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这件事总是伴随着疼痛。比如,戒掉坏习惯。打破旧有的躯壳,长一身新皮肉。能不疼吗?
我有一段时间抽烟,很严重,每天一包。那时,我爸开始带女朋友回家。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声音细细的,带点嗲气喊我爸的名字。我听到就反胃,那是一种纯粹的生理反应。如果吐不出来,就浑身发抖。然后我就抽烟。站在阳台上,不开灯。天气晴朗时能看到星星,有雨的日子也好,符合我颓废青春的萧索味儿。
认识陈晟的时候,我正是个大烟鬼。在机场候机时,躲在边角处抽烟,陈晟经过我身边,一副嫌弃的样子。他穿一件假Valentino衬衫,拉着涂满Logo的假皮箱,浑身都是山寨味儿。
后来我发现我和他乘同一航班,相邻而坐自由行签的同一家旅行社。几乎走哪儿就遇到哪儿。有点缘分的意思。那是在敦煌鸣沙山,滑沙时,我们撞到了一起。也许旅行本身就带着点找寻的意义。找寻生活中被忽略的底色,心底一直未碰触的柔软,一点回忆,还有一份将行未行的爱情。
回到南京后,爱情搁浅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我在想念陈晟。不是多么不得了的想念,只是无聊的间或,会因为想起他来而嘴角扬起来。所以他再发来微信时,我们相约见面。
那晚,我住在陈晟租来的房子里。手机设置成静音,早上醒来,看到有11个未接来电。我爸打的,我没回。我太想逃离那个家了,陈晟这里像个温暖的树洞,我和我的谎言都躲进了这里。陈晟去上班后,我把他的小屋收拾了下。照片墙上,钉着我们在敦煌拍下的唯一一张合影。那是在莫高窟,我着急地看完壁画出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陈晟坐在我的身边,我吐着烟圈,他在我的头上做出鄙视的动作。还记得我刚抽完一根烟他跟我说的话:“你知道飞天的意义吗?男女合为一体,变成飞天。”“有这么约炮的吗?”我鄙夷地瞅着他,然后心知肚明地上钩了。
我们就这么同居了。每天拼命吵架,抵死缠绵。他讨厌我抽烟,我讨厌他买山寨货。瞧他的衣柜里,假Boss大衣,假Burberry围巾,假Armani背心,一顺儿的山寨,真是惨不忍睹。我说他虚荣,他说这叫品位。
当天晚上,我刷了个Luminor1950手表送他说:“这才叫品位。”依稀记得他目瞪口呆的样子:“这,这假的吧?真的?你什么来头?”但是第二天,我就被我爸电话告知要停信用卡。我誓死不回家,然后身无分文地落魄了。有半年的时间,我爸和我之间就只电话联系。我爸问我靠什么吃饭,我答:“卖身。”那半年我窝在陈晟的小屋,打游戏,百无聊赖,生点闷气。陈晟回来后会做饭给我吃,我就像任何一个又任性的女朋友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被他养着。
后来有一天早晨,他照例地起床为我做好早餐,吻我的额头说去上班,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我还记得那些夜晚,等待抓骨挠心。无数种可能在我脑海上演。他去哪了,他还会回来吗?我们有以后吗?我爸不知道怎么得到的消息,来接我回家。我拒绝了。我任性地要在那小屋里祭奠我的爱情。然后就那么一个人住了下去。
我先是因为太饿,学会了做饭。再之后,我找了工作,每天下午6点~7点在一家酒店弹钢琴。我会骑自行车去。我发现花自己赚的钱感觉很奇妙。除了一日三餐,我基本没有为自己添置什么。我用那些钱,把衣柜里陈晟的那些山寨衣服一件一件换成正品,然后把一真一假的两件衣服拍照、对比,写鉴定报告。
我爸常说的一句话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一直以来,我对钱并无太多概念。说实话,到后来,我并不是在等陈晟了,我好像在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我等到了很多。钱无法给我美梦,复制回忆里的味道。
钱无法更换我的童年,让我的父母破镜重圆。钱无法让我恪守一份爱情,体验忠贞。但钱又是好东西。钱可以让梦成真,可以制造以后可以回忆的味道,可以让自己的孩子有物质更丰富的童年,可以不体验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无奈……所以,当我再次有勇气打开我爸给我的那个视频时,我相信了那些电视剧电影烂俗的情节,我原谅了陈晟,也原谅了我自己。那段画面拍摄于陈晟消失的那一天,他拿走我爸递过去的支票,答应他会和我分开。
我最后一次见陈晟,是有天晚上回去,看到他坐在小屋的台阶上等我。我认真地听了他的解释还有控诉,但拒绝了他的拥抱。我把小屋和衣柜里的所有正品衣服都留给了他。和他郑重地告别说再也不见。我真高兴,我离开的时候,戒掉了一些东西。我戒了烟,戒了仓促的爱情,戒了陈晟在我回忆里的侵袭。
这就是成长吧。长出一身新皮肉,有点疼,但饱满新鲜,等待它慢慢地变厚,体验下一次的剥皮。
王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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