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奇妙地成了过去

　　迟钝的幸福感

　　从小到大，夏菲是作为父母的荣耀而存在的。无论大考小考，皆稳稳占据班级前三甲，高中的闺蜜曾经对她说，你考一次全班第三所呈现出的忧伤，比人家全班倒数第一的还要浓烈，更令人发指的是，她还漂亮，还能歌善舞。

　　夏菲收获夸赞，就像春天花开，冬天天冷一样自然，她并不觉得自己骄傲过，然而无论是谁，身处她那样的位置，是不可能不骄傲的。旁人觉得夏菲一切如意，只欠烦恼，她自己却十分明白，那一切如意中最不如意之处便是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所以她既没有出国留学，也无法依靠父母的人脉得到一个好工作。硕士毕业后，母亲说，赶紧找份工作吧，女博士嫁不出去。与其说这是出于母亲对于她未来婚姻大事的关心，不如说是想要更快地卸下包袱。在夏菲工作的第二个月，母亲就申请了内退，每天下午乐滋滋地去打麻将了。

　　与夏菲一起进公司的员工，唯有她是没有留过学镀过金的，据说在全公司，这样的人不超过5个。作为全球知名外企，对于学生的在校成绩并不十分看重，夏菲之所以能够顺利走到面试，全凭她的能歌善舞，文艺服务于大众，无论什么样的公司都需要这样的人才，更何况她简历上的那张照片，如此像张曼玉，而HR经理恰巧是张曼玉的铁杆粉丝。

　　如果说这一切还纯属巧合或走了狗屎运，面试时，她流利的英国皇室发音的英语却实实在在起到了“艳压群芳”的作用，一个父母不会英文，又从未出过国的女孩，要怎样的天赋与毅力，才能把英语说得这样好。

　　夏菲是第一个拿到Offer的，她却并未欣喜万分，她对于第一所带来的幸福感觉已经相当迟钝，对于不是第一所带来的痛苦，却敏感得像含羞草一样。

　　表现的时候到了

　　公司主营人力资源咨询，夏菲被分在福利部门，职责是为客户公司提供他们所需要的福利外包业务。夏菲的主管上司名叫Peter，加拿大海归，年龄比夏菲大不了几岁。

　　上班的第三天，Peter带夏菲去见大客户。夏菲以为只是跟班了解业务，没想到Peter忽然点到她发言，没有做足准备的她只好乱说一气，在回公司的路上，Peter毫不留情地告诉夏菲，刚才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说得很不高明。夏菲不服气，问“难道公司不对新员工做培训”，“你正在接受培训，一对一的即时培训是最有效的培训。”Peter回答。

　　夏菲无语，心里难受得很。她开始拿出学生时代备考的劲头，学习与工作有关的知识，早晨第一个到公司，晚上最后一个离开。

　　下一次，Peter带夏菲去见客户，她已经可以头头是道地讲述公司的福利外包业务，只是不小心讲得过于全面，占用了客户太多时间。“很好，有进步，唯一要注意的是客户反应，你不是对着机器在说话。”夏菲特别委屈，感觉又受了打击，以至当唐嫣说，Peter今天表扬你呢，她竟觉得像是讽刺。

　　唐嫣比夏菲早来公司一年，上海本地人，本科在国内考不上好学校，直接送去美国读的，后来又读了工商管理的硕士、博士，回国后进了这家公司。在夏菲眼里，唐嫣是个没有什么理想的女孩，虽然工作能力不差，在她身上却看不到要做得更好的劲头，她对于公司作为福利发放的高档护肤品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工作。

　　公司很多业务，是靠大老板的人脉接下来，然后分配给相关部门去完成。负责福利外包的部门刚成立不久的，虽然是新业务，却又是公司最注重的业务，没有前车之鉴，大家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工作三个月之后，夏菲经常能够提出一些新建议，Peter对她非常重视，相应的，要求自然高一些。

　　此时，公司接了一个大单，客户要求相当苛刻，大家熬夜搞出的一个又一个方案都相继阵亡，连一向淡定的Peter脸上都开始长“青春痘”。在潜意识里，夏菲觉得表现自己的时候到了。

　　“要动用更多的资源。”Peter说。夏菲与唐嫣接到的任务是向全球各分公司求助，看看他们是否有好的经验。因为时差问题，两人常常在办公室呆到很晚，就是为了打越洋电话或网络视频，与其他分公司的人商量方案。唐嫣常常边敷面膜边噼噼啪啪地敲字，夏菲则像吸血鬼似的，在外文网站上拼命找寻灵感，她渴望一个展现自我的机会，而不是照搬分公司的建议，借鉴分公司算什么本事呢，说来说去，也不过只是借鉴而已。因此，与分公司沟通的任务主要落在了唐嫣身上，唐嫣似乎也很乐意，她热爱沟通，正如夏菲热爱创造性的头脑风暴。

