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 叼着小奶糕漫步东大街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西安,奶糕,东大街
  • 发布时间:2013-12-30 15:44

  馍和馍是有区别的

  2008年,我初到西安的第一个落脚地,是和大雁塔一林之隔的财经学院旧校舍,我的好友收留了我。3间小卧室共用1个卫生间,热水器是简易的水桶改造,女生们花花绿绿的衣服遮天蔽日。

  西安的大学总有很多乌鸦出没。陈忠实曾写过,“我在东关读初中的头年冬天,每到傍晚,铺天盖地的乌鸦在天空盘旋,凄丧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蹲在操场上晚餐的学生们常常会被从天而降的排泄物所击中,或头上或身上或饭碗菜碟里。这些乌鸦夜栖在东门城楼层叠的木檐下,天明又飞到城外去觅食了。”

  那时候的东门城楼漆彩剥蚀、塌檐断瓦,像一个风烛残年衣履残破的老人。曾经八水绕长安的盛况早不复而见,只留下一条颜色诡异莫辩的护城河。我会留在这个灰蒙蒙的地方,完全是曾经和前男友约定,毕业后要一起来这里发展,可他临时毁了约。

  记忆中,我曾跟前男友去老米家吃羊肉泡馍,兴奋地买了票,店小二给我们每人发一个大海碗、几只死面饼。看着这套玩意我们面面相觑。环顾四周,人满为患的老馆子里人人都在埋头掰馍。那就掰成四片?同桌带着孩子的老陕看不下去,拿起他手上的馍范,喏,要这样掰。用指尖扣着面饼,一点点撕成指甲盖大小,才算标准。

  那顿饭我们就着一碟红辣椒、糖蒜和满屋子的人声鼎沸,吃了好久,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耐心,终于不欢而散。这是不是一种预示?我和他,终于没熬过种种琐事的熬煎。

  相比起厨子对食物的热情,我们在爱情上的耐心都太脆弱了。如今的我做了不三不四的西安人,偶尔还会学老居民用“瓜怂”调戏那些听不懂的外地人。尝鲜吃个葫芦泡馍我也依样画葫芦,结果老板举着大勺冲我不满地囔囔:“你掰那么碎我怎么放肉上去?”原来馍和馍也是有区别的,它们放在不同的汤头里面,滋味芜杂。就像誓言和誓言,有的兑现,有的毁灭。

  曲江小日子

  那年我图房租便宜,在西安的第二间租屋选了城南曲江池畔的在建小区。临街的窗子一打开就看得见曲江的三处旧址:芙蓉苑,秦二世旧址,还有一个王宝钏苦守了十八年的寒窑。

  我的二任房主原本是洼地的农民,农闲时做豆腐为生,某一天沾了历史名迹的福,成了坐拥数套房产的房东。他亲手下厨接我入住,又温了一壶稠酒,我和他们一家人喝至半酣,他举起酒杯:“住这里就当是你家。”西安人的豪爽一下子将我击中。

  我突然有点感动。就像后来有次我忘了带钱包出门,常光顾的面店老板娘往我的碗里多放了几片酱牛肉,说下次有空再给钱也没事儿。我想老板娘肯定是以为我不够钱吃饭,又不好意思赊账。

  那时候,我的人生依然不见起色,还是这座城市地图上转悠的蚂蚁,每天下班后,我跟一位师傅学习太极,每日下班赶去打完一套架子拳,缓解我工作遗留的颈椎病。一个人赶回家时,北风骤起,风摇荷荡,总有不知名的水鸟惊起,从湖面一飞冲天。只有长期生活于此的人,才能嗅出那样淡淡的一丝气息。它不如成都的颓废,不比上海的繁嚣,就这样慢丝条理地存在了几千年之久。

  某一天皓月当空,我踩着自行车,起起伏伏爬过几座接近七十五度的陡坡。一个急刹车,后面的男孩措手不及,单车追尾撞上来。

  “怎么是你?我记得你住在中心区的呀。”猪肉是跟我一起学打拳的师兄。他却抓着脑袋憨笑:“这里偏僻,你一个人赶路不安全。”从那天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某种质变。

  同时变化的还有猪肉口中偏僻的曲江,它迅速一天天高大、一天天繁华。每逢春水微涨,青草茵茵,就经常有摄影爱好者扛着长枪大炮来拍照,游客开始像蚁群一样密布在曾经萧条的景区里。

