹，装满敌意的火药，拥有即将爆发的惊人杀伤力。

　　敲门声响了，校长进来邀请我去会餐，忙乱中，我抓住孩子的手，给了他一张名片。我对他说：“如果你以后需要我的帮助，就给我打电话。”我收拾完自己的文件，再抬头时，孩子已经不见了。

　　在饭桌上，我向校长打听廖人杰的家庭状况，他非但不是孤儿，也不是单亲，甚至他有一对做外科医生的优秀父母，而且这个孩子一直成绩优异，小提琴已过6级，这样看来，这个孩子的生活看上去幸福美满，而且很优质。

　　我试图向他们解释说这个孩子存在心理问题，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找他谈谈。

　　但是不巧，校长说，廖人杰和其他几个孩子正在紧张地准备数学竞赛，可能是孩子太紧张了，才画出这样的画来。离开学校后，我常常想起廖人杰的画，我有些隐隐的担心。我一直盼着他能打电话给我，说些什么都好，但是他始终没有打来。

　　后来，我到德国培训，渐渐忘了这件事。直到回国后，我才听朋友说起，我去过的那所小学在我出国后不久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个10岁的孩子从六楼跳下，当场身亡。这个孩子品学兼优，拉得一手小提琴。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自杀，他留下的只有作业本上的一行字：“没人帮得了我。”

　　听到的瞬间，我感觉内心非常沉痛，我知道我曾经有机会去拯救这个孩子，我却没有做。从那以后，我做了一名学生心理健康教育志愿者，经常免费到各所学校做学生心理疏导和讲座，并定期到指定学校的心理咨询室为学生解决心理问题。

　　虽然，即使这样也不能弥补廖人杰在我心里形成的缺憾。但我会努力不再让任何一个孩子的世界因为我们的逼迫和疏忽而暗无天日。

　　文_月下客 设计_Fen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