　　我不想做群众智慧

　　一周后，唐嫣与夏菲分别拿了一份报告给Peter。Peter皱眉道，为什么没有整合成一份报告？夏菲说，唐嫣那份主要是其他分公司的经验，我这一份是我自己找到资源后，进行再创造的结果，担心不相融，所以制了两份报告。

　　下午，Peter召开部门会议，讨论方案。拿出来的却只有唐嫣那份报告，在此基础上，集思广益，最终形成了将要呈现给客户的方案。至于夏菲那份报告，Peter似乎看都没看。

　　夏菲躲进洗手间哭了一场，擦干眼泪，给Peter写邮件，询问他对于自己那份报告的意见。过了整整一天，Peter才回复，大意是分公司的经验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对于夏菲的报告，他既未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虽然夏菲做梦都盼着挑剔的客户否定那个新方案，却事与愿违。

　　办公室的中央空调依然嗡嗡作响，唐嫣依然对刚发放的黑色COCO小姐香水爱不释手，Peter依然每个周末去打壁球，坐在对面的John依然把头发梳得像刚擦过的皮鞋，夏菲却感觉自己面临着人生最惨痛的失败。更可悲的是，没有人能够理解她，母亲唯一关心的是她的收入，当得知公司所有奖金福利都是按照团队发放，她一分也不少拿时，便扔下哀怨的她，开开心心地去打麻将了。而闺蜜的一句“你就是太爱逞强”，简直是往她的伤口上撒盐。

　　夏菲甚至不愿意再跟唐嫣说话，觉得她每一句话里都带着对自己的嘲讽，哪怕是早晨在电梯里碰面时的那一句HelIo。她刻意将自己包裹起来，不愿意在集体讨论的时候发声，即使自己的点子被采用了，最终也不过是群体智慧的一分子，连抢镜的机会都没有，这使她有一种成果被他人剽窃的感觉。

　　Peter找夏菲谈过几次，却不得要领，他并不了解夏菲光辉的过去，只觉得这姑娘的脾气令人捉摸不透。

　　个人英雄的惊喜

　　终于，夏菲觉得机会来了。

　　那家企业，整个团队轮流去过，调研、考察、上课、说服，工作做了一轮又一轮，方案也出了一套又一套，只是夏菲待的时间更久一点。企业的HR总监老夏与夏菲毕业于同一所学校，同姓夏，同是外企中为数不多的未留洋镀金人员，两人惺惺相惜，一来二去格外熟悉。Peter乐于看到这样的情形，便有意让夏菲作为主力，去盯这个项目。只是出方案的时候，依然按照公司惯例，团队讨论，团队通过。夏菲特别讨厌这种所谓的团队作战，对于前半生过于闪耀的她来说，这种讨论简直是浪费生命，她理想的人生是火线突击，个人英雄。

　　最后通过的那份大家公认为非常成熟的方案，是John与唐嫣主笔，借鉴印尼分公司经验做出来的。老夏看后，悄悄对夏菲说，方案好是好，还是没有戳到老板的痛处，通过的可能性只有50%，老板说了那么多官话，其实就是希望以福利方式增加员工之间的互动，让公司像个大家庭一样，而他是绝对权威的家长，如果你们的方案能往这方面做，通过的希望就大得多。

　　夏菲准备将这个情况汇报给Peter，恰巧他出去开会了。睡了一觉，夏菲改变了主意，她决定自己动手改动这个方案，然后送上去，待通过后，给大家一个“惊喜”，她觉得自己有把握在老夏的指导下，完成这次火线突击。老夏抱歉地告诉夏菲方案没有通过，并且老板决定换一家公司做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老板心，海底针”。

　　转眼就成了过去

　　Peter看到那份被打回来的方案，脸都绿了。虽然之前的方案送上去，也可能被毙，但这个长得完全不像亲生孩子的方案被毙了，亲生孩子却被雪藏，还是超出了Peter的理解；更过分的是，夏菲竟然轻飘飘地扔出一句，她不小心搞错，把电脑里自己做着玩的一套方案打印出来给了客户。

　　解雇几乎是没有悬念的事。夏菲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照常假装去上班，却躲在闺蜜的住处，闺蜜是自由职业，在家做设计。中午，两个边看新闻边吃老坛酸菜牛肉面，夏菲却忽然泪流满面。闺蜜探头看到网页上是第50届金马奖的消息，夏菲所看到的，正是张曼玉的一段话。“18岁到35岁都一直拍戏，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认识圈外人，得罪人也没关系，每个人都在奉承、保护我，现在，我必须要学习如何演好张曼玉这个角色。”闺蜜摇摇头，觉得人生实在奇妙，那么好强，那么优秀的夏菲转眼就成了过去。

　　文_金箍棒 设计_Fen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