  这里,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曲江池了。

  秦二世的衣冠冢

  2010年冬天,我不得不离开租金暴涨的曲江,像个逃兵一样拖着行李箱东走西顾,入住秦二世的衣冠冢。附近的房客说那里半夜闹鬼,经常能听到前朝宫女的哭声,这倒是激起了我探险的兴趣。

  大门洞开,踏脚进去不闻人声,只有几棵老树指着苍天不语,满目荒痍。转了一大圈,才在一排矮厢房里发现有灯火隐约闪动。

  原来所谓的哭声是守墓人发出来的。

  驻守陵墓的两个人,一个是瘫痪在床的叔叔,一个人负责照顾他起居的阿姨。叔叔说他退伍以后就来这个地方守着。我问守了多少年?他皱起眉头思索,半晌摇摇头,记不清了。

  他忘了时间,时间也忘了他。这是一个时间轴被无限拉长的城市。只是再乏味的日子,街头巷尾也会生出点百鬼夜行般的传奇,好让自己有更多想象的余地。

  后来,猪肉成了我在这城市里的另一半,每天我们一同买菜,一同下厨。在他身上,我看到西安男人最明显的豪迈。然而这豪迈一旦扎根在两个人的感情里,很容易就演变成暴烈。最严重的一次争吵中,我夺门而出,离家出走。粉巷里的合欢花就在头顶上如云般盛开。纵然是深夜,花也兀自繁荣。让我想起大学时摘抄过的诗句:“长安雪后似春归,积素凝华连曙辉”。一回头,那个盛怒的人却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提着一件衣服,说,怕你冷,穿上吧。

  漂泊了那么久,三只老猫傍地走,围在脚脖子边叫唤着要吃的。曾几何时,连我带在身边的猫都开始胡须泛白,我估计连老猫也不想动了。听到这句话,突然觉得皮实,生出一颗安定的心。

  最幸福不过是,你曾温柔呼唤,而我恰好有过应答。

  逃不过时间的洗礼

  搬的最后一次家是迁入新居。2013年春,终于有了自己真正的家,它坐落于新城区的北大街。城西买瓷砖,城南买家具,自己在闲暇时当起监工,偶尔也挽起袖子和工人一起给墙壁刷白。我想一个人找到归属感最重要的一条标志就是,想在墙上钉多少钉子就钉多少,再不用看谁的脸色了。

  装修的师傅说,这里处处破土动工都能捡得价值连城的宝贝,后来我知道了两个故事常拿来和朋友玩笑,一个是,有个小孩儿在水渠里捡过一块皇后玉玺,另一个故事是小孩儿顽皮踢球砸破了某博物馆的玻璃窗,里面传出一句中气十足的咒骂:“皮孩子,又砸烂了一个明罐子。”

  搬进新家那天我挑了吉日,一直忙到烈阳当空,来西安旅行的巴士从门前呼啸开过,导游大姐拿着大喇叭,用浓烈的卷舌音给旅人讲西安的风韵:“有个作家写了句话,‘如今你可以与恋人分享哈根达斯或者DQ的浪漫,却再也寻不回初恋时与你一起叼着钟楼小奶糕漫步东大街的那个她。’接下来我们马上去钟楼,吃吃小奶糕……”

  我临风而立,几乎可以推断他们接下来的路线:华清池、兵马俑、大雁塔……如果不去回民街就更是失败,那里就是舌尖上的西安缩影。

  举目望去,巷子里钻着银鱼罐头似的游客,女人们踩着高跟鞋披着床单穿着花裙子,叽叽喳喳地闹着。偶尔晚归的夜里,碰到迷路的游客,我还会热心地指指路。

  如今百年老米家的分店像是撒在西安地图上的一把豆子,遍布全城,一家分店甚至就开在我楼下,可是我再也没踏足进去过。如今网上新闻透露出一点风声,要改了西安的名称恢复成长安。哦,长安,就是那个让诗人们不惜笔墨写尽风华的古都呀。

  长安不见使人愁。猪肉说,西安人其实是最怀旧的,却逃不过时间的风华。这道不可复原复制的古代城池的标本,也终于在时移事往中一点点变了模样。

  文_素猫 设计_Fen